闫憬没想到自己眼睛的异常是如此明显,竟会被湛韫一眼看出。他点了点自己的右眼,“看不见了。”又随即点了点自己的左眼,“之前看不见,流了眼泪后能看见了。”他不知道白色珠子进入自己双眼后是什么样的,便向湛韫询问,“我的双眼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吗?”
湛韫盯着闫憬的双眼,沉吟了会才说话,“你左眼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你的右眼里有一个类似人的东西,还在动。”
闫憬下意识的眨巴了几下右眼,除了什么都看不见,也没其他不舒服的感觉,“是吗?那东西干什么呢?”
湛韫便又盯着闫憬的右眼看了一会,眉头慢慢皱起,“这东西好像在练武。”
闫憬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练舞?弄瞎了我的右眼就是为了在里面跳舞?这东西有病啊。”
湛韫有些无奈,“不是跳舞,是习武,这东西的招式像是拳法。你眼睛里怎么会有这东西的?”
闫憬叹气,“这可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他把湛中律来找他要求他帮忙藏起湛玄月的事说了,“我现在有一种我一直被人监视的感觉,不然怎么那么多人知道我那些很隐密的事呢?还有,湛中律这个时候要帮湛玄月逃出湛家,很是奇怪,湛玄月是你阿姐的陪嫁姑娘,这事应该是早就定下的,要逃不应该是早些年更容易成功吗?为什么要挑眼下这个随时入宫的节骨眼呢?难道你阿姐的婚事要出事?”
湛韫听着闫憬分析,自己想了几个可能性后,把最有可能的那个跟闫憬说了,“湛中律在试探你。你也说了,那种黑色羽毛对你有特殊意义,他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暂且不说,他如何得到黑色羽毛也先不提。”
闫憬忍不住抬手打断了湛韫的话,“你先等一下,你暂且不提的那两点才是关键好吗?只有知道了那两点,才能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湛韫点头,“的确重要,可是我们目前也的确没办法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那两点的。所以,还是先从别的地方下手吧。湛中律与湛若星湛星月兄妹关系极好,湛玄月与湛星月形如同胞亲生姐妹,按道理,湛中律与湛玄月应该关系也不错,但实际上,湛中律与湛玄月的关系并不如何。湛玄月的生母金姨娘是帝上当年赐给我父亲的,她看不起湛中律的生母曹姨娘身为主母贴身丫鬟却爬床家主,两人私下遇到定会吵闹起来,连带着金姨娘所生的湛玄月湛仲冬姐弟,与曹姨娘所生的湛中律湛季秋兄弟,关系也很差,私下遇到都当对方是陌生人。不过奇了的是,不管是湛玄月湛仲冬姐弟还是湛中律湛季秋兄弟都与湛若星湛星月兄妹关系极好。”
闫憬被绕的有点晕,掰着手指理了好一会才理清楚人物关系,“所以你说这么一大段话就是为了表达一点是吗?”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那就是按照世俗认知,湛中律对于湛玄月的事即使不会袖手旁观但也不会如此上心。但他不是的。”
湛韫与闫憬四目相对,都沉默了。湛中律的所作所为的确不符合常理,若说是因为看不下去湛玄月被陪嫁而帮她逃出湛家,那他是什么时候看不下去的呢?他有没有想过若是湛玄月成功的逃了,湛霜月出嫁时会不会再随机从湛家未婚配的适龄庶女里点一个带进宫呢?
闫憬提出了这个疑问,湛韫立即摇头,“除了湛玄月,其余的湛家姑娘都已经有了婚约,只等年纪到了便会出嫁,不过目前因为祖父去世都推迟了一年而已。湛玄月是阿姐决定嫁给艾坤时,家里请了高僧算了其他姑娘的命格,最后才选定了湛玄月为陪嫁姑娘,告知宫里她是阿姐的陪嫁姑娘后,宫里就来了教养嬷嬷教导她。”
也就是说宫里都知道湛霜月的陪嫁姑娘是湛玄月,想来艾坤也与湛玄月是见过并满意的,所以湛家便为其他姑娘都订下了婚约。如果现在湛玄月逃了,湛家不管让哪个姑娘去做陪嫁姑娘,都是欺君之罪,还顺带得罪了那位姑娘未来的夫家。
闫憬摸着手腕上的小弩,盯着树身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如果帮湛玄月逃出湛家不是湛中律的本意,那么就是有人要冲湛家下手,湛家目前一切都好吗?”
