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足足缓了有半盏茶,才反应过来女儿随爹,儿子随妈——慕容老爷子八成是把她当成她亲奶奶了。
她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应付应付,慕容鑫就已经一个健步冲上来解释道:“人老了难免犯糊涂,这两年越发厉害,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这样迷迷糊糊的,鲜少有清醒的时候,江姑娘莫见怪,等他反应过来就比谁都难为情了。”
一旁的慕容老头还继续咧着嘴笑跟她讲最近自己遇着了什么奇事,说是奇事其实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邻居家的鸡下了个没有黄的双黄蛋,府上的两只白猪生了只黑猪仔,家里哪个臭小子又闯了祸,夫人又新学会了几道好菜云云。
江芷一边点头一边默默后退,忽然很想插对翅膀飞走。
慕容鑫也不好意思继续难为她,拦住老头子便认认真真解释江芷是江冲的孙女,江家老祖母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让他不要再胡乱认人。
可连自己儿子孙子都分不清的人哪里又能分清别人,慕容老头仗着耳朵不好对慕容鑫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跟江芷又絮叨半天,最后把斗笠往头上一卡,挥着鱼竿兴高采烈对她说:“弟妹先等着,等我钓上条大鱼来给你和江冲做下酒菜!”
慕容鑫说这池子里压根没鱼。
几人转身去别处的时候天已快黑透,江芷走着走着忽然扭头望了眼池塘边那抹老到佝偻的身影,没什么墨水的脑子里蓦地涌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句话。
她看得呆了,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前面左丘行与林婉婉正在专心致志讨论“没有黄的双黄蛋”能不能孵出小鸡,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然没了人。
出神间,她头顶出现了只修长白皙的手为她遮挡雨丝。
江芷恍然回神,抬头问李秾:“你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变得这么啰嗦?”
李秾“啧”了一声,颇为无奈看着她:“江大姑娘能不能先等我长大再想我老的事情?”
“打个比方嘛,”江芷无伤大雅甩了下手,“人上了年纪有啰嗦的资本是好事,这是我对你的美好祝福。”
“那我把这个美好祝福原封不动还给你。”李秾道。
江芷:“不识好歹。”
李秾:“没安好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林婉婉迟到半天的催促中跟了上去,面前是烟雨如画,身旁是斗嘴冤家。
不得不说慕容鑫虽然生了副不靠谱的气质作风,但对于年轻人的心思的确把握的很有一套,对几个十字开头的孩子,他直接省去了大户人家待客之道的繁文缛节,花厅没去茶没上,要去就去正厅直接开饭,途中还顺便安排好了几人的住处,办事算是干脆利落快。
江芷开始还颇为意外,自以为人不可貌相,后来想到李秾跟她说的祠堂里满满当当的牌位,才意识到这偌大个慕容府,其中重担怕是早落在了慕容鑫肩上。
其他人或许会对其中辛酸感慨一番,但她只会在心里拉起一道警戒线。
莲花刀又不是她真在路上捡的,既然上面莲花图样是慕容家家徽属实,那么慕容家的确有人对她痛下杀手也是属实,此躺来访参加慕容老爷子的寿宴是真,想揪出真凶是谁也是真,在真相露出苗头以前,她不会对这里任何一个人掉以轻心,包括看似随和的慕容鑫。
“江姑娘?江姑娘?”
筵席上,一道声音将她从走神的状态中剥离,她一抬脸,正好撞上慕容鑫那双总噙着笑意的眼睛。
坐在正中主位的慕容鑫手里拎双筷子百无聊赖拨了拨面前餐食,朝她关切道:“我见你久久未动筷,可是对这些饭菜不合胃口?”
江芷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出行以来舟车劳顿,每日习惯用干粮充饥,乍一食用这些精细食物,颇有些不知从何下口。”
说着十分给面子的喝了口面前的火腿鲜笋汤,喝完又喝了一口,看似意犹未尽,心中想的却是:“这怎么还没李秾熬的粥好喝?再尝一口试试,呀还真是。”
坐她对面的李秾鼻子莫名发痒,抬头望了眼江芷,默不作声继续吃自己的。
南梁男女有别根深蒂固,寻常百姓家没那么多讲究,到了门槛稍高的地方男女便不能同席,因为慕容鑫考虑到他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便从不同席改成同席不同桌,既合了规矩,也没扫大家的兴,两全其美。
江芷喝完汤又将碟子里的每样尝了几口,其余三人林婉婉饭量小吃了没两口便饱,李秾无论吃什么都细嚼慢咽点到为止。
只有山穷水尽跑去茶楼捡剩饭还被污蔑吃霸王餐的左丘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光碧粳米饭就吃了两碗,不过吃得凶归凶,吃相却并不难看,像是经年累月培养出来的斯文,无论怎么折腾都沾不上一丝粗鲁劲儿。
慕容鑫就数看他吃饭有食欲,不禁对这年轻人添了几分好感,期间对自己手下冤枉他吃霸王餐的事情又郑重其事道了回歉,引得左丘行连连摆手称自己早不放心上了。
江芷拿青花白瓷勺舀了颗虾丸进嘴里,心道:“记吃不记打的货。”
府中难得这么有人气,慕容鑫心情挺好,嫌厨房送来的酒不够痛快,又特地命人出去买名满天下的“脱缰”,这浑身金灿灿的笑面虎钱串子难得露出点懊恼的神色,嘴里砸吧着聊胜于无的女儿红道:“登泰山而一览众山小,品脱缰则感天下美酒淡,可惜萧娘子死得实在太早,没能喝到她亲手酿的萧娘酒,于我而言是桩憾事。”
江芷觉得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脱缰”两个字,忍不住歪头问左丘行:“脱缰酒为什么这么有名?萧娘又是谁?”
