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车座右侧的第一个包厢与二等车座的包厢大小一致,进门是衣物间,再打开衣物间里侧的门就是浴室,淋浴和浴缸各在一侧,中间用珠帘隔开。闫憬进门后先四处查看了一番,打开衣物间的柜门,里面只放了两套全新的衣服与毛巾浴巾。他走进浴室用百年弄下怪物爪子后用淋浴快速全身,用香皂洗了好几遍才把身上的臭味去掉,他还特意多冲洗了一会肩上的伤口,直到伤口的血色恢复了鲜红色才用干净的新毛巾盖住。
闫憬裹好浴巾擦干头发走进衣物间,拿出了柜子里的衣物,穿上后发现比之前闫家大姑娘那套旧衣服合身,闫家大姑娘没他高,穿她的旧衣服袖子和裤脚都短了一截。衣服上有极淡的栀子花香,让他精神振奋了些。
门突然被敲了几下,随后就传来了祝嘉的声音,“姑娘,你好了吗?”闫憬应了一声,收好百年打开了门,见祝嘉站在门外,便对她笑了笑。祝嘉也对他笑了笑,“姑娘,请跟我来,二爷找你有些事。”
祝嘉带着闫憬走到了一等车座左侧的第二个包厢,门半开着,她抬脚踢开了门,巨大的声响把站在茶几前低头看着什么的严星汉吓了一跳,他回头看着祝嘉皱眉,“不要踢门不要踢门,跟你说多少次了,怎么你就是不听呢?”他叨叨了两句后,看向闫憬笑了笑,“姑娘,二爷在里面等着你,请进吧。”
等严星汉与祝嘉离开包厢并关上门后,闫憬装做不经意的四处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包厢与第一个包厢的装设一模一样,但门后平滑干净没有朱砂画成的地图,这是与第一个包厢唯一不同的地方。他向珠帘走去,掀开珠帘的同时咳嗽了几声,再加重脚步绕过了屏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太师椅上低头把玩着一个玻璃瓶的湛韫。他大概也洗了澡,此时穿了一套迷楼灰色的缎面长衫长裤,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呢子大衣,光着的脚踩在了厚实的波斯地毯里,还有些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了额头上,显得他年纪更小了些。
察觉到闫憬进来了,湛韫抬起了头,冲他微微一笑,举起了手里的玻璃瓶,“你肩上的伤得快点处理了。需要帮忙吗?”
闫憬皱眉,“湛二爷,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是……”他的话说到这里,就见湛韫起身走了过来,同时还将食指竖在唇前,似乎让他不要再说话。闫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湛韫站在他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头微微前倾靠近他的耳朵,他能闻到这人头发上的淡淡栀子花香,然后就听到湛韫低声说了两句。他一愣,等回过神来,湛韫已经放下玻璃瓶往外走去,还叮嘱他快点将药物外敷。
闫憬回头看着湛韫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眼神沉了沉,刚才湛韫在他耳边说的那两句话已经证实了他之前的想法,湛韫的确知道他的性别。就算他说不用担心他会戳破这件事还提醒自己多要小心不要让旁人察觉自己并非女儿身,可事实上他本身对自己而言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隐患了。闫憬收回目光,脱下小袄,拿下盖在伤口上又沾了不少血的毛巾丢在桌上,从桌子上的医药箱里拿出镊子夹起棉球沾满碘酒擦拭伤口,疼得他一头冷汗。等碘酒干了,他才用棉球沾了玻璃瓶里的透明液体敷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顿时就减轻了不少。
闫憬发现玻璃瓶里的透明液体不光能减轻疼痛,对止血也有不错的效果,等伤口上的透明液体干了,伤口也不再流血。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重复抹了几次,结果把玻璃瓶里的透明液体都用光了。他从医药箱里拿出纱布在伤口上绕了几圈,穿好衣服收拾好医药箱,转身出去找湛韫。
