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站在原地只觉得度秒如年,连呼吸都缓慢到几乎停止,就在他快憋气憋到窒息时,廊檐上传来一声轻笑声,这轻笑声就像是一个开关,停在廊檐上的那人尖叫起来,叫声长而尖锐,让他的耳朵生疼,忍不住就抬手捂住了双耳。
闫憬只觉得双耳里像有虫子顺着耳道奋力往里钻,让他的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目光快速的扫视着溢彩厅,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此时的溢彩厅看起来格外的奇怪,与他印象里那个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到处有人推杯换盏的溢彩厅完全不同,但一时间又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闫憬贴着墙慢慢走着,凭着记忆往溢彩厅后面的茶花林走去,只是他走了很久也没能走到记忆里通往茶花林的廊檐,他停下脚步,才发现在院子里追他的那人没在叫了,但有轻轻的脚步声,离他不远不近的走着,即使他已经停下,那脚步却没有停下,依然是轻轻的走着,不过感觉离他越来越近了。
闫憬无声的吐出一口气,在那脚步离自己大概还是二三米的时候,他握着百年猛地转身就刺了过去,却被抓住了手。他又对着那人甩诀,没想到那人动作更快,他甩出去的几个诀都落了空。那人抓着他手腕的手发力,让他疼得倒吸了口气,“你想干什么?湛中律!”
闫憬这会手腕生疼,脑子却是清醒无比,先是湛昭后是湛韫现在又是湛中律,他与湛家有较多接触的少爷这两天都在湛笑俪的庄子上出现了,说是巧合,也实在是太巧合了,可若不是巧合,那他们又都是为了什么而来?他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因为有湛昭湛韫的前车之鉴,哦,还有湛琪,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多想。
湛中律瞄了闫憬一眼,拖着他的手腕快步穿过溢彩厅,拐进了一个小门,一股甜香迎面扑来,熏得他鼻子发痒,忍了又忍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打喷嚏,忙抬起胳膊捂住了口鼻,闷闷的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就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湛中律。他身子不稳往后退了一步,错愕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湛琪。
湛中律松开了还抓着闫憬手腕的手,向湛琪跪下,“老祖。”
湛琪的目光落在闫憬身上,“他怎么在这里?”他等了一会没等到湛中律的回答,眼里杀意一闪而过,手微微抬起做出抓掐的动作,湛中律闷哼了一声,身不由己的抬起了脖子,身子也慢慢跟着站了起来,直至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他才伸手抓向自己的脖子,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自己脖子,湛琪就手一松,他顿时摔落在地,好一会才爬起来重新跪好。
闫憬静静看着这一切,对于湛琪再次看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听湛琪又向湛中律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后,他抢在湛中律说话前先开口了,“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恰好遇到他罢了,难道我不能自己出来走走吗?”
湛琪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但真的是这样吗?”他话音刚落,游尸的啸声再次响起,随即就听闫憬惊叫一声捂住了双耳蹲在地上低着头,身子还轻轻抖着,任谁看都是一副被吓坏的模样。他静静看了闫憬一会,转身就走,“跟上。”
湛中律起身,快步跟上了湛琪,两人又进了溢彩厅。闫憬起身,看着廊檐外面的茶花林翻了个白眼,转身往两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但就差了这么一会的工夫,湛中律带他出来的小门就不见了。闫憬在廊檐上走了两个来回,确定无法从这条廊檐进入溢彩厅后,便也不再做无用功,径直转身进了茶花林,按照记忆走出了茶花林,绕回到深花门前。
福宁门还是半开着,里面院子里有昏黄的灯光,好像还有人在说话。闫憬只是瞄了一眼福宁门,便向深花门走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深花门前,仔细倾听着院子的动静。院子里寂静无声,安静到他都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他听了一会后,后退一步转身就走。就在他快走到拐弯处时,他听到了女人濒死的惨叫声。
闫憬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回头,快步往前走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他也没急着进屋,而是向厨房走了过去。厨房的门关着,里面有幽幽灯光,愿平愿安都睡的很熟,鼾声很响。他试着推了厨房门一把,没能推开后,便转身上了廊檐往卧房走去,还是从窗户进了卧房。
第二天早上,闫憬是被愿喜的惊叫声吵醒的,他探起身子掀开床帏往外看去,恰好与窗外的愿喜对上目光,“怎么了?”
