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老太爷并未停灵太久,按照他本人生前遗愿与湛老太太的要求,停灵十四天后下葬在湛家的祖坟里。湛魁在湛老太爷下葬第二天便带兵亲自前往五羊城,一方面是为了带去帝上议和的旨意,一方面是准备动用武力救出自己的三个儿子。
湛老太太这些日子劳累了些,整个人苍老了许多,整日里都待在屋里不愿外出,也不大愿意见家里人,每日里也就跟过来请安的湛霜月聊上几句,言语间还在为湛霜月年后与六皇子的婚事而不安。湛霜月只得耐心劝慰,湛老太爷刚去,身为孙女的她至少要守孝一年,与六皇子的婚事也急不了,若是六皇子与肖贵妃有别的想法,要退了这门婚事,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湛老太太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心里对湛老太爷去世也是早就有了准备的,长吁短叹了数日后,也就打起了精神,湛家还需要她撑着呢。年关已到,今年过年虽一切从简,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她查看了准备事宜,交代木繁枝添减了几项后,便与几个姨娘闲聊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聊着聊着就把话题转到了闫憬身上。
湛老太太都忘了闫憬的存在,现在被提醒,脸色不由得一沉,虽她并不信冲喜一说,但闫憬进门当天的中午,湛老太爷就去了,也的确是太过巧合了,让她心里已是对闫憬不喜,还好闫憬一直没出现,不然前几日还沉浸在悲伤里的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湛霜月也脸色一沉,“老太爷刚去,大家悲恸不已,都忘了还有闫姨娘这人,想不到曹姨娘倒记得清楚。莫不是这些日子没少去看望闫姨娘吧?”
曹姨娘忙对着湛老太太陪笑,“看我这嘴,什么话都往外说。老太太是知道的,我心可是好的。二姑娘,我可没去见过那个闫姨娘,只是今儿来给老太太请安,路过了她的院子,这才想起来的。既然二姑娘不喜欢我提起她,那我不说就是了。姜姨娘,榴月那风寒可好些了没?”
突然被点名的姜姨娘愣了愣,“啊?啊,多谢关心,已经不发热了,只是咳嗽厉害,开冬也咳嗽了,我就没让他们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湛老太太脸上带了些担忧,“这天看着要下雪,你两个孩子都小,屋子里可不能冷了冻着孩子。阿韫这段日子都不在家,他那院子里的炭用不完,分一部分给姜姨娘院子里。霜月,这事你去办。”
湛霜月笑着应了,“既然祖母吩咐了,我照办就是。”
木繁枝一边说着年底事多还得去看看,一边起了身。她一起身,几个姨娘便也不好再多待,都跟着起身向湛老太太告别离去。等屋子里人都散了,湛霜月坐到湛老太太身边,“曹姨娘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怎么好好的就提起了闫姨娘?”
湛霜月得知湛魁要再纳一门妾为湛老太爷冲喜时,极力反对,但那时已经成了定局,她反对也只是换来了湛老太太的一声叹息。等知道要进门的是闫家二姑娘后,湛霜月才是真的怒了,可那时肖贵妃突然病了,说什么都要她进宫去陪着,因考虑还不能与肖贵妃与六皇子撕破脸,她便去了,但还是把紫茶粉茶以及两个小厮放到了闫憬的院子里。
湛霜月是闫憬进门那日下午得了湛老太爷没了的信才从肖贵妃的宫里出来回了湛家,之后整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就把闫憬忘了个一干二净。等终于处理完了湛老太爷的后事,又陪了湛老太太几日,今儿才闲了下来,跟木繁枝与几个姨娘闲聊,结果就被曹姨娘败了兴。
湛老太太冷笑了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讨好不到点子上。”她说完后,示意灵秀剥个橘子,“也不知道五羊城那里如何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是梦见些不好的东西。”
湛霜月也担心,“祖母,父亲亲自带兵去了,想来这两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了。二哥三哥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阿韫那脾气上来,做事就不管不顾的。”
湛老太太点头,“我也最担心他,所以让你把他院子里的炭分一部分给姜姨娘,她吃斋念佛时也定会替阿韫求个平安的。阿韫若是平安回来了,我就不拘着他去见天京城世家的那些姑娘了。”
湛霜月听到这话,先是笑了笑,随即就沉默了。湛老太太立刻就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接过橘子掰开,递了一半过去,“想到什么了?”