闫憬绕过屏风看见湛韫站在车窗前,好像在看什么。他走过去,不经意的往窗外看了一眼,脚步立刻顿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车窗外有幽幽暗光闪烁,借着暗光能看见有鱼在游动,还有很长很密的水草随着鱼的游动而轻轻晃动着。闫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往窗前凑,被湛韫拦住了,“外面有以呼吸来辩位的蛇妇,靠太近会被发现的。”
似乎为了验证湛韫没有说谎,车窗前突然一暗,像是被水草挡住了,然后一张人脸从车窗下面往上浮起,那是一张惨白的属于女人的脸。她闭着眼微侧头贴着车窗玻璃,耳朵的位置只有一个黑洞,里面有白色的东西速度极快的一闪而过。她贴着车窗听了一会,掉头往后浮去,满头黑发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两条红色的蛇在黑发尾部若隐若现。
闫憬身子僵直,只敢微微侧头看向湛韫,用眼神询问车窗外的女人是不是就是他说的蛇妇。湛韫极缓的点点头,“这是一个已经成熟的蛇妇,她在寻找可以成为她女儿巢穴的猎物。”
像是听到了湛韫的话,在黑发里若隐若现的两条红蛇突然向车窗窜了过来,张着嘴亮出毒牙瞪着眼吐着信子的样子极为吓人。闫憬被吓的心跳都停了一拍,本能的捏诀就要甩出去,却被湛韫捉住了手腕,“别动。”
两条红蛇转瞬之间就到了车窗前,女人也转身游了回来,她依然闭着眼,一双苍白的手放在车窗上摩挲着。红蛇离开了车窗游回女人身后,从她的头发里穿了过去,紧紧贴在了她耳朵的位置上,有白色东西飘了出来,将红蛇与她的头绑在了一起,随即两条红蛇竖起身子,不断吐着信子,四只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车窗。女人那双苍白的手突然猛拍车窗,同时她满头的黑发都变成了钢针模样,齐刷刷的对着车窗中心狠狠砸下。
黑发砸在车窗上后又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钢针模样而是变成了蛇的模样,无数的黑蛇铺满了车窗,密密麻麻的蠕动着,大概数十秒后,黑蛇又变回钢针模样再次砸向车窗,然后又变回黑蛇铺满车窗继续蠕动着。这一过程不断重复着,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后,车窗最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闫憬已经头皮发麻,手腕在湛韫手里扭动着想要抽出来,他真的太害怕了,本能的就想把自己会的所有法诀都甩出去。湛韫手紧了紧,越发用力的握紧他的手腕,“没事的,看着就好。”
闫憬可不相信湛韫说的没事,车窗马上就要破了,再不跑下一秒就要喂蛇了。他握着百年威胁湛韫,“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我可不要跟你一起喂蛇。”
湛韫抬起马鞭抵在车窗上,神色严肃了些,“我说了,没事的。”他侧头看向闫憬,“你要学会相信我。”
闫憬皱眉,心里顿生警惕,对于湛韫他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有信任有提防还有恐惧。这人一直对他极好的样子,但现在因为自己想远离车窗,他的态度变了,变得强硬不容抗拒。闫憬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湛韫之前态度极好的时候,他对于湛韫的话还能听几分,现在湛韫的态度变了,他的叛逆之魂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闫憬不再客气,百年对着湛韫还紧紧握着他手腕的左手刺了下去,锋利的匕首尖很轻松的就刺入了湛韫的左手背。闫憬没想到湛韫竟然不松手,看着他手背缓缓冒出的血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你你,你这人怎么不松手啊?这血,要不你先去止血?”
