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左丘行没了吊儿郎当的插科打诨,取而代之的是往日所没有的一派镇定,镇定中夹杂着害怕又心安的解脱。
像做了坏事后整日良心不安的犯人终于迎来审判。
“所以你那天还是看到了是吗?”他问。
从看到江芷对着那张椅子发呆起,他就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他没想到这姑娘既没有把他捅出来也没有私下和他摊牌,一个人默默无闻憋了那么久直到现在才把他的伪装击碎。
林婉婉听不懂他俩的对话,但依稀觉得气氛不太妙,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她家本身就一堆糟心事没解决,不想再被牵连进别的事情中,在江芷开口前便盈盈一福身道了句“告辞”走为上策。
江芷瞥了眼左丘行的鞋,“你的鞋底雕刻了一只白泽兽,本是逢凶化吉的好寓意,但也因为它,让我想不起来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人。”
左丘行吁了口气,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意味,问她:“老爷子死了,而我的鞋印出现在他屋子里,你就不感到恐慌?”
“刚开始有点,”江芷道,“但你溜去北屋的时间寿宴的闹剧都还没完,老爷子回房休息时你早跑南院继续装你的病号,时间线上讲不通。”
她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来慕容府是另有目的吧?”
“明明有钱却跑去吃别人吃剩的霸王餐,明明有自保的本事却被人轻而易举擒住,其实我当时出不出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顺利进入慕容府,哪怕江家和慕容家没有沾亲带故那点关系,你也有的是办法进来,然后找你自己想找的东西,我说的对吗?”
左丘行内心惊愕不已,他没想到这小小姑娘只凭一对脚印捋明白了那么多东西,平日里打打杀杀多了只晓得她身手好,居然忘了人家可是连杀害自己父母的真凶都能逐渐靠推理得到线索。
小丘悟了,小丘心服口服。
他沉默片刻,终于正式摊牌:“江姑娘猜的没错,我来慕容府的确另有目的,但我绝无害人之意,无论是慕容家子弟还是你和李公子林姑娘,一根头发丝我都不会触及。”
江芷当然知道,所以才会留他性命到现在。
天空中乌云散去,难得露出点月色出来,照亮满地苍凉。
她看着下人将方叔的尸首抬起来带走,心口沉闷闷地难受,缓缓点了点头,对左丘行道:“回去吧,我也要去北院等李秾回来。”
左丘行一路走得那叫一个惴惴不安,明明江芷也没多问,他自己先紧张起来,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伤害他们让她放心,就差伸个手指头对天发誓如有违反天打雷轰。
江芷本来没事,被他一顿叨叨她的心情也开始焦躁起来,到了堂屋刚往椅子上一坐,左丘行立马递茶,这无事献殷勤的黄鼠狼行为又把她惹毛了,眼一抬头发一竖流氓气质毕露:“有完没完?”
活像受气小白兔的左丘行不安地搓搓手,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憋半天憋出来句:“你饿不饿?”
江芷道:“我等李秾回来再吃。”
左丘行“哦”了声,又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先去让厨房做上。”
江芷嘴上想拒绝,但肚子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咕咕叫了两声,她干脆顺水推舟,想起白天在慕容鑫房里喝的枸杞粳米粥还不错,就把名字报给了左丘行。
左丘行笑吟吟应下,转身走了没两步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李秾,张口先打招呼:“李公子。”
李秾眉眼沾了露水,露水又进了眼睛,眼角绯红,比平日的清冷多添了些绮丽。他冲左丘行点了下头,没多说,径直回了厅堂,果然看到江芷在等他。
“没找到慕容公子的踪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但我捡到了这个。”
而江芷的目光,也在撞上那把匕首的同时,逐渐收紧。
***
夜,整个慕容府彻夜未眠。
江芷李秾连带着一帮子家丁小厮在祠堂给老爷子守灵,左丘行林婉婉忙着安置今夜受伤的下人,总之,一个都没闲着。
祠堂里,江芷盯着供桌上稀松葳蕤的烛火,眼皮逐渐撕扯不开,可见不是每个人喝茶都有提神的作用。
李秾离她近了些,确保她一歪头就能靠他肩上,清浅道:“困就眯一会儿。”
江芷摇了摇头:“还能撑撑。”
李秾轻笑,由她去。
并不是她打肿脸充胖子非得熬到天亮,是困惑她的事情太多了,困归困,一时间真的睡不着。
先是慕容怀遇害去世,再是慕容两叔侄反目,然后慕容祈出走,最后慕容鑫被掳,接连好几件大事,居然都是在两天内发生的。
她不知道幕后真凶的动机是什么,但如果把几件事情的凶手都假设为一个人,那此人想要的东西很明显——他就是要把慕容家的人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四字在江芷心头出现时使得她整个人不由得一振,但很快又自己把自己的想法推翻。
如果是那帮子家伙,估计不会想方设法混进府里暗杀某一个人,而是大张旗鼓登门入室直接血洗门户。
蜡烛烧了又燃,少女满是倦意的双目终于缓缓闭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长睫也随着呼吸起伏。
李秾转脸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打起盹的某人,面朝众人右手食指竖起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慕容家一个能说话的都不在,唯一管事的方叔又死了,下人们就只能听这几位年轻客人的,从进祠堂起江芷就对他们说守灵不强求,谁困谁就回去休息,或者原地打盹,不必硬撑。
故长夜漫漫,等到天亮时分,蜡烛悉数燃烧殆尽,人也已经睡倒了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之间,唯有早起的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慕容府依旧一片死寂。
死寂中,忽然有名小厮从大门一路往里跑,边跑嘴里边大喊:“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声音从小到大,等到祠堂门口俨然如同锣鼓一般,把睡正熟的江芷吵醒个结实,头猛地一抬便道:“公子怎么了?什么回来了?”