左丘行正忙着往嘴里扒第三碗米,听江芷发话,赶紧梗着脖子把粮食咽下,江芷怕一不小心把他给噎死,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了,你慢慢吃你的。”
这时慕容鑫忽然道:“脱缰在民间流传已有二十几年,本来少为人知,名字也不是现在这个,因当年裴将军第一次抗敌成功喝的庆功酒就是脱缰酒,脱缰之名在短短数日名满大小酒馆,从此便风靡至今。”
“这酒性子极烈,绰号酒中杀神,但很少人知道,酿酒人其实是名女子。”
江芷点头:“就是你们口中说的萧娘?”
慕容鑫默认,沉吟半晌道:“萧娘身份神秘行踪不定,她的酿酒配方天下皆知,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我也是在前两年听人提起关于她的传言,才知道她后来居然死于为情所困,也是唏嘘。”
话音落下,一直只顾埋头吃饭的左丘行忽然道:“鬼扯!纯属鬼扯!”
他抹了把嘴角米粒子,吃饱喝足之后眼睛里的神采又恢复依旧,将碗一推望着主位上的人道:“人就这点最烦人,但凡哪名女子远离人间烟火些就爱给人家编排些老掉牙的故事好显得她与寻常人没什么不同。我别的不敢保证,但以萧娘的性子她上下八百辈子都不会死于为情所困,七杀门的天下无双本就是剑走偏锋的至险至危之功,要想练成务必要经过九死一生——”
早在听到后面“天下无双”四个字,江芷就猛地打了个哆嗦,她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汇还是刚下山时偶遇清云子被他劝诫少动真气,距今为止好几个月过去了,再次听到居然能引起她这么大的战栗。
她在想,如果她在山上练了十二年的功法真的是清云子说的天下无双,那么她那三寸钉师父和在江湖只剩传说的七杀门究竟有什么渊源?现在谈及的同样修天下无双的萧娘子又是什么人?
默不作声甩了下头,她让自己不要分心,可等她打算继续听左丘行说下去时,对方居然头一低就此打住闭口不谈了。
没等她张口,慕容鑫先饶有兴趣道:“这位‘巫溪白居易’白公子,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左丘行除了对江芷李秾等人袒露了真实姓名,对其他人一律自称“巫溪白居易”,林婉婉偶尔又嫌“左丘公子”叫起来拗口,便直接称作白公子,弄得不知情者纷纷以为他真叫这名。
此刻低头装死的“白公子”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如同池塘里沐浴阳光的出水小白莲,正愁说点什么搪塞过去,眼角余光一瞟正好瞟到提着酒坛子进来的下人,赶紧抬起脸来笑盈盈道:“哎呀!酒来了!在下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酒了,今日托慕容公子的福终于能痛饮一杯了,快快给我满上!”
他硬要装大尾巴狼别人自然也不好拆穿,江芷瞥了他一眼,朝李秾翻了个憋憋屈屈的白眼,表情仿佛在说:“我好想揍他。”
慕容鑫坐在上面看着底下一群小孩的微表情小动作觉得也挺好玩,冲朝自己走来的下人扬了下下巴道:“我不着急,先去给白公子满上。”
听得左丘行是心惊肉跳。
他哪会喝什么酒,他吃个烂苹果都能醉他还喝酒,可牛皮都已经吹下了,旁边还有俩姑娘,他不含泪干上一杯他以后怎么见人。
正当左丘行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举起酒杯准备今天扶墙出门时,只听慕容鑫忽然道:“等等。”
走到一半的下人又立刻回去等候吩咐:“公子。”
慕容鑫指着人手里的食盒:“那是干嘛的?”
下人立刻道:“回府的路上遇到九爷,他说明日是端午,照理得吃粽子,特地亲自去尚香居买了让小人给您带来的。”
慕容鑫伸回手按在桌上,修长手指来回“啪嗒啪嗒”敲着桌面,懒懒道:“哦,我小叔啊。”
“拿出去喂狗。”
别喂狗,喂我(不是
小说和我们有一天时差,阿芷李秾祝大家端午安康心想事成QV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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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