湛霜月又笑了笑,摇了摇头,“大概是我想多了,应是没事的。肖贵妃前两日又让人来传话,让我进宫去。她大约是担心我会悔婚,之前就一直试探我,甚至还怂恿我去跟帝上要求把婚期提前,可眼下祖父刚去,我至少守孝一年,她肯定急了。”
湛老太太一直都不看好艾坤,帝上眼下没完婚的几个皇子里,她看来看去,觉得艾琰配湛霜月还行。听完湛霜月的话,她拉过了湛霜月的手轻轻拍了拍,“霜月,我一直都与你说你的婚事你要自己拿定主意,一定要多打听多查看,虽然你嫁给六皇子后并不会住在宫里,但若是肖贵妃有了别的心思,要拿捏你也不是难事。”
湛霜月也明白,她也不看好无勇无谋的六皇子,但她也不认为四皇子会是她的良配,她与四皇子交往不深,也从未对他有过关注。她吃了一瓣橘子,转开了话题,“祖母,虽然我是不信冲喜之说,但闫姨娘进门当天祖父就去了,也确实不吉利。家里这几个姨娘,除了孔姨娘,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湛老太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不能在家里待着了,你等会把阿韫院子里的炭送到姜姨娘院子后就让下人把闫姨娘送到庄子上去,等一年后,我自会给她安排去处的。”
湛霜月皱眉,“可她毕竟是父亲名义上的妾,送到哥哥们与我的庄子上都不合适,祖母您的几个院子都分了出去,就剩下近郊那一个今年遭了灾的庄子,到现在都还没收拾出来。”
湛老太太笑了起来,“那就送到笑俪的庄子上去,她那庄子大的很,养几个闲人还是可以的。按照春棉春柳的月例,每个月按时送到笑俪庄子上给闫姨娘,就这么定了,我会跟笑俪说一声的。你先去安排吧,我歇会。”
湛霜月先让人去湛韫的院子里拿走了三分之一的上等炭,亲自送到了姜姨娘的院子里,与湛榴月湛开冬玩了小半个时辰后,又去了孔姨娘的院子看望了还在卧床静养的湛兰月。湛兰月的孩子还是流掉了,她身体受损严重,已经卧床了一个多月,脸色也并未好看多少。
湛梅月坐在湛兰月床前的凳子上,端着一碗热汤喂湛兰月慢慢喝着,见到湛霜月进来,笑着喊了一声二姐。湛霜月也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与湛兰月聊了会,又嘱咐湛梅月好好照顾湛兰月,缺什么就去她院子里拿。
湛霜月出了孔姨娘的院子,站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天,好一会后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身后几个丫鬟,“怀贞,你去找东郭管家,让他准备两辆马车,半个时辰后送闫姨娘去姑姑的庄子。怀萱,你去闫姨娘的院子,帮忙收拾收拾。怀芝,你去我院子里把前些日子准备的小檀木箱子拿出来,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送到闫姨娘的院子去,就说是祖母赏赐的。都去吧,怀翠叫上怀宏,跟我出去一趟。”
湛霜月吩咐完了就带着怀翠怀宏出门去了,等她回来往自己院子去时,遇上了闫憬,他在怀贞的带领下正往后门走去。湛霜月脚下一顿,刚要开口说话,闫憬却先开口了,他笑着对湛霜月点了点头,“二姑娘,多谢你给我的丫鬟与小厮,只是我不怎么喜欢他们的名字,可以给他们换个名字吗?”