愿喜有些惊慌的指着窗户,“这窗纸怎么都破了?”
闫憬昨夜睡着前就想好了怎么应对窗纸破了一事,他打了个哈欠,“大王夜里不知道发什么癫,对着窗户又抓又挠,想来是那时候弄破的。你等会闲了,重新糊上就是。”见愿喜一脸疑惑,他哦了一声,“就那日从我屋子里跑出来的玩意,我养着了,起了个名叫大王。”
愿喜愣愣的点了点头,“知道了,那姨娘要起了吗?”
闫憬想起昨晚湛韫说他下午来查看厨房的事,“午饭时再叫我吧,下午约上花管家,我们院子里的人一起去赏梅,庄子上有梅花吧?”见愿喜还愣愣的就知道点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午饭时叫醒我就好。”
愿喜见闫憬放下了床帏,便要去厨房,还没来得及挪步,又听见闫憬叫她,于是回头,闫憬又掀开了床帏笑看着她,“过年好。”
愿喜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姨娘,过年好。”
闫憬饱饱的睡了个回笼觉,没等愿喜叫他就起床了,拎了个小布袋打开卧房的门,绕过屏风上了暖榻吃茶,见愿愿进来,就叫了她一声,等她到了暖榻前,便把一串铜钱递给了她,“过年好,愿愿。”
愿愿惊喜极了,接过那串铜钱,就要跪下给闫憬磕头,被拦住后,她连连说着姨娘过年好,听到门外传来愿乐的声音,她握着铜钱就跑了出去,“愿乐姐姐,姨娘给我压岁钱了!”
闫憬哑然失笑,等愿乐被愿愿拉了进来,便也给了她一串铜钱,“过年好,愿乐。把院子里其他人都叫过来拿压岁钱吧。”
不一会,包括龙嫂子在内,院子里每个人都得了一串铜钱,闫憬还额外给了愿喜一根银簪子,看着众人脸上的喜气洋洋,他又说了午饭后去赏梅的事,除了龙嫂子有些犹豫,其他人都高兴的连连点头。龙嫂子犹豫了会,说她就不去赏梅了,要是闫憬同意,她午饭后想回家去一趟,晚饭前一定赶回来。
闫憬要的是院子没人,好方便湛韫查看厨房,至于龙嫂子是跟着去赏梅还是回家,他并不在意,便同意了龙嫂子的请求。众人又说笑了几句便都去做自己的事了,愿喜忙着安排午饭,留下愿愿伺候闫憬。
路嬷嬷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进门就给闫憬磕头说着吉祥话,闫憬也给了她一串铜钱,说了下午赏梅的事,路嬷嬷忙说也要跟着去。闫憬深深看了路嬷嬷一眼,转开了话题,逗起了愿愿,问她要用压岁钱做什么。愿愿想了想,说等回家的时候带回去交给爹娘,给妹妹做件新衣裳,再买些好吃的,她说起街上那些零食如数家珍,说着说着口水都快下来了。
闫憬笑着敲了敲她的头,“快别说了,说的我都馋了。下次出去一定给你买些尝尝,现在去厨房问问你愿喜姐姐,可以吃午饭了吗?我饿了。”
用完午饭,愿喜等人收拾好了,闫憬便带着他们出了院子,先去了花宜素日常处理庶务的花厅,花宜素正在用饭,听说了他的来意,便笑着应下了,请他们先去,她吃了饭处理了剩下几件事就过去,她说着还让自己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先陪着他们去梅林。
名为冰儿的大丫鬟脆生生应了,带着闫憬一行人出了花厅往他们之前来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拐了两个弯便到了梅林。这梅林的梅树品种虽没茶花多,但也不乏有少见的珍品。闫憬本来只是为湛韫进他院子才来赏梅,没想到看了没一会就来了兴趣,一棵树一棵树的看了过去。
逛了大半个梅林后,花宜素才来,跟着几个拎着食盒的丫鬟。丫鬟们在一棵梅树下铺了垫子,摆了小桌放了碳炉,放好碗筷后又从食盒里拿出了各式菜肴,冰儿等她们做完这些,就叫她们到不远处的河边把冰在河里的酒拿上来,放在一旁的碳炉上温着。
花宜素请闫憬在垫子上坐下,殷勤的劝他尝尝在碳炉上温好的酒,“姨娘有所不知,这酒是用雪后的梅花与几味滋补的药材酿的,酿成后也可以喝,但若在河里泡足了三年再用梅树枝烧成的炭温着,那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姨娘尝尝味道如何?”
