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也轻轻晃了起来,胸口闷得让他难以呼吸,他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头突然剧痛无比,还有无数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每个声音都不一样,但都说着相同的话,他们嚎叫着要出去,要去人世间,要他把身体交给他们。
闫憬只觉得嗓子一痒,忍不住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他身子又一晃,往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倒在地,在失去意识前,他迷糊中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背后长着一双黑色巨翼还背了一把透明的五弦琵琶的军装男子,那男子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拿下了五弦琵琶,轻轻一拨,无数月牙般的弯刄铺天盖地围住了那戴斗笠穿蓑衣的人。
闫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厢房的床上。他咳了两声,费力坐了起来,目光在厢房里扫了一遍,厢房还是之前那间厢房,但里面被他砸坏的东西都换成了全新的。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倪嬷嬷。
倪嬷嬷径直走到床边,把几件衣服与一个小瓷瓶放下,“二姑娘,昨夜老太太的院子里遭了贼,你还记得吗?那贼还打算毁了你的清白,还好二爷及时带人赶到抓住了那贼人,你自觉受辱一心求死,老太太实在是放心不下,便让我与春香守着你,可没想到你竟咬破了自己左手腕想以此来寻死。”
倪嬷嬷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打量着闫憬的脸色,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不往下说,他反倒催促起来,“倪嬷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些说啊,万一有人问起我说错了可就不好了,不是么?我记得厢房在老太太院子的偏僻处,还锁了门,窗户也被封了,那贼人是如何进了厢房的,又如何知道厢房里的人是个姑娘的?莫不是有人告诉贼人?”
倪嬷嬷神色不改,“就是担心会如此,老太太才决定让二姑娘住到她的偏房里去。等二姑娘换了衣服,就跟我过去吧。这瓶子里的药粉治疗二姑娘手腕上的伤应该有奇效。”
闫憬掀开被子下床,看也不看床边的衣服与瓷瓶,“那就别让老太太等久了,走吧。”他说完出了厢房径直往闫老太太的屋子走去,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对面的围墙,夏芸被吊在围墙上拼命挣扎而在墙上抓出的痕迹还在,只是能看出被处理过,淡了很多。他收回目光,看向了站在屋前的闫泠泠,她失魂落魄的靠着喜蓉,微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闫憬看清她穿了一身白色素衣,双眼红肿像是哭了很久,他有些疑惑,夏芸去世,太太心疼闫泠泠独自跑去湛笑俪的庄子上找湛昭,就没让她给夏芸守灵,平时也看不出闫泠泠对夏芸有多深的感情,说她是为夏芸哭成这样,他是不信的。
闫泠泠也看见了闫憬,慢慢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手腕,声音哽咽,“妹妹怎么这么糊涂,那贼人什么也没做,你怎么就不想开要寻死?如今我们家可实在是不能再有人没了。妹妹大概是还不知道,妈妈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大哥、大哥也没了。往后宁姐儿新哥儿可如何是好,爸爸妈妈与祖父祖母又如何是好。我、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也不知道该与谁说说。若星昨天来祭拜大嫂,遇上灵堂失火,救你时伤口裂开了,听说情形不好,我想去看看他,可祖母却不让我出门。妹妹,你说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啊。”
闫憬静静听着她说,也不说话,等她说完了,才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万事皆有因果,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必定有个源头的,我想老太太此时已经在查了。湛四爷在家休养,老太太不让你去看他,大概是担心他的家人迁怒与你吧。”
听到了他们说话声,帘子被掀起,春香探出头来,“二姑娘来了,快请进,大姑娘,外面风大,老太太让你进屋呢。”
闫泠泠在前,闫憬在后,随着倪嬷嬷进了屋子。闫老太太坐在暖榻上,一位装束奇怪的妇人坐在闫老太太对面,正闭着眼掐着手指念叨着什么。闫泠泠走到了闫老太太身边,伸手搂住了她,把头埋在她肩上,身子轻轻抽动起来,应该是又哭了。闫憬喊了一声老太太就站在门口不远处不往前走了,等着闫老太太发话。
闫老太太只是看着她对面的妇人,似乎没听见闫憬叫她,那妇人倒是转过了头,睁开眼盯着闫憬,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嘴里念叨的更快了些,不一会她放下手,长长叹了口气,“都是命啊。这女娃子命格太金贵了,你家能留她十六年已经天大的不易,已经到了放她离去的时候了,老太太再是不舍也得放手,不然会有更大的灾祸降临到你家的。如今的解决之法就是将她许配出去,许配给与她命格吻合之人。”
闫老太太轻轻拍着因听了这话而错愕抬头看向妇人的闫泠泠,脸上露出忧色,“您也说我家二姑娘命格金贵?当初她刚出生时,有个游方的僧人路过,也说她命格里有成凤之像,若留在我们家,对她对我们家都不好,我才让田姨奶带着她去了乡下养着。我这些年也一直为她相看合适的人家,可与她命格吻合之人,竟是没有一个。”
妇人起身,走到闫憬面前先细细看他的脸,又围着他转了两圈,回头看着闫老太太,“你们当然找不到与二姑娘命格吻合之人,那人是你们家攀不上的高枝,与你们家绝无交集,你们怎么能找到?”她说完这话立刻转头看向闫憬,却发现他神色平静,对于她们的话似乎并不在意,她眯了下眼,“要知道那可是……”
妇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刚要往下说,却被闫憬打断了,“要知道那可是湛家四爷,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湛家四爷。在这天京城里,湛家就是天,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娶了我这么一个三等世家都不是的庶出子的女儿呢?还是养在乡下什么都不懂的村姑。不过做个外室甚至做妾还是有可能的,这样的话,我的命格帮了湛四爷,湛四爷为了报答闫家,就会娶了姐姐做妻,对吗,老太太?”
