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闵冉一声怒喝,院子的人回头一看,吓得齐刷刷的曲膝施礼。
裴行韫心里暗自叫苦,却仍然苦中作乐轻嗮,李嬷嬷一声放肆,当是放了个屁般,半点水花都没起。
而闵冉这一声,院子里的人莫不恭敬施礼,这也许就是前世裴家族人倾其所有去追寻权势的缘由吧。
他黑着脸扫视一圈,见小蓝被捆在长凳上,背后溢出丝丝血迹,蹙眉问道:“这又是所为何事?”
李嬷嬷眼珠转了转,上前恭敬的回道:“她是针线房的丫头,当差时却不当心,损坏了给你做的缂丝衣衫,我本按着府里的规矩在罚她,却被厨房当差的粗使丫头跳出来胡乱指摘,说是白练抓坏了衣衫。我寻思这猫也不能讲话,被冤枉了也有口说不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闵冉不知府里嬷嬷管教丫头的规矩,哪会去管这些琐碎小事,他走到裴行韫面前站定,沉声训斥道:“好大的胆子!”
李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快意,让你跟我作对,你看老天都帮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会怎么死!
闵冉心里乐得有朵花仿若在缓缓绽放,死丫头终于落到我手上了,终于可以一报上次之仇了,快快求情啊,让我揉揉下巴就放过你。
裴行韫低垂着头不作声,闵冉虽然总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没有真正杀人不眨眼,否则府里的丫环也不敢前赴后继往前凑,再说自己在他手上也没有真正吃过什么亏,大不了让他骂一通出出气便是。
闵冉怒了,死丫头居然油盐不进,他背着手转了一圈,院子里的丫环嬷嬷都伸长着脖子看热闹,见他看过来又都忙低下了头,他拧着眉,指着小蓝瞪眼呵斥道:“把她扶出去,其他人也都给我滚!”
院子里的丫环嬷嬷扶起小蓝呼啦啦做鸟兽散,李嬷嬷犹豫着不动,闵冉眼风斜过去,她忙曲膝施礼后走出院子。
“让你出来找白练,半天却没见你回来,你是不是皮痒了?”闵冉又瞪一眼还杵在那里的青山,真是没眼见力,没见别人都走了吗?
青山脖子一缩,低头上前捉住肥猫,给了裴行韫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抱着白练一溜烟溜了。
院子里一片静谧。
闵冉背着手咳了咳,又清了清嗓子,裴行韫抬头飞快的瞄了他一眼,见他手扶着下巴,眯缝着眼睛一脸沉思模样,心中微惊,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你说要打我的猫。”闵冉再次开口,一幅好好跟她算账的模样,“就算是我的猫抓坏了衣衫,谁又敢拿它如何?”
裴行韫眼神微敛,他究竟想做什么?
“所以你的话是以下犯猫,按规矩该如何,该打你板子是不是?”闵冉语气严厉,不断觑着裴行韫的神色,见她仍旧无动于衷,禁不住有些疑惑起来,她是不是太蠢,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我大人大度,决定饶了你这一次.....”
闵冉话还未说完,裴行韫抓住时机曲了曲膝,飞快的说道:“多谢大都督。”说完旋即转身提着裙子往门外跑得飞快。
“哎。”闵冉伸着手,差点没气个仰倒,自己话还未说完呢,看来她是真的蠢,居然听不出自己的言下之意,罢了,现在没功夫教她,下次一定得好好跟她说清楚。
裴行韫奔出院子,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逃过了一劫。
这次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李嬷嬷,又不能时时刻刻提防着她,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得好好计议才是。
只是现在还不知小蓝伤得如何,裴行韫忧心忡忡,加快脚步匆匆赶回了屋子。
小蓝趴在炕上,桃花与春鹃都不见人影,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过来,一见到裴行韫眼泪就啪啪往下掉,哽咽着叫了声:“阿韫。”
“别哭别哭。”裴行韫忙上前,斜坐在她旁边,撩起她的衣衫说道:“我看看伤得如何了。”
小蓝心里被内疚后悔后怕所挤满,痛反而被抛到了一边,一听到裴行韫软声细语的安慰,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霎时哭得撕心裂肺。
裴行韫由着小蓝哭,哭出来就好了,经过这一劫,以后能长点心眼也算是有点收获。见她背后红肿清淤交织,伤口还在慢慢渗出血丝,眼睛也慢慢酸涩起来。
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地位,活着总是各有各的辛酸苦楚,一样的不易。
裴行韫去拿了块细布,用温水浸湿了,仔细的将小蓝背上干涸的血迹擦干净,又拧了块帕子递给她。
小蓝哭声渐止,接过帕子擦了把脸,低低的说道:“阿韫,我真是后悔没有听你的,我简直就是个猪脑子。”
这些日子府里赶着换春衫,小蓝已经累得眼睛都发直,替春鹃做完大都督的缂丝长衫之后,不由得抱怨了几句,说是以后春鹃的活计得由她自己做,要是她不会的自己可以教她。
谁知很快就出了事,那件长衫自己可是好好交到春鹃手里的。
“每次去大都督前院送衣衫,春鹃都跟了过去,上赶着去露脸,有次听说还被大都督叫进了正屋,真以为自己能巴上去做姨娘了。”
裴行韫淡淡笑了笑,怕是针线房的人都不愿意替她做活,连小蓝这个直性子之人都拒绝了她,那她以后还有什么借口抢着去前院?
