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丫环婆子送水只能送到门房处,护卫依照规矩上前去接过裴行韫送来的水桶,却被闵冉出声喝止住:“规矩呢?丫环送水哪能不送到屋子里去?”
护卫一脸茫然,裴行韫更是莫名其妙,心里开始忐忑起来,他又开始被脏东西附身了吧?
婆子闻言忙提着桶往里面走,闵冉又开口了,“站住,谁让你进去的?”
所有的人都僵立在场,这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闵冉抬眼瞧去,脸又黑了,自己府里居然养了一群蠢货,他满脸的不耐烦,干脆指着裴行韫说道:“你,跟我进来。”
护卫不由得偷瞧了一眼裴行韫,上前接过婆子手中的水桶,依照先前的规矩递了进去。
裴行韫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提着水桶进了前院,她垂着头跟在护卫身后,只是力气终是不足,怎么都追不上护卫的脚步。
闵冉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进屋后好一阵,还未见裴行韫进来,以为她又逃了,怒气上涌转身冲了出去,却在半路见到青山与她聊得正欢,还伸手去帮她提起了水桶。
好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对我的小厮居心不良!
他一声怒吼:“青山,去校场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青山吓得差点将手里的水桶甩出去,他才练了半天的拳脚,又要去校场蹲马步?偷瞄到闵冉铁青的脸色,低头耷脑不敢出声,放下水桶规规矩矩跑去校场受罚了。
裴行韫见青山被自己连累,内心歉疚不已,只得闷声不响提起水桶往前走。
青山刚才跟她说了春鹃与桃花闹出的事,原来是肥猫在府里闲逛,被春鹃拿了小鱼干引了去,抱在怀里想来大都督面前邀宠。
桃花与春鹃在一处当值,瞧见她偷偷做下的事后,心下不甘也搭了上去,春鹃哪会让着桃花,平时姐姐妹妹叫着的两人当场翻了脸,将肥猫争来夺去,到了前院门前还不肯放手。
肥猫被两人弄得喵喵直惨叫,恰被闵冉撞见,春鹃还不死心,抱着肥猫上前来娇滴滴的邀功,说是肥猫饿得都瘦了,在府里四处寻食,幸得被她遇到,不忍见它挨饿,便喂了它一些小鱼干,又担心坏人打猫的主意,就将猫给大都督送了回来。
桃花不甘落后,挺了挺胸脯,含情脉脉的看着闵冉,娇声软语跟他撒娇,说是她也有喂肥猫,见它挨饿也于心不忍。
闵冉最讨厌搔首弄姿的女人,见到两人如此惺惺作态已是心生厌恶,又听到她们居然敢随意喂肥猫吃食,当即发了火。
肥猫已经过于痴肥,闵冉已经下令给它减少喂食,两个蠢货居然还敢拿喂了猫来邀功。
青山直说得眉飞色舞,他不喜李嬷嬷,见到春鹃倒霉简直如三伏天吃了冰雪凉水般痛快淋漓。
前院的护卫小厮李嬷嬷本来管不着,可仗着是闵冉的奶嬷嬷总爱指手画脚,不时挑剔他们的规矩。她儿子夫君都在军营,没甚本事却成日吆三喝四,大家不过是不欲大都督为难,才强忍下了这些。
青山说是桃花被赶出了府去,春鹃也回了家,估计李嬷嬷会来给春鹃求情,大都督这个人念旧情,踢了一脚也出了气,估计还是会让春鹃回府当值。
裴行韫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桃花总算作死了自己,春鹃挨罚,李嬷嬷会消停一阵子,除非她夫君儿子走了狗屎运立了军功,怕是短时日之内不会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闵冉真是个狗男人,自己被丫环惦记上,却拿青山来出气,没事找自己麻烦。
前院楼台亭阁,抄手回廊屋宇重重,裴行韫只觉走了好久,提着水桶的手已经发酸,磕磕绊绊水桶里面的水晃来晃去,已经只剩下了大半,怕是都凉了,还未见到闵冉居住的正院。
而闵冉背着手大步走在前,走一段又放慢脚步回过头来看一眼,见到如蜗牛般慢吞吞的裴行韫,脸上浮起不耐烦,转身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水桶,鄙视的说道:“这么点水一口都能喝掉,怎么能用来洗漱?”
裴行韫手上一空,心里也松了口气,狗男人没事找事,怪不得这里都是护卫送水,哪怕是婆子恐怕也没那力气能将一桶水提这么远。她忙曲膝施礼说道:“我这就回去让婆子们送更多的水来。”
闵冉傻眼了,就说她蠢吧,看,又蠢得不透气,谁在嫌弃水少了?见她又转身要溜走,忙一闪身将她堵住,生硬的将水桶递到她跟前,一幅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先这些将就着用吧,快提进去,不然我打你板子!”