湛韫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树身,“应该是不好吧。父亲亲自去了五羊城与月原国周旋把我与二哥我哥救了出来,我与我哥也就是受了些皮肉伤,二哥为了救我哥被重伤,再加上一路颠簸,回家后就一直卧床休养,大夫说他伤到了要害,子嗣是不用再想了,万幸林小姨给他生了个庶女湛木莲,也算是留下了一滴血脉。只是二嫂年前回了娘家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来之前听说二嫂娘家邓家已经派人来与我父亲说二嫂二哥离婚一事了。”
湛韫停了停继续说,“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湛兰月夫家被灭门一事,湛兰月你应该是没见过,她妹妹湛梅月你还有印象吗?”
闫憬点头,毕竟是一起目睹了艾坤与仓木佐知子亲热的目击证人,而且那姑娘人还挺不错的,他进入湛家后,她还让丫鬟给他送了两块自己绣的手帕。
湛韫便把湛兰月夫家秦淮城宋家二房被灭门只剩下怀有身孕的湛兰月一人回了天京城的事告诉了闫憬,“父亲让人去秦淮城查了灭门案,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但秦淮城已经有些不好的传闻,说是湛兰月让父亲的人灭了宋家二房,恰好湛兰月又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死活都想不起来宋家二房出了什么事,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了天京城。她那时身子极差,胎儿正在消耗她的生命,祖母等父亲的人确认宋家二房都没了后,做主让太医落了她的胎,卧床养了快三个月,这几日才能下床走上几步。”
闫憬咽了口唾沫,“你知不知道秦淮城宋家三房的宋新凯,死在闫家了?”
湛韫当然知道,宋新凯的家人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到天京城的警局里闹事,要求警局快些让闫家把杀了宋新凯的凶手闫潇交出来,可闫潇早就带着卢氏与三个孩子离了天京城不知去处了,而且闫家老太爷被警局关了几日也是因此,后来虽是闫怿杀了夏芸娘家人而死在牢里那件事加速了他的死亡,但宋家要宋新凯抵命天天去警局催时不时到闫家闹的确是他死亡的起因,至少闫老太太是这样认为的。
湛韫看向闫憬,“湛家闫家会有所关联是因为湛若星与闫泠泠的两情相悦,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共同点,都与秦淮城宋家扯上了命案。”
闫憬摩挲着羽白的头,脚还轻轻踢着它的屁股,“你要是有人手的话,就查查宋家吧,还要查查闫家。对了,湛若星是怎么和闫泠泠认识的?按道理闫家够不上湛家啊?”