玉杯里盛满了米黄色的酒,淡淡的梅花香勾人的很。闫憬笑着端起了玉杯,在手里转了一圈又嗅了嗅,轻轻抿了一口,冲着花宜素点了点头,“口感果然不错。”
花宜素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今天借姨娘的光,我也喝上一杯。”
闫憬与花宜素边喝边聊,说了庄子上不少的事,还提到了仓木佐知子与索菲亚。花宜素脸上笑着,眼里却是不屑,“索菲亚是主子从天京城里带到庄子上养着的,听说她在天京城里一舞难求,惹得不少世家子弟为她争风吃醋,闹出了不少闲话,还差点丢了性命,恰好遇上了主子救下了她,她就跟着主子了。可老太太不喜欢洋人,主子便把她送到庄子上来了,也是因此,求着要来庄子上玩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多了。”
花宜素把玩着酒杯,“仓木佐知子嘛,她的来路我也不清楚,主子也就随口提过一句,说是一个贵人托主子把她养在庄子上的。她会来事,在庄子上住了十来天就主动跟主子求了差事,掌管了溢彩厅的一切事宜。主子每每宴客都爱在溢彩厅,她也因每次伺候的好,入了不少达官贵人的眼,听说还与几位有些不清白,倒也不知道真假。”
闫憬又给花宜素倒了一杯酒,“仓木佐知子是月原国人,大帅与月原国打了那么多年仗,姑奶奶留她在庄子上,不怕出什么事?”
花宜素深深看了闫憬一眼,“姨娘,仓木佐知子可不是月原国人,她是土生土长的奉天城人,因兵乱灾荒活不下去了,跟着家人一路乞讨到了燕京城,被卖给了月原国人开的勾-栏,给头牌做丫鬟。头牌被人赎身到了天京城,她也跟着来了,至于怎么就得了贵人青眼,又怎么被托给了主子,我就不知道了,而且就她来庄子前的经历也是她自己说的,是真是假,还真就没人知晓了。”
闫憬抬头看向梅林,几个丫鬟笑着闹成一团,他也笑了笑,听花宜素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便回过头去问,“花管家,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花宜素放下酒杯,右胳膊撑在小桌上托着腮,脸上的笑意退去不少,眼神也有些迷离,“我与她们向来聊不到一处去,今天与姨娘倒聊的极为投机。”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我这酒劲上来了,得回去睡了,就不陪姨娘了。”
闫憬看着花宜素摇摇晃晃起身,冰儿忙上前扶着她的左胳膊,她身子一颤脚下一顿,但随即又迈步往前,不急不慢的走远了。一直到看不见花宜素的身影了,闫憬才收回目光,回想起花宜素被冰儿扶住左胳膊时的身体反应,不由得皱眉自言自语,“不能吧,怎么会是她呢?”