裴行韫见闵冉喜怒无常,只得低眉顺眼接过了水桶,更为小心翼翼的走着,怕桶里剩下那点可怜的水都被晃没了。
闵冉见裴行韫接过水桶时右半身明显一沉,好像整个人都抖了抖,心道莫非是自己吓到了她?
肥猫以前淘气抓坏了重要公文,被自己捉住揍了一顿,后来好长一段时日它见到自己就躲,要是自己也将她吓到了,她也躲着自己该怎么办?不行,得好好想个办法。
他想了半晌后做出了决断,慢慢停住脚步,待裴行韫走到跟前,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我不是真要打你板子。”
裴行韫累得气喘吁吁,额头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覆在额头遮挡住了眼睛,她用手拨开了些,见到闵冉又停下来,也顺势将水桶放在地上偷偷歇息一阵,听到他开口说话,抬头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闵冉只觉眼前霎时犹如焰火在绽放,心怦怦跳如打仗时冲锋的擂鼓。
蠢丫头如玉般的脸颊粉红霏霏,露出了光洁莹润饱满的额头,盈盈美目眼波流转,纤长眼睫如羽扇般扑闪,寻常总是低垂着头如影子般,此时如秾艳的牡丹般,美得不可方物。
“那个,那个......”闵冉手足无措,话语含糊口齿黏连,抬手抓了抓头,觉得不妥放下来,像是岗哨口的小兵那般垂下手肃立,又更觉不妥,干脆低着头闷声不响将她的水桶提起来,转身往前走。
裴行韫怔楞片刻,心底长叹一声,不动声色用手将刘海拨了回去。
这张脸前世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尊荣,也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这一世到了大都督府里后,脸上的冻伤养好了,也不再面黄肌瘦,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却还是藏不住。
闵冉回过头,见裴行韫还低垂着头站在那里,强梗着脖子说道:“快跟来啊。”
说完想想语气太重,又放柔了些说道:“我走慢些,就在前面。”
裴行韫听到他故作拿捏的强调,愁肠百转间仍旧抿嘴笑了起来。
闵冉见到她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整个人瞬时鲜活得如从前与先生们夜里赏过的昙花般,美却短暂,心里的欢喜还来不及细究,又随着她笑意消散而变得失落。
一路无语,总算到了闵冉住的正院,他指着软塌说道:“你先等一阵,我去洗漱一下马上出来。”
护卫小厮们见到裴行韫,都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进到大都督居住的正房,以前能有女人进到大都督前面待客的院子,就算是天大的消息了。
小厮极有眼见力的送上来了茶水糕点,殷勤得让裴行韫以为自己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对小厮曲膝施礼谢过,不坐也不饮茶,而是肃立在角落,静静等待沉思。
闵冉出身高贵,闵家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世家,生母早逝,其父很快娶了填房。他从小就被舅舅带去了军营,几乎在军中长大,后来打仗时声名鹊起,京城里才渐渐有了他的一些传言。
一说是他幼时顽劣不堪,成日斗鸡遛狗打架,其父管教不住,才将他扔去了军营吃苦。
又有传言说是他被继母故意养废,舅家看不过去,才将他带去了军营亲养在身边。
前世时闵家后来在京城渐渐没落,闵冉也未对他们有任何照拂,看来被继母养废倒是真,大家后宅多阴私之事,这些事早已不稀奇。
闵冉只要一日姓姓闵,他的亲事自己都做不得主,除非他完全不在意那些礼仪规矩,可他是要做大事之人,就不能完全不在乎。
色衰而爱驰,前世时自己还未色衰,就死于宠爱了自己多年的帝王之手。
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粗使丫环,连做妾都够不着。重活一世,别说妾,就是做正妻也不愿意。做大事的男人太多身不由己,喜爱是真的,杀你时所掉的眼泪也是真的,简直一个大钱都不值。
现在要在府里活下去,就不得明着反抗他,得与他好好周旋才是。
裴行韫想明白了,闵冉也洗漱好走了出来,一身白色敞袖宽袍,黑发在脑后松松用玉簪固定住,此刻不像是战无不胜的杀神,倒像是京城吟诗作对打马观花的玉面郎君。
他见裴行韫静立在角落,眼神隐隐有些戒备,上前几步又忙住了脚,脑子里灵机一动,开口说道:“既然你与白练有缘,从今之后你的差使就是专门看顾它,勿再让它落入坏人之手。”
裴行韫彻底傻眼,她这是从烧火丫头变成了猫丫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