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一脚踩在男子的脖子上缓缓发力,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等门外的春红不再言语,他挪开脚看着脑袋歪在地面上神色惊恐的男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百年在手里颠了颠,想了想又放下百年拿起烛台蹲下撬开了男子的嘴,见到男子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两排尖利的犬齿时,他的脸色渐渐阴沉。
闫憬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男子是鬼,若不是身处闫家倒是可以先留下男鬼,等查清楚男鬼的来历后再处理。他听到门外春红轻轻咳嗽了几声,像是在催促他快些。他不再多想,用烛台在地面上画符打算灭了男鬼,就在他画出第一笔时,有微风从身后吹过,让他身子一僵,然后左肩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桌子撞去。
闫憬极力侧头想避开桌角,但因为身子不受他控制,最终还是撞了上去,在太阳穴上方留下了鲜血淋漓的半指长伤口。闫憬疼得眼冒金星,一手捂住额头一手去抓桌子上的百年,等抓到百年他才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他又转头,发现男鬼不见了,想来是被偷袭他的东西救走了。
闫憬慢慢起身后顺势坐在椅子上,深吸了口气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尝试活动了一下左肩,好在虽疼的厉害但还能动弹。他又缓了缓抓着桌角站了起来,对着洗手架上的镜子仔细打量伤口,看起来伤口有些深,若是不处理的话,就算现在天气渐冷,也是有感染的风险。他闭了闭眼,在心里问候了好几遍那个男鬼以及偷袭他的那东西的祖宗十八代后,他打开了门,“春红,刚才我想洗脸后去见太太,因为头昏没站稳撞到了桌角,现在疼得厉害,烦请你帮我回太太,今日我就不去见她了。”
春红看着闫憬鲜血淋漓的左额已经有些慌了,听他说完后,她忙进房先扶着他到床边让他躺下,随即拿过门外的热水瓶往洗手盆里倒了些,仔细的把毛巾烫了后拧干回到床边轻轻的擦拭着他左额上的血迹,“二姑娘躺着不要动,我先去回了太太。”见他闭着眼应了声,她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血就带上门出去了。
春红到了太太章氏的院子,远远就听见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众人哄笑中大姑娘的声音高了起来,“妈妈,你听听大嫂说的这是什么话,宁姐儿可不能信你妈妈的这等旧思想,我们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等你再大些,让你爸爸也送你去留洋。”
众人又哄笑起来,又不知是谁说了什么,众人的笑声小了些,然后程嬷嬷就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门处焦急的春红,见只有她一人,程嬷嬷脸色一沉,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开口,“二姑娘呢?太太和二位少奶奶大姑娘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春红说了闫憬额头受伤的事,“程嬷嬷,这事该怎么和太太说?”
程嬷嬷想了想,“马上就要用晚饭了,别扰了太太的好心情,等吃过晚饭我会告诉太太这件事的,你先回去吧。”
春红只得应了往回走,离开太太的院子没多远遇到了老太太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春香,后者走得急,在微寒的秋风里额上竟有汗,见到她忙又快了些,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春红,老太太让你把二姑娘请到她那里去。”见她神色有些慌,春香觉得奇怪,“怎么了?你慌什么,难道是太太对二姑娘做了什么?二姑娘呢?在太太院子里?”
春红摇头,把闫憬额头受伤的事说了,她声音低低的,“二姑娘现在躺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起身。老太太怎么突然急着找二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还怕我到处说去?”
春香与春红情同姐妹向来是无话不说,但老太太为何急着见二姑娘她也不清楚,老太太的院子里来了客人,老太太单独与来人聊了几句后,就让她去叫春红把二姑娘带过去,还让她去请太太也过去。她想了想,“我也不清楚,我还要去请太太,你带两个婆子,哪怕是背也得把二姑娘背到老太太那里。”
春红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按照春香说的叫上了两个婆子,回去把已经有点发热的闫憬扶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恰好与太太同时到了院门处,她忙给太太行礼又让婆子等太太进去后再走。太太瞄了低着头被婆子扶着的闫憬一眼,眉头深深皱起,“这是怎么了?”