愿愿抱着几枝梅花跑了过来,小脸红通通的,到了闫憬面前就把梅花递过去,“姨娘,这花给你。”
闫憬接过梅花,“你去跟你愿喜姐姐说,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跟着闫憬身后往回走,快到小院时,遇到了索菲亚,她站在河边正与人说话,只是那人被假山挡住,看不清是谁。听到一群人的笑闹声,索菲亚转头看了过来,又回头说了句什么,那人就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与她一起迎了上来。
闫憬看见索菲亚的时候就想绕路了,可没想到她竟迎了上来,更没想到是她还把站在假山后面的人也叫了过来,当看清那人是谁时,他嘴角抽了抽,随即转头当做没看见两人。可他当做没看见也没用,索菲亚脚步极快,已经到了他面前,“闫姨娘。”
索菲亚的嗓音有些哑,配上她那白人的面貌,显得她整个人有些慵懒。随她过来的湛中律也客气的喊了一声姨娘后,便站着不言语了。
都被人叫住了,闫憬也不好再当做没看见了,笑着对两人点点头,“二位也是要赏梅吗?我以前只知道姑奶奶庄子上茶花极好,没想到梅花也不错。”
索菲亚看了闫憬手上的梅花一眼,摇了摇头,“我不爱花。我今天晚上要在溢彩厅跳舞,姨娘要来看看吗?”
闫憬现在听到溢彩厅三个字,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正想着如何拒绝索菲亚的邀请,就听湛中律说在庄子里的湛昭湛韫以及他晚上都会去看索菲亚跳舞,希望身为长辈的闫憬也去,与他们一起过年。他听完,见湛中律眼中全是警告,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点头应下了,“上次就没看过瘾你的舞,这次我可说什么都不会错过的,我晚上定会去的。”
闫憬又与索菲亚闲聊了几句,目送她与湛中律离去后,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一路长吁短叹的回了小院,径直进了屋趴在了暖榻上,还在唉声叹气。愿喜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站在暖榻前轻拍着闫憬的背,“姨娘若是不愿意去看索菲亚跳舞,为何不直接拒绝?”
闫憬又深深叹了口气,猛地坐起,“拒绝什么拒绝,我就去,他们还能拿我如何?溢彩厅定会备饭的,我就不在家吃了。我头疼要躺会,等来人了你再叫我。”
闫憬本来只想躺着休息会,可没想到躺下就睡着了,睡着了就做了个不好的梦。梦里他到了溢彩厅,进门就见湛琪坐在上位,全身都有血,可看他神色应该是没受伤。湛中律倒在湛琪脚下,身体扭曲到了活人绝对做不到的程度,而湛昭站在湛琪身侧,他神色淡然,握着一条黑色马鞭,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全是伤口,道道深可见骨。
闫憬觉得湛昭手上的马鞭眼熟,多看了一眼后认出那是湛韫从不离手的马鞭,可现在却被湛昭握在手里。他扫视着溢彩厅,想看看湛韫是不是也在,结果湛韫真的也在,他倒在溢彩厅的后门处,四肢分散在他躯干不远处,头颅却被吊在后门门槛上,怒睁的双目死死盯着坐在上位神色悠闲的湛琪。
闫憬往湛韫那边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粘腻不堪的东西,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低头看去,被他踩到的东西像是肠子,他顺着肠子一点点移动目光,最后看见了摊在餐桌上的索菲亚,她的头垂着,手脚也耷拉着,胸腹被刨开,一个类似人的怪物正伏在她胸腹间大口咀嚼着。
湛琪见闫憬注意到了那类似人的怪物,吹了声口哨,那怪物猛地抬起头,先看了湛琪一眼,随即转头看着闫憬。闫憬看清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是谁后,心跳都停了一瞬,呼吸也一窒,顿时就从梦里醒了过来,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脸上神色也全是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