湛韫盯着闫憬,眼里没了笑意,只剩一片死寂,但很快他又勾起了嘴角,“不用担心。你看,蛇妇发现猎物了。”
闫憬心里彻底毛了,他既不敢把百年从湛韫的手背上拔-下来,也不敢继续扭动手腕让湛韫松开他的手,至于蛇妇是否发现了猎物,他现在是一点都不关心。但车窗处突然传来的异响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声音他听过好几次了,就是之前在第一包厢每每出现异象时都会响起的咔哒声。他循声望去,还在哐哐砸车窗的蛇妇突然不动了,她的脸依然贴在车窗上,头发变成的黑蛇齐刷刷的回头浮动着,她右耳边的蛇头也向后方转了过去,似乎有东西从后面过来了。
闫憬听着还在响的咔哒声,心慌起来,循声细细查找声响的来源。现在响起的咔哒声没有之前在第一间包厢里听得清晰,像是隔了什么隔音的东西,他幅度极小的转动着头四处查看,确认咔哒声不是从包厢里传出之后,他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面蛇妇身上。蛇妇的胸前有数百条稍粗些的黑蛇遮挡着,蛇群里有东西在蠕动,像是随时就会钻出一样,而那不怎么清晰的咔哒声就是从蛇群里传出的。
闫憬咽了口唾沫,决定问问湛韫有没有听到那怪异的咔哒声,“湛二爷,你有没有听到咔哒声?”他迟迟没等到湛韫的回答,不由有些奇怪的侧头看过去,就见后者虽还在微笑,但盯着他的双眼里全是审视,他皱眉,“怎么了?”
湛韫缓缓摇头,“除了你的说话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闫憬愣了愣,想起之前祝嘉和严星汉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怪异的咔哒声,现在湛韫也说没听到,不会这怪异的咔哒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吧?他又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我们最好离车窗远点,我听得见你听不见的咔哒声每次出现都得出事。”
就像是为了验证闫憬的话,车窗外面的蛇妇突然张开了嘴,那一嘴尖利交错闪着荧光的黑牙快速的磨着,随着她磨牙速度越来越快,有极细微的荧光从她的牙齿上脱落,在晃荡的水里消散开来,最后都往下沉去。而同时她左耳边的蛇头也张开了嘴,红色的信子一吞一吐,双眼还是紧紧盯着车窗后面的闫憬与湛韫。
蛇妇胸前的蛇群突然散开,一个男人的头颅露了出来,他与蛇妇同样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他的脖子与蛇妇的胸连接在一起,看起来就好像他是从蛇妇的胸前长出来的。异变是瞬息间发生的,有巨大的气泡从水底冲出,将之前沉下去的荧光全部从水底扬了起来,在水里飘飘荡荡。就在此时,一直闭着双眼的蛇妇与她胸前同样闭着双眼的男人,猛地同时睁开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车窗。
闫憬立刻转身,还抓住湛韫的左手腕想让他也转身,本能告诉他不能与蛇妇和那个男人的双眼对上,不然肯定要出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湛韫竟然没有动弹,甚至还笑了起来,就在他惊慌不已以为湛韫已经中招时,听到了唰啦一声,然后包厢里就暗了不少。他还呆着,想着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湛韫低声说了一句话,他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回过神了,又猛地转头看向车窗。果然,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拉上了。
闫憬神色不善的看向湛韫,可还没等他开口,包厢门外先传来了祝嘉的声音,“二爷,那位姑娘的衣物已经洗好烘干了。”
湛韫垂眼看着闫憬,“你去把衣服换了,我送你回你的车厢去。”
闫憬歪头一脸的不明白,“蛇妇,不管了?”
湛韫点头,“她进不来,我暂时无法对付她。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他停顿了下,“你之前说有咔哒声但我的确没听到,想来他们也没有听到,不然不会不告诉我的。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的。”
闫憬想了想,将听到几次听到咔哒声后发生的事告诉了湛韫,“只有拉上窗帘前我听到的那一次咔哒声是从蛇妇胸前传出来的,大概是那个男人发出的。”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下又开口了,“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湛韫略有诧异,“你怎么会认为我认识他?”