春红也不确定太太知不知道闫憬额头受伤的事,只能含糊着说闫憬身子不爽利走不了路,太太没再问什么,径直进了老太太的院子,笑着与迎出来的倪嬷嬷问起了老太太这几日晚上睡得可安稳,倪嬷嬷回了话后就请她进去,随即还招呼婆子快些把闫憬也扶进去。
婆子进了堂屋,倪嬷嬷与春红帮忙将闫憬扶坐在椅子上,他往后一仰头就露出了额头上的伤口,他的伤口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流了不少血,把他的眼角脸颊都染红了一片,让他那张精致的脸显得又艳媚又可怕。
堂屋里的众人都看见了闫憬脸上的伤口,齐齐一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立刻沉下了脸,太太的笑脸也僵住了,坐在老太太旁边的三十余岁穿着牙绯色旗袍的艳丽女人捏着手帕半遮嘴微微惊呼,“这是怎么弄的,请了医生没有?哎呀,还是让若星跟四皇子说声,请个御医过来,姑娘家的脸可不能有闪失的。”
春红已经跪下了,把闫憬跟她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告诉老太太与太太这件事。”
太太忙起身,“老太太,我也有错,不该因家里来客就短了二姑娘那里的人手。”
老太太摆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些去请邰大夫来。把二姑娘扶进耳房去。”等婆子把闫憬扶起身,她让春红起来跟进去照顾后,她才让还站着的太太坐下,“近些日子家里事多,你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现买下人也来不及,那就先从大姑娘身边调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去二姑娘的院子里。”
太太听到最后那句话,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但老太太已经发话了,她也不能不听,而且府里各个院子里的确是大姑娘那里伺候的人最多。府里为两位少爷与大姑娘配四个府里行走的婆子四个丫鬟,她觉得不合理,做主把两个少爷身边的婆子和丫鬟都减了两个,换成了四个小厮,等两位少爷成亲有了孩子,添了一个奶妈一个婆子两个丫鬟照顾孙少爷孙小姐;而大姑娘身边多加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还添了两个门外行走的小厮。这些下人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尤其是大姑娘身边的人,个个能干又忠心,将来是要成为大姑娘的陪嫁跟着她去婆家为她出谋划策打理家事的,现在却要分出三个给二姑娘,虽老太太说的好像是暂时借给二姑娘几日,但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这三个下人到了二姑娘那里就不可能再回到大姑娘身边了。
太太点了点头,“我回去就让程嬷嬷把人领到二姑娘的院子里。”她也明白,老太太让大姑娘房里的人到二姑娘房里,也是在敲打她,毕竟闫家就两个姑娘,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二姑娘不能顺利出门,当初老太爷老太太与她说好的事就可能变了,与她的宝贝女儿的幸福相比,三个下人给二姑娘就给了吧。
老太太转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艳丽女子,又笑了起来,“湛家大姑奶奶,你看看这二姑娘实在是个老实孩子,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跟太太和我说呢,累着了也不说,撞破了头只怕要疼好几日。”
被称作湛家大姑奶奶的艳丽女人也笑了起来,“毕竟自幼在外,没养在老太太和太太的膝下,想来是吃了些苦头的,唉,真是让人心疼。”她见太太的脸色沉了沉,笑的更开心了,“不过现在她回来了,得老太太和太太的疼爱,将来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她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太太,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啊?”
自诩出身书香门第的太太在心里极为看不起这个湛家大姑奶奶湛笑俪,毕竟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得到的冲击太大了,以致她之后每次见到湛笑俪都有些心惊。天京城第一家湛家的老太爷膝下就一儿一女,儿子是来自秦淮城赵家的正妻所生的湛家现任大帅湛魁湛常柏,女儿是妾生的庶出女湛笑俪,虽是庶出但年幼时就养在了老太太膝下,十几岁时听从家里安排出嫁,新婚未满一年就守了寡,过了热孝就回了娘家侍奉老太太,与嫡兄湛家大帅湛魁及其夫人木繁枝也是感情深厚。湛笑俪平日里没事不是出去购物听戏,就是在湛家给她建的小洋楼里举办舞会,她常常邀请天京城里一等人家的年轻人参加她举办的舞会,引出了好几段男女韵事,但也促成了几对佳偶,因此天京城里那些一等人家每每收到湛笑俪发出的请帖,总是要纠结一下让不让家里年轻人去参加,太太也是如此。
本来闫家太太不会有这样的烦恼,闫家祖上也曾辉煌过,但老太爷的父亲那辈时家里遭了灾,二三年的光景就败光了家产,连祖宅都变卖了,闫家也从天京城一等人家沦落成了三等人家。吃了大苦头的老太爷发奋读书考取了功名,但官运不旺,做了一辈子的小官,他把光宗耀祖的任务交给了两个儿子。庶长子闫灏自幼聪慧过人是个读书的苗子,可即将参加科考时被有心人带去花柳地坏了身子;嫡子闫潇自幼招猫惹狗不学无术读书就浑身不舒服,但对于商贾之道颇有兴趣,背着家人与外面认识的狐朋狗友做生意,竟慢慢做大了产业,娶妻章氏后把左邻右舍几家都买了下来,形成了闫家现在的布局。