湛霜月也笑着点点头,“既然送给你了,自然就由你做主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闫憬打断了,她有些错愕的看着闫憬,“你说什么?”
闫憬指着粉茶手里捧着的檀木箱子,“先多谢老太太送的东西,我还没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能否请二姑娘与老太太说说,把里面的东西都换成小黄鱼给我呢?”
湛霜月呆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也都愣了,看着闫憬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闫憬等了几秒,见湛霜月呆呆看着自己却不言语,不由得奇了,“二姑娘?不行吗?”
湛霜月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可以,闫姨娘稍等会。怀翠,你把箱子拿回去,到祖母那里,告诉祖母是我要把里面的东西换成同价的小黄鱼。”
怀翠抱住檀木箱子急匆匆去了湛老太太的院子。闫憬觉得跟湛霜月就那么站着也有点尴尬,可他左右看看,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坐下来细谈的地方,也不知道怀翠要多久才能拿着小黄鱼回来,而且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他要是再不出发,天黑前可能到不了湛笑俪的庄子。他想了想,“二姑娘,要不这小黄鱼,你到时候托姑奶奶带给我吧。对了,我走之前有个问题,还望二姑娘一定如实回答我。”
闫憬上前一步,声音低了些,“我被四爷接进湛家冲喜,成了姨娘,请问我到底是谁的姨娘?不会是四爷吧?”
湛霜月又呆了呆,看着闫憬的眼神里多了些警惕,“你不知道?”
闫憬点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要冲喜,都骗我说是给四爷做妾,结果等进了你家才知道是冲喜,我虽认了,但也得知道是谁不是?”
湛霜月看不出闫憬说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她想了想,“这事其实我们家有错,我祖父瘫痪在床多年,去年底开始,不知道从何处传出要我父亲纳你为妾冲喜才能让我祖父好起来的传闻,祖母一开始是不信的,但随着祖父的身子越来越差,父亲的战事又多失利,而二哥三哥与阿韫又都陷在了五羊城里没了音讯,祖母也就默许了太太的做法,选了日子让若星把你接进了门。”
闫憬恍然,“我就说呢。”他看着面露愧色的湛霜月,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二姑娘你也不必如此的愧疚,若真的过意不去,多给我几条小黄鱼傍身就是。如今你家把我送到姑奶奶的庄子上,应该是不会再让我回来了吧?那样的话,等出了孝,我就在姑奶奶庄子旁边买几十亩田弄个小院子带着这两个丫鬟度日,二姑娘若是去了姑奶奶的庄子,欢迎到我那里去玩。”
闫憬说完也就不再等怀翠换小黄鱼回来,带着紫茶粉茶与两个小厮,请怀贞带路往后门去,说是已经下雪了再耽搁怕是天黑前到不了湛笑俪的庄子。湛霜月看着闫憬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闫憬的反应与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让她觉得哪里弄错了,但又实在是不清楚到底哪里错了。
闫憬上了马车就靠着车壁打算睡一觉,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城门时,有个孩子被人追打,一头就撞到了马身上,马吃了惊,仰蹄人立后往前狂奔,虽很快就被人把马拦住了,可毫无提防的他被撞的头晕目眩,倒在车厢里半天起不来身。
有人掀开了车帘上了车,有些慌乱的扶起了闫憬,“伤到哪里了?”
闫憬坐好,捂着头翻着白眼看着湛昭,“为什么哪哪哪都有你?紫茶!马怎么就惊了?”
紫茶也上了马车,小心的拿开闫憬的手查看他额头上的伤,“怎么肿这么大一个包!有个孩子突然跑出来惊了马,得亏四爷出手拦住了马,才没出更大的祸事。”
闫憬只觉得额头一阵阵的抽疼,“那孩子呢?”