闫泠泠站直了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闫憬,“妹妹,你说什么?”她放在闫老太太肩上的手不由得抓紧,“祖母,妹妹说的是真的吗?”见闫老太太死死盯着闫憬却不言语,她一颗心直往下沉,不由得跪了下去,紧紧抓住闫老太太的手,“祖母,妹妹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让若星纳妹妹为妾吗?不,我不答应,我不会与别的女子分享若星的。祖母,我求你了,别让澄澄给若星做妾,好不好?”
不管闫泠泠如何哭闹,闫老太太都是一言不发,她见闫老太太都没有回应,又回头跑到了闫憬身边,死死抓住闫憬的双臂,“澄澄,从你回来后,我对你好不好,你不要和我抢若星好不好?我知道若星很好,他还救过你,你对他动心也是自然的,可是、可是我喜欢他好多年了,我一直都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你不要和我抢好不好?我给你钱,给你很多的钱,你回去乡下不再见他好不好?澄澄,你说话啊!”
闫憬冷静的看着闫泠泠良久后,抬头看向闫老太太,“老太太是要我入湛家,还是要我回乡下?姐姐,你莫哭了,很多事你就算哭死也没用的。”
闫老太太虽神色还算平静,但抑制不住抖动的手还是证明了她此时内心并不平静,她紧紧盯着闫憬的双眼,“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姑娘如何想的。”
闫憬轻笑一声,“也是。那我就入湛家吧,只是我有一个要求,我要湛若星亲自到闫家把我接入湛家,这件事让太太去和四爷说说,应该不成问题的,对吧,老太太?姐姐,你放心,只要四爷的心还在你身上,我就不会与你争夺四爷,但若四爷的心偏向了我,那姐姐可不能恼了,怪到妹妹身上。”他说到这又轻轻一笑,“老太太,如今我那院子没了,不知道该住到哪里?怎么说我与姐姐都是要共侍一夫的,我丢了面子就是姐姐丢了面子,姐姐丢了面子就是四爷丢了面子,老太太你说是不是呢?”
闫老太太让春香先将闫憬带到偏房去,让其他嬷嬷把还在哭闹的闫泠泠也拉了出去送回太太的院子里让人好好看管,她又与那位妇人说了不少话,最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递给妇人,妇人打开见是两条小黄鱼,不由得咧嘴一笑,向闫老太太保证进了腊月门湛家就会来接人,但是谁会来,她就不能保证了。
此时离腊月还有二十多天,倪嬷嬷对于妇人的保证并不是太过信任,但见闫老太太对妇人极为信任的样子,便等妇人离去后才询问闫老太太为何这般信任妇人。闫老太太闭眼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她整日走街串巷知道不少事,也与不少世家后宅下人有来往,自己又有些神道,湛老太太也找过她几次。她有个幼妹,在湛老太太身边还算得力,也能说得上话,她的幼妹答应帮忙撮合冲喜之事,但要求事成之后,给五条小黄鱼。”
倪嬷嬷顿时心惊,刚刚已经给了妇人两条小黄鱼,过不了多久还要给妇人妹妹五条小黄鱼,就算闫家现在家境富裕,也是有些勉强的。闫老太太冷冷看着门口的帘子,“若不是章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也不至于急着用钱把二姑娘送入湛家冲喜,这件事仓促之下怕要生变,因此你务必让人看好了大姑娘与章氏,千万不可让她们出去与任何人接触。”她说完后捂住口轻咳了两声,“怿儿可送走了?”
那天闫怿伤了夏家人后,躲到了太太身后,又刺伤了太太后,就被闫慎带着人拿住了关在柴房里,夏家那人回去后半夜没了,一直守在夏家门外的闫家下人得了信飞奔回闫家报了信,闫老太太立即让倪嬷嬷安排人手将闫怿送往郊外先躲躲,若事情不能善了便让闫怿逃到外地去。
倪嬷嬷点头,让闫老太太放心,送闫悦出天京城的人都闫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下人,应是不会出什么事的。闫老太太也点了点头,搭着她的胳膊起身,“我虽一直都说是章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其实在帝上封大姑娘做了从三公主时,我也想过的,是不是大姑娘终于可以直接嫁给湛若星了,但事后细想,先不说别的,大姑娘凭什么就入了帝上的眼成了从三公主呢?帝上怎么会知道我闫家呢?”
