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茶寮。
黄烟散漫,秋风萧索,天气恶劣。只有零星几位为生计奔波而赶路的汉子还坐在这里闲谈,只是虽说闲谈,这些沧桑的面庞之上却无丝毫放松之意,反而尽显惊惧。
“哎,你们听说周家少爷还魂之事没有?”说话的这位汉子头上包着白头巾,短打上衣,肤色黝黑,俨然一副长年劳作的样子。也得亏如此,仗着血气方刚,方才生出几分胆量谈及此事。
边城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可称得上不毛之地。一旦发生一些奇闻异事,口耳相传,顷刻间就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周家之事说起来到底灵异诡秘,许多人不敢多说,讳莫如深。
有人畏惧,自然也有人感兴趣:“你说的可是周家少爷死而复生一事?”到底是惯于走南闯北的人,一大汉面容粗犷,一只脚沾地,另一只脚豪放地搭在茶寮的板凳上,胳膊肘微曲,支撑在膝盖上。
“嘘,别说了……”茶寮老板拿上一壶酒,放在桌子上,满面慌张:“这事可说不得……”
他们这边城之地虽说狭小,但是也有那么几户富庶人家,周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原先的周家先祖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些金银财宝,数量罕见,靠着这批不知来历的财物在这边城做起了酒楼生意。边城天气干燥阴冷,地处贸易交汇之地,长年有贩夫走卒来来往往,久而久之,周家生意倒也是越做越大。
生意是越做越大,家族却是日益凋零。到了周家现任当家人周崇这里,竟只剩下一脉单传。这一脉单传的独苗,前些日子还为了救人失足落水,一命呜呼,让周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差点也跟着去了。
“这有何说不得?”短打上衣男子不以为意地接下话题,“要我说,那黄先生才是真的厉害,竟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皆情不自禁地露出神往之色,死而复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周少爷的死让周老爷子大受打击,却又不甘认命。他许下重金,号召能人异士,只要能救活自己的儿子,皆许以重赏。
十日之前,有个叫黄规的道士进了周家大门,不知他到底使用了何种神秘手段,竟真的让周少爷死而复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能走能跳,能吃能喝,与生人别无二致,真是奇事。
“什么起死回生?”旁边座位上的另一个大汉开口,这大汉一身精壮肌肉,腰间一把短刃,竟比这些贩夫走卒多了些江湖血腥气。其他人见他开口,纷纷收敛了神色,他们到底是平民百姓,比不得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那活过来的周家少爷可是性情大变。”大汉也看见了其他人的神色,不以为意,反而有些自得地晃了晃自己的肌肉,“原先一个体弱多病的文弱书生,竟变得力大无比,嗜血残暴。活过来的真的是周少爷本人吗?还是不知名的邪祟?”
“这!”此话一出,原本心怀希冀的众人纷纷被吓得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他们左右看了看,一副戒备的样子,着急忙慌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起身赶路。能不能死而复生是死后需要考虑的事情,现在的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生怕被那邪祟发现,要了自己的命。
见众人走的走,溜的溜,一时之间,整个茶寮就变得空荡荡的了,大汉有些自讨没趣转过身来:“咦?这个后生,你不怕吗?”
方才人多,对方又故意隐藏自己,竟没发现竟然有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出现在这边城地区。面白似玉,棱角分明,不大的脸庞上点缀着两颗茶色眼珠,仿若无尽深渊,明明一身正气,却又带着说不出来的矛盾怪异。
刚刚没被周家之事吓到,反而被这奇怪的少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大汉酒气激起的胆量霎时消退大半,荒郊野外,竟生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你是谁?”不知不觉,大汉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短刃之上,心中戒备。
少年不答,只是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不慌不忙地起身,右手压低了头上的帽檐,唇角微勾:“既你问了,我就告诉你,也算让你死得其所。”
他一身黑色劲装,唇角微带笑意,冷若冰霜的气质瞬间变得璀璨生光,明媚张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有如此截然相反的特质,亦正亦邪,亦冷亦热。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千里迢迢追杀自己至此,他明明……
然而大汉即使内心万分警惕,甚至腰间短刃已经出鞘,但晃眼间已瞪大双眼,往后倒去,脖子上一道极其微薄的仿佛叶子划过的伤口昭示了他的死亡。片刻间,倒下的身体化为黑色雾气,渐渐消散,竟是魔族。
整个茶寮寂静无声。
敏锐的茶寮老板早已躲了起来,连抬头张望一下都不敢。少年面色不变,放下自己的茶钱,波澜不惊地开始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走过大汉消失的地方,微微停顿,不知是厌烦这邪恶的魔族,还是惋惜那小山村里死得寂静无息的数十条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生命。
十日前,周府。
“老爷,少爷他……”周府老仆双手哆哆嗦嗦地端着一碗乌黑的血水站在周老爷面前,他神色惶恐畏惧,显然是面对着极不愿意做的事情。
周崇周老爷子端坐正位,神情严肃,面露犹疑和沉重,到底还是决绝地对这位陪伴他多年的老仆挥了挥手:“去吧,给少爷喝了。”或许喝了就会好了。
然而还未等他完全放松心神,这位老仆就慌张恐惧地跑了回来:“老爷,不好了……”老仆的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不断有鲜血从其中渗出,晃动间,能隐隐看到是人为牙齿咬动的痕迹。
“这!”周老爷神色大变,不敢置信,又带着害怕,“这,大师,这怎会如此啊?”
他求救似得将目光放在客座上一个闭目养神的男子身上,这男子大约四十多岁,一身普通衣装,并不显尊贵神秘,不知为何竟让一位富庶人家的家主折腰。
黄规也就是这位男子睁开了双眼,看着慌张的周老爷和周家老仆,嗤笑一声:“我早说了,起死回生是要付出代价的,想要逆天而行,仅仅是几碗动物的鲜血哪里能行。它需要的是人的鲜血……”
说罢,他闭上眼睛接着打坐起来,也不管周老爷到底会如何想,如何抉择,自顾自地进入了冥想状态。
他的话让周老爷身形一顿,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仿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或者说自从这个唯一的儿子落水之后,他就如此了。良久,他到底下定了决心:“去给少爷找新鲜的人血过来,不计任何代价。”
“老爷……”周家老仆似是要劝,但看着这位衰老的主人,想到年纪尚轻的少爷,也只能遵从命令,“我会让下人尽快去办。”
黄规了然一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眼也未睁,只是嘱咐道:“要那些八字属阴的少女鲜血才可,可别搞错了。”
“是。”周家老仆步履仓皇的走出了屋子。
周老爷子瘫坐在主位上,一室无言。
“是这里吗?”此时此刻,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汇聚在周府门口,言有试探。
“应当是了。”他们奉师门之命下山历练,途径此地,秽气弥漫,一路追踪到了周府。
只是会不会是搞错了?他们一路行来对周府也有所耳闻,富庶人家,世代积德行善,尤其是周府现任家主周崇,更是百姓口耳相传的大善人,怎会与邪祟扯上关系?
然而事实放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们不信,总要亲眼确认才行,若是有邪祟趁机而入,他们正好一遍捉了。
“上前敲门。”为首少年神色端庄,吩咐道。青天白日,大门紧闭,一定有异。
“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