湛韫便把闫怿不知从何处得了湛笑俪的帖子,带着闫泠泠一起去了后闫泠泠引起湛笑俪好感的事说了,后来湛昭与闫泠泠日渐熟悉,还一起出国留洋,两人感情也很好,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一定会结婚的。湛韫说到此处,露出了一个冷笑,“可是湛若星与湛家主母的亲侄女木家嫡女木佛容有婚约,已经定下十来年了。他与闫泠泠两情相悦,却也没提出与木佛容解除婚约,虽明面上是湛家主母不同意,可以湛家主母以及姑姑对他的疼爱,只要他开口并且坚持,他与木佛容的解除婚约一事可能会多些波折,但一定会解除。可他没有。”
闫憬对湛昭也没有好感,“啧啧,就说他不是好人。哎!”他突然惊呼一声,右眼猛地闭起,右脸也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随即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倒吸了口冷气,捂住了右眼,“疼死了。”
湛韫伸手拿下他的手,轻轻扒开他右眼的眼皮仔细看着,“那东西不见了。”
闫憬只觉得右眼剧痛,好像眼珠被人活生生的抠出来了一样,他努力的与剧痛对峙,没听到湛韫说了什么,觉得湛韫扒着他眼皮让他更加难受,就一把打开了湛韫的手。他疼得双眼都闭上了,突然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住了他的右眼皮,他一怔,等回过神来,右眼的剧痛已经消退不少,他眨巴眨巴右眼,尝试着慢慢睁开双眼,惊喜的发现双眼都能看见了,然后就察觉湛韫与他靠的太近了。
闫憬嗓子有些发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身子往后仰,“四少,靠太近了。”
湛韫后退两步,“你右眼里的东西没了。不会是进入你身体了吧?”
闫憬没察觉身体有什么异常,也有可能是没达到触发的条件,所以那两个白色珠子还没有异动。他摸了摸唇,长长的吸了口气,“不知道,反正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先不管了,还是先想想之前说的那些事该怎么办。”
湛韫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再追问,“湛家还有第三件事。湛星月的未婚夫,燕京城朱家的嫡三子死了。”
闫憬不解,“湛星月与他感情很好吗?”见湛韫摇头,他更加不解,“那他死了,怎么能算是湛家的事呢,毕竟他们只是未婚夫妻啊?”
湛韫点头,“话是这样没错,他是来天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匪徒被劫杀的,但他之所以会在年前来天京城,是为了上湛家退婚。而朱家却说完全不知他要与湛星月退婚一事,我父亲让人去燕京城调查,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闫憬神色一凛,“大帅与朱家现在对湛星月的婚事有何说法?”
湛韫看着闫憬,赞许的笑了起来,“朱家嫡次子朱荃朱子烨的妻子去年初生产时难产一尸两命,到现在还没有续弦,朱家不想放弃与湛家的联姻,因此朱家家主夫妻带着朱荃亲自来了天京城,希望湛星月嫁给朱荃续弦。对于朱家而言,这是目前利益最大化的最佳方案,父亲答应了。湛星月与朱荃的婚期也已经定下,等出了孝期就完婚。”
闫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低着头看着咬着他裙子用力撕扯的羽白,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它的头顶,等它吃疼抬起头来,他一把捏住了它的嘴左右晃了晃,等它眼里的疑惑变成了愤怒时,他立即捏着它的嘴把它甩给了湛韫。
湛韫抬脚拦住了要找闫憬拼命的羽白,“你在想什么?”
闫憬也抬脚,摇晃着脚尖逗弄羽白,“当你说与湛星月有婚约的朱家嫡三子死了时,我就在想,是不是这样一来,除了湛玄月,你阿姐的陪嫁姑娘多了一个选择。”
湛韫笑着摇头,“就算湛星月没有再与朱荃定下新的婚约,她也不会成为阿姐的陪嫁姑娘,毕竟她与湛若星都养在湛家主母膝下,还是记了名的,也勉强算是嫡女了,不管是父亲与祖母还是皇室都不会同意湛家两个嫡女嫁给同一个皇子,尤其是在帝上对太子有所不满的情况下。”
闫憬理解湛韫的意思,“你阿姐一定要嫁给艾坤吗?她不是知道那家伙……”
湛韫知道闫憬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嫁给谁对阿姐来说都不重要,她嫁人所关心的只有一点,她所嫁的人对于我哥成为下一任湛家家主是否有极大助力,毕竟在整个湛家,她在乎的人也只有我哥、我、祖母三人罢了。”
闫憬慢慢眯起了眼,吸了一口冷气又缓缓吐出后,“那艾坤可不是什么最佳人选,帝上倒是不错。你阿姐擅长宫斗吗?先拿下后宫的绝对控制权,再控制住帝上,成为神洲国真正的话事人,要是帝上不听话就弄死,自己弄个傀儡登基,或者干脆就自己登基做帝上,这样一来,你哥当湛家家主不是手到擒来?”
