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江芷震惊住了,久久没有平息心情,难以想象那样一个活泼健谈的老头,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船老大摇摇头:“干这一行的虽讲究多避讳多,但那鱼老三在行当里也称得上是仁厚的了,一辈子也没几个仇家,能在他家大喜之日屠尽满门,咱是真想不出来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而且更奇怪的……”
船老大把声音压了压,靠近江芷说:“是从那以后,他那艘船上的人全死的死疯的疯,没一个正常的。行业里都传,说是他们过江得罪老龙王,所以天谴下来了……总之,玄得很呐。”
江芷的眉头不禁锁了起来。
看着伙计们把箱子搬完,江芷正打算上船,转头看向林婉婉,发现她脸色苍白,两只手在袖中止不住发抖,目光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江面。
江芷心头一紧,过去握了握林婉婉的手说:“不行我就带你走陆路吧,不碍事。”
林婉婉笑了下,率先踏出步子:“阿芷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实在太刻骨铭心,哪怕已经过去了六年时间,一旦看见水面,林婉婉还是忍不住战栗,仿佛一闭眼,耳边便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
可是怎么办,她不能被那些记忆困一辈子。
这一步,早晚要迈出去。
夜间江芷不放心林婉婉,特地和她睡的同一间屋子,睡到半梦