倪嬷嬷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湛家四爷?”
闫老太太露出冷笑,“是啊,你都觉得是因为与四皇子交好的湛若星,帝上才会知道大姑娘,那大姑娘成了从三公主,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湛若星,不,还不是因为湛家的面子吗?若不是这样,倪嬷嬷,你说,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有些事不能细想的,一旦细想了,就会引开杀身之祸的。”
倪嬷嬷便转开了话题,“那夏家还在闹,都报了官,该怎么办?”
闫老太太走向卧房,“你确保怿儿在二姑娘入湛家前不被找到就行。等二姑娘入了湛家,就马上找人上湛家为大姑娘和湛若星说媒。”
提到闫憬,倪嬷嬷有些不自在起来,“老太太,我是真没想到二姑娘的心思竟如此深,明明回来的时候还不愿入湛家为妾,现在却来提条件,还好她不是真的给湛四爷做妾,不然的话,大姑娘哪里是她的对手,迟早会没了湛四爷的宠爱的。”
闫老太太停下脚步,“是啊,没有硬气的娘家再没了夫君的宠爱,大姑娘凭什么在湛家立足呢。万幸,冲喜与湛若星无关。”
倪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副笔锋稚嫩的人物肖像,画里的人是闫老太太,画这画的人是几年前还未留洋的闫泠泠,“老太太也不用太过担忧了,湛家主母与那些姨娘们,哪一个是好相处的?二姑娘这些小伎俩可不够她们看的。只是二姑娘会答应入湛家,是以为给湛四爷做妾,若她发现不是,会不会在湛家闹起来,碍了大姑娘的婚事?还有,我想不明白,二姑娘怎么会突然就答应了呢?”
闫老太太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开,继续往卧房里走去,倪嬷嬷忙抬手掀起帘子,搀着她到了窗前的暖榻上坐下。闫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看过湛家姑奶奶那里的繁华,再加上湛若星那一副好皮囊与满腹文采,有几个小姑娘不动心的,以二姑娘的出身,能给湛若星做妾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所以她自己想通了也没什么奇怪的。至于她入了湛家后如何,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倪嬷嬷。你把那两个箱子里的首饰拿出来,我挑几样给二姑娘做陪嫁。”
闫老太太正在两个箱子里挑挑拣拣,想着哪几样首饰给闫憬陪嫁合适,倪嬷嬷听到春香在院子里惊叫了一声,忙快步出了屋子,“春香,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院子里不只是春香一人,还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倪嬷嬷认识他,是闫老太爷身边贴身伺候的海富,她没来由的心里一惊,“海富,你不在老太爷身边伺候,跑来老太太这里是有事吗?”
海富连连点头,“倪嬷嬷,快些告诉老太太,老太爷被警局扣下了,说是宋家人已经闹到了警厅里,一口咬定是我们家害了那位宋三爷,他们也别无办法,只能先扣下老太爷,等查明真相后再放人。”
这两日除了夏芸的家人来闹事要说法,宋新凯的家人也到了,旁人也不找,就找邀请宋新凯到闫家做客的闫潇要个说法,闫潇被吓到,翻墙从后院出去躲在了卢氏那里,与卢氏以及三个孩子整日闭门不出。闫老太爷今日去警局打听宋新凯死亡一事查的如何了,却没曾想被警局给扣下了,海富跑得快,从小路跑回了闫家,直奔闫老太太的院子报信。
倪嬷嬷大惊,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被春香与海富扶住了,她颤抖着手抓着春香的手往屋子里走,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进了卧房。闫老太太一手拿着一支珠钗,一手拿着一个玉镯,正犹豫着选哪一个,见倪嬷嬷与春香进来,便示意两人上前,“你们来帮我看看,哪个适合二姑娘。春香,你刚才在院子里喊什么?”
春香不敢回话,偷偷瞄着倪嬷嬷,倪嬷嬷也慌着不知该怎么把闫老太爷被警局扣下的事告诉闫老太太。闫老太太见两人都不说话,放下了手里的首饰,神色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怿儿?”
倪嬷嬷摇头,“老太太,你可千万别着急,不是大爷的事,是老太爷,他被警局扣下了,说是等查明了真相再放人。”
闫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猛地要起身,却没能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趴倒在桌上。倪嬷嬷与春香吓坏了,忙喊屋外的嬷嬷丫鬟们来把闫老太太抬上床,又差人告诉了闫慎。本就因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而焦头烂额的闫慎听了这消息,双腿发软竟连起身都做不到,孙萍忙一边给他捏腿,一边让人叫管家老陶去请邰大夫。
老陶最后带了个谁都不认识的大夫给闫老太太看诊,闫慎问怎么不是邰大夫,老陶说去了邰大夫的医馆,他不在,自己便自作主张请了别家的大夫先回来看诊,留下一个小厮在邰大夫的医馆里等着。几句话的工夫,那大夫就出来了,一个劲的摇头,说是闫老太太急火攻心,现在救醒了日后可再受不得一点刺激,不然当场就能没了性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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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