湛韫似笑非笑的看着闫憬,后者沉浸在自己为湛霜月安排的爽文情节里正不可自拔,他咳嗽了两声,“你可能不知道,神洲国目前真正的话事人,是我父亲湛魁。”他看着神色错愕的闫憬,点了点头,“你没听错,艾家王朝虽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帝王之家的模样,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实权,我父亲十几年前逼宫,把艾家当时绝大多数的追随者都灭了,换上了他自己的人,从那之后,神洲国的当家人就换了。帝上此后倒也圣明了多年,只是近几年又开始重复当年的糊涂事了。”
闫憬眼睛一亮,“那不正好给了你阿姐当帝上的好机会?”
湛韫竟被闫憬说的有几分心动,“被你说的我都心动了。”
闫憬笑了起来,“心动那就行动啊。”
湛韫看着闫憬的笑脸,心里一动,“我会问问阿姐如何打算的。澄澄。”
闫憬被湛韫这一句澄澄唤的一愣,“怎么了?”
湛韫想了想,“我只是好奇,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为何会做女子装扮,又为何会用女子声音说话。与你接触越多,我的好奇就越深,也越想更多的了解你。不过,目前我得先确认一件事,你真的才十七岁吗?”
闫憬白了湛韫一眼,娇羞的一跺脚,“怎么能顺便问女孩子的年纪呢。”他随即又笑了起来,抬眼看着湛韫,“弟弟,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至于你其他的问题,日后有机会再与你详谈吧。太阳快出来了,愿喜她们也该起了,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小弩。”他又低头眼疾手快的一把捏着不知何时又到了他身边的羽白的嘴,又左右摇晃了几下,“也谢谢你,羽白。”说完他一把推开羽白,转身就跑进了院子,动作既快又轻柔的把院门关上了。
听着羽白撞在院门上的声响,闫憬挑了下眉,“一定很疼。啧啧。”他快步进了卧房,关好门藏好小箭后便坐在桌边画符,第一张符画了几笔后,他就不由自主的开始眨巴眼睛,有液体从他的双眼里滴落在纸上,他瞄了一眼,发现竟是两滴鲜血。
闫憬心里一惊,一把抓起沾了血的纸凑到蜡烛上点燃,等纸快烧到他的手指才松开。他抬手抹了抹双眼眼角,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是血不假但颜色却不对,刚离开人体的鲜血该是艳红的,可他手指上的血却是暗红到近乎黑色的。他想起钻入自己双眼的白色珠子,还以为没那么快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影响,没想到现在就开始了。
闫憬起身走到洗脸架前,用水洗去了手上脸上的血,开了卧房的门绕过屏风拿起了暖榻小桌上的烛台点燃后又回到卧房拴门,随即把烛台与卧房里的烛台一起放在梳妆台镜子两侧,他拿过一张白纸贴在镜子上,用又从双眼里滑落的鲜血在白纸上慢慢的画出了一道让人看了就心里极为不舒服的符。
等符画完后,闫憬在梳妆台前坐下,定定的盯着贴在镜子上的符,嘴里无声念叨着什么。他念叨了大概两三分钟后,那道符渐渐消失在镜子里,白纸随即从镜子上滑落在地自燃成灰。他看着镜子里双眼眼角还在不断滴落鲜血已在脸颊上成了一条骇人血线最后从下颌处滑落的自己,嘴角微微勾起,“人间非仙境,生死亦无别。我为生你为死,终究都往黄泉去。人间道,出来吧。”
闫憬的话音落下,镜面就慢慢荡漾起来,很快又恢复平静,可镜子里再映出的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鲜血,但双眼里却有白色珠子在眼珠上疯狂转动。镜子里的“闫憬”看着镜子外的闫憬,也微微勾起了嘴角,“你终于还是唤出我了,人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