“是公子回来了。”李秾捏了捏眉心,一夜未睡让他眼下浮现淡淡青痕,睁眼眼底都有血丝出现,“走吧,去看看。”
江芷人醒了脑子还没醒,恍惚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公子”就是慕容鑫,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拉着李秾就往外跑。
她脑补了无数种寻找慕容鑫的方式,硬是没想到这老兄是在天亮时分自己走来的。
头发被晨露打湿,衣服破了不少口子,但所幸没受什么伤,就是性情似乎与之前大相径庭,到家后一个字没说,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将自己关房里任何人都不见。
谁也不知道他昨晚去了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光凭还活着这一点,就足够所有人把心安回肚子里了。
江芷李秾在晨曦中相视一眼,各回各房各补各觉。
没多久,天大亮。
没了方叔在,更没人敢去接近慕容鑫,丫鬟提着食盒走到大雅斋卧房门口,鼓足了自己这辈子的勇气悄声喊上了句:“公子,饭我给您放门口了……您多少吃上一点。”说完生怕下一刻就没命似的拔腿就跑,好像里面的不是一位青年公子,而是洪水猛兽,人间夜叉。
慕容鑫睡眠极差,这么点细小的动静都能把他吵醒,眼睛还未睁开便感到口干舌燥,喉咙活像塞了一块焦炭炙烤皮肉,忙不迭连滚带爬冲到桌子旁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水,仰头便灌。
一杯水下肚,他终于冷静下来,喘着粗气如同一尾搁浅的鱼瘫在地上。
睁开眼睛,自己的家,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所有陈设,明明都已经陪伴了自己二十几年,却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陌生。
再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昨夜身处的陌生山谷,前面是那群阴兵似的家伙,后面是冒着寒气的万丈深渊,而他在中间,进退维谷。
无边夜色下的悬崖黑暗到一望无际,像头张着大口的远古巨兽,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自己的祭品自投罗网。
慕容鑫咽了口唾沫,在前面人的逼近下不断往后退,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觉得往后退大不了就是摔死,落到对面人手里可指不定遭什么罪,最终眼一闭心一横放声咒骂道:“慕容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说完身体往后一仰,心里自嘲到底没有斗得过他。
然而身体却并没有感受到疾速下坠的感觉,反倒手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他睁眼,看到了在暗中闪着寒光的半面玄铁面具。
临渊之际,突然出现的苍乌一把抓住他,扯着嘶哑老迈的声音道:“小公子,你是真的太不识好歹了。”
说着用力将他往前一拽,慕容鑫整个人便直直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个杀害自己亲爷爷的“帮凶”以一人战数人带自己杀出重围。
他知道苍乌武功高,但没想到会高到以肉身挡刀刃而浑然不觉的地步,简直可以说是刀枪不入。
这也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不得不认真去想,既然苍乌武功高成这样,那他爷爷是如何在身心疲惫的情况下将他打成重伤的?
逃亡路上,慕容鑫终于忍不住问:“苍乌,你——”
他准备问:“你为什么要帮助慕容祈杀害我爷爷。”
而苍乌却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脚步一顿直直望着慕容鑫道:“您不是想知道家里叔伯长辈为何接二连三的离世吗?”
“属下今日就告诉您。”
93章里女鹅一开始搬椅子是想翻柜子上的东西,在左丘行问完她以后她再踩椅子是想用自己的脚印覆盖原来的脚印。
后来李秾送她回房,她问李秾要不要留下住宿,不是因为雨大,是那时候她摸不清左丘行是敌是友,怕小李回去有危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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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