紫茶回头交代粉茶去旁边弄些凉水来,“那孩子被马夫抓住了。”她说完侧了侧身子,让闫憬看见了在马夫手里挣扎的小丫头,“那孩子大概是饿狠了偷了吃的,被人追打,才会撞上马让马惊了。”
闫憬仔细打量着小丫头,越看越眼熟,“六儿?”
正奋力挣扎的小丫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也是一愣,抬头傻愣愣的看向车厢,等看清了闫憬的脸后,她又惊又喜,“二姑娘!”见闫憬招手示意她到马车里,她用力打开马夫的手爬进了车厢,“二姑娘,真的是你啊。二姑娘,你能救救宁姐儿吗?”
闫憬一愣,“宁姐儿怎么了?”
六儿眼泪汪汪的抹了一把脸,“二爷把大奶奶院子里的下人都卖了,让宁姐儿和新哥儿住到他院子里去,宁姐儿不肯去,闹着要去她外祖家,被二奶奶关起来了。本来二奶奶要留下我的,可因为我帮宁姐儿给她外祖家送信,二奶奶说我心不好,便把我也赶出来了。”
闫憬不知道闫慎孙萍为了缩减开销而把夏芸院子里的人都辞退了,他看着六儿想了想,“我现在不在闫家了,帮了不宁姐儿了。你还有去处吗?要是没有,以后伺候我,好不好?”
六儿想了想,“能吃饱饭吗?能,我就跟着二姑娘。”
闫憬笑了起来,“当然能。紫茶,帮她把脸洗洗,教她一些规矩。”他说着接过粉茶手上沁过凉水的手帕捂住了额头上的包,冲着坐在一旁的湛昭没好气的开口,“四爷,先不说你我男女有别,单说我现在是你长辈,你就这样没规矩?还不下去?别耽误了我赶路。”
湛昭似笑非笑的看着闫憬,“你就这样对待救你的人?”
闫憬叹气,“湛四爷,若不是你们设计骗了我,我需要你来救吗?”
湛昭沉默了会,“澄澄,我从未想过骗你。你去了姑姑的庄子也不要想太多,过些日子,我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闫憬忍不住啧了一声,“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是安全的。”
湛昭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手里的一个包裹放在了一旁,起身出了车厢,上了自己的汽车离去了。闫憬看看那个包裹,又看看一脸迷茫的六儿与神色复杂的紫茶,“紫茶,催促马夫走快些。我看雪下得大了。”
出了天京城,马车就小跑了起来。听着窗外渐渐大起来的呼啸风声,闫憬皱眉,扬声问了马夫几句,确定天黑时分能到湛笑俪的庄子后,他才松了口气,拿起了湛昭留下的包裹,打开一看,竟是四条小黄鱼与一些碎银。
闫憬平静的盯着手里的四条小黄鱼,好一会后他咧嘴笑了起来,随手收起四根小黄鱼,示意紫茶粉茶六儿都不要出声后,把碎银放在紫茶手里,身子前凑压低声音,“湛家没给我们多少御寒衣服与粮食,也不知道姑奶奶的庄子上有没有准备。这个你收好了,若是缺衣少食的,你就等天晴了到附近镇上买些衣食。”他看着紫茶把碎银贴身放好,也松了口气,“再记得买些过年的玩意,莫忘了买小孩子喜欢的。”
一路再无他话,天黑透时,两辆马车停在了湛笑俪的庄子大门前。马夫上前拍门,好久后才有人来开门,听说是湛家的闫姨娘来了,开门的人让马夫等会,他要进去通报给管家。也没过多久,大管家花宜素带了几个家丁出门,下了台阶到了马车前,恭敬的请闫憬下车。
闫憬下了马车,被花宜素带进了湛笑俪的庄子,左转右绕后进了一个有影壁的院子,绕过影壁,就是三间小房,里面亮着灯,还有几个人影来回穿梭,像是在挪东西。花宜素亲手掀开了门帘,等闫憬进了门,她才跟了进去,“主子虽说过姨娘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眼下只有这个院子能先暂住,年前就麻烦姨娘在这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