想到自己放下肥猫果然吸引了李嬷嬷,痛快承认了春鹃的针线活不好,调她出了针线房而去洒扫处,怕是打着那只猫的主意了。
“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定要仔细些,别被人的表面蒙蔽了双眼。”
裴行韫去取了身干净衣衫来,扶着小蓝帮她一起换了,见她一个劲的点头,心里微叹,只愿她能真正听进去才好。
“阿韫,我怕。”小蓝抽噎了下,低声说道:“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谢谢你,阿韫。”
“你也救过我啊。”裴行韫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都过去了。我去厨房张嬷嬷那里替你讨些伤药来,你背上得擦药才好得快。”
针线房传出的动静已全府皆知,张嬷嬷见到裴行韫到来,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去到僻静处,点着她头一迭声的训斥道:“让你去抱些柴火,没曾想你转身跑去做了侠女,平时见你倒挺聪明的,却原来是个实心莲藕,笨得不通气。
李嬷嬷是那么好得罪的?你以为你这次逃脱了?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见大都督独自留下了你,你又虚发无伤的出了来,哼,不用李嬷嬷动手,那些丫头们都能撕了你!”
裴行韫垂下眼眸,前世后宫里刀光剑影,自己还不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到了最后身边一个知心人都无,不是死了就是渐行渐远。
这一世能得到小蓝毫无私心杂念的好,不知道她的这份好能到何日,可只要在的一天,她就愿意去护着这份好。
“嬷嬷,我知道。”裴行韫感激的看着张嬷嬷,她对自己说这番话也是在教自己,对她深深的曲膝施礼后,伤感的说道:“我与小蓝一起逃难,在路上病得快死了,不是得她看顾,我哪能活到今天。要我眼睁睁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张嬷嬷神情复杂,半晌后叹了口气说道:“这世道人人只顾自己的死活,连亲身儿女都能弃之不顾,哪还能管道他人。算了算了,只要你想好了就成。”
裴行韫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前世自己被乱军冲散,他们没有来寻自己,这世他们也同样没来寻自己。
她按下那些酸楚的情绪,看着张嬷嬷小心翼翼的说道:“嬷嬷,小蓝背上受了伤,我想替她讨些药回去擦擦,这天气眼见就要热起来,要是没药,她的伤怕是难好。”
张嬷嬷没好气的说道:“快跟我来拿吧,反正你人都救了,就送佛送到西。”
裴行韫又曲膝深深施礼,跟张嬷嬷拿了药回去,桃花与春鹃都回来了,桃花见到她神色更为复杂,脸上闪过害怕的神色,不一会又咬着唇,眼里淬着浓浓的恨意。
至于春鹃,脸上笑意全无,见到她则是毫不掩饰,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身子一扭撩起门帘出了屋子。
裴行韫神色淡漠,对两人视而不见,走上前斜坐在炕上替小蓝仔细的擦药。
倒春寒过去,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灶间更是热得受不住,肥猫除了偶尔前来偷食,再也不会窝在灶前,吃完一抹嘴就溜得不见踪影。
前院护卫小厮众多,天气一热练了功夫后要洗漱,要热水也越发的勤,平时都是几个由几个粗使婆子送去前院,今日恰逢有婆子吃坏了肚子,人手不够,要热水的又催得急,裴行韫便被抓去送水。
她提着水桶到了前院门口,见桃花与春鹃跪在地上,闵冉一头一脸的汗,阴沉着脸抬起脚直接将春鹃踹了个仰倒,怒道:“你怕我猫饿着,你算什么东西!”
春鹃捂着胸口倒下地上,吓得肩膀抽动,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桃花见状,忙趴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哭得梨花带雨:“求大都督饶我这一次,求大都督饶命!”
闵冉却没有怜香惜玉,如对春鹃那般抬脚将她踹翻,厉声道:“敢打我猫的主意,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给我把她们扔出去!”
护卫涌上前,将瘫倒在地的春鹃与桃花像拖死狗那般往外拖。
裴行韫吓得抖了抖,闵冉如杀神在世,要是他当时也这么踹自己一脚,怕是半条小命都没了。她手里提着的木桶晃了晃,撞到回廊上哐当一声,热水泼洒了出来。
闵冉听到动静,蓦地转头冷冷一瞧,见居然是那蠢丫头,淤积的火气似乎散了些,脸上浮上了丝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