闫憬眯起了眼,盯着湛韫的双眼,“从一开始你就告诉我蛇妇在为她的女儿找可以成为巢穴的猎物,但那个男人的头颅出现在蛇妇胸前时,你丝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一样。他不是女的啊,你为什么不奇怪蛇妇的女儿长了个男人的头颅呢?”他有些狐疑,“你是男的吧?应该是吧?”
湛韫难得的愣了下,似乎没想到闫憬会突然转换话题,话题还挺离谱。他回过神来,清咳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男女,但以我们的观念来看,我绝对是男的。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闫憬也不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只是想起了湛韫提起蛇妇时说的一些话与之后的一些事有冲突,“可蛇妇胸前出现的是男人,而她女儿按照你们的观念也应该是女的吧?”
湛韫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闫憬沉思了会,“那个男人,我是真的不认识,他是蛇妇为女儿准备的巢穴,但似乎这个巢穴并不是很适合,所以才会出现他的头颅卡在蛇妇的胸前不能完全吸收这样的情况。等蛇妇找到合适的巢穴,这个男人就会被她从身体里排出成为那两条蛇的食物。”
闫憬目瞪口呆的看着湛韫,还被他左手握着的右手腕又开始扭动想要抽-出来,“你,你怎么那么了解蛇妇?”
湛韫松开了手,“去换衣服吧。”他拔-下百年递给闫憬,“我送你回去。”
闫憬握着百年,贴着墙溜出包厢接过祝嘉手上的衣服窜进之前洗澡的那个包厢,洗了百年后,看着衣物间里之前换下的衣服,现在果然是已经洗好烘干了。他把衣服换了,扣小袄扣子时摸了一下内侧的口袋,发现之前放在里面的黑色羽毛不见了。
闫憬走出包厢,看见湛韫站在第二包厢的门口,手里捏着一根黑色羽毛,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闫憬上前,扯住羽毛一端,“这是我的。”
湛韫松手,轻轻嗯了一声后转身向餐车走去,“今日见到蛇妇之事,不要对他人说起。若有机会,我带你去杀了她。”
闫憬将黑色羽毛收好,“湛二爷,我能问你几件事吗?”他等了会,见湛韫没有说话,才继续说下去,“你怎么知道蛇妇的孩子是个女孩?蛇妇一定要死吗?”
湛韫沉默不语的走着,祝嘉与严星汉不远不近的走在他前面,等两人先一步进了餐车,他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在他身后还等着他回答的闫憬,说起了一件往事。他八岁时,第一次乘坐夜间特快的T7火车从天京城去平陵县,半夜时分被哭声惊醒。他拉开了窗帘,看见外面有一个浑身惨白的妇人挺着即将临盆的孕肚在哭,在她的身边围满了躁动不安的蛇。妇人哭了很久,他也看了很久,等回过神来发现火车已经在水底了。
年幼的湛韫惊慌失措的向包厢的门跑去,但不管他怎么做都打不开那扇门,就在他害怕到极点快哭出声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很温柔的女声,他觉得那声音有些印象,迟疑了片刻还是回头望去。他看见车窗外那个妇人不再哭泣,有大片的血从水底泛起,将她包围其中,她的孕肚不见了,怀里趴着一个与她一样浑身苍白皮肤褶皱的新生儿,有两条红蛇将她与新生儿紧紧缠住。她的目光落在车窗上,嘴里轻轻的叫着湛韫的名,见湛韫看向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怀里的新生儿换了个姿势,使其面对着他。
湛韫听到她说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是他想了很久的妹妹,因为知道他对她和妹妹的想念,所以她带着妹妹来看望他了。湛韫听到自己说话了,他问她是谁。她笑着在水里轻轻的荡漾着,反问他这般聪慧的孩子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还问什么呢。
湛韫说到此处停住了,看着已经听呆了的闫憬,“她是蛇妇黄琼,记住这个名字。餐车里那两个东西,羽白已经处理了,T7火车上已经无事,你自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