但就算现在的闫家,也还是入不了天京城那些一等人家的眼,可谁曾想四五年前,她的长子闫怿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张湛笑俪发出的舞会请帖,就带着妹妹,也就是闫家大姑娘闫泠泠,一起去了。在那场舞会上,闫怿竟得到了四皇子艾琰艾子维的青睐,此后虽不能说是飞黄腾达但也算是在天京城里那些眼高于顶的一等人家面前混了个眼熟,连带着闫潇的生意都做大了些。这些从明面上来看都是好事,太太没理由烦恼,她的烦恼来自她的宝贝女儿,闫家大姑娘闫泠泠。
闫泠泠跟着闫怿一起去了湛笑俪的舞会,那时她才十四岁,因家里宠爱,就是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少女,又因容貌姣好气质澄澈嘴甜会夸人,让湛笑俪喜爱极了,带她认识了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四皇子艾琰艾子维,六皇子艾坤艾固安,张家嫡次子张昊张佑钦,木家长房嫡幼女木佛容,黄家长房嫡幼女黄淑柔,还有四个湛家的少爷姑娘,其中一个名叫湛昭湛若星的少年和叫湛星月的少女容貌相似关系亲密,看来是同胞兄妹,站在湛昭身旁的少年叫湛中律,躲在湛星月身后不怎么说话的少女叫湛玄月。
这些人中除了四皇子艾琰年长几岁,其余几人都年龄相仿,上下相差不过一两岁,很快就熟络起来,艾琰见几人聊的起劲插不上话便笑着与闫怿闲聊去了,等舞会结束,这群人已经约好了下次相聚的时间。之后闫泠泠又接到了湛笑俪发给她一个人的舞会请帖,去了数次后,就对湛昭芳心暗许,过完十五岁生日后得知湛昭要留洋,她在家里磨着太太,费了一番力气才让太太帮她说服了老太爷老太太与闫潇,让她在二哥闫慎的陪同下与湛昭一起留洋去了。
闫泠泠留洋两年后回国,从湛星月那里得知湛家早就为湛昭订下了未婚妻,就是木家长房的嫡幼女木佛容,她却从未听湛昭提起此事,她觉得自己受骗了,在家里哭闹了好几天一病不起,直到得到了她在家因为哭闹而大病这一消息的湛昭上门探望,她忍不住质问了他,却得知他心悦于她,至于木佛容与他的婚约是双方父母订下的,他们之间只是朋友,他们都在想办法解除婚约。
闫泠泠与湛昭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顿时浓情蜜意的简直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可比起闫泠泠的欢喜,闫家老太爷老太太以及太太闫怿都不觉得欢喜,他们清楚的知道闫家与湛家的差距,以闫家现在的家世,闫泠泠别说嫁给湛昭做妻,就连做妾都勉强。但因为之前闫泠泠那场差点丢了命的大病,几人谁也不敢对她挑明她与湛昭之间绝无可能,就一拖再拖,然后就拖到了湛笑俪上门。
湛笑俪第一次上门就直接拜见了太太,见面就给她道喜,太太一时间都懵了,等湛笑俪说完了来意,她脸上的血色都没了,手一抖把茶盅都摔了,回过神的她再三向湛笑俪确认了湛笑俪的来意后,心凉了半截,她语无伦次的先把湛笑俪送走,转身就快步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她进了老太太的院子后立刻让所有下人都出去,还让倪嬷嬷亲自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等倪嬷嬷出去斥退了下人后,她才噗通一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哭求老太太救救闫泠泠。
老太太被太太这一出惊住了,等听完了太太的话,她也慌了,但她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脑子里闪过了数个念头,最后她拿定了主意,等她把这主意悄悄与太太说了,把太太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可太太也清楚这个主意可能也是最好的,只是问题在于怎么操作。
老太太让太太回去,想个借口让众人不会因她刚才的失态起疑,嘱咐她等下次湛笑俪再来时,让湛笑俪直接到自己的院子里。后来湛笑俪又来了数次,每次都是进了老太太的院子,隐晦的向老太太表示她之前与太太说的那件喜事,还有回旋的余地。老太太当初听太太转述了湛笑俪说的话后,就明白了这件喜事有回旋的余地,她也想好了该怎么做,但她不清楚湛笑俪提前告诉她们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她必须清楚湛笑俪的真正目的后,才能将她的安排展开。
湛笑俪隔了大半个月后再次上了闫家的门,进门就向老太太诉苦,说自己的侄子湛昭这些日子与他的父亲湛魁大帅闹的极不愉快,是为了解除与木佛容的婚约,为此闫家夫人木繁枝气得骂了他好几顿,问他外公家的表姐哪里不好让他觉得配不上他,他也不说为什么,就是一口咬定不愿与木佛容成亲,被气急的湛魁让人狠狠打了一顿板子,现在正躺在床上休养。
老太太也隐隐听闻湛家那位四爷近些日子惹恼了湛大帅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只是没能打听到是为了什么事,她不吭声等着湛笑俪说下去。湛笑俪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说出了湛昭闹着与木佛容解除婚约的目的就是为了和闫家大姑娘喜结连理,只是她之前几次上门说的那件事也是真的,她从她嫡母湛家老太太那里得知已经找人合八字了,只怕没有几日就会让媒人上闫家说这件事了。她语气诚恳的对老太太表示实在舍不得自己的侄子与心上人不能幸福的在一起,若是老太太有什么办法回旋这件事,只要她能帮上忙她一定不会推脱的。
老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湛昭的事,也听闻湛笑俪极为喜爱湛昭,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若是湛昭求她帮忙也是可信的。老太太看着神色有些焦急态度诚恳的湛笑俪,沉吟再三后,还是隐晦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者瞪大了眼愣了愣,突然一击掌赞叹真是个好法子,她一定会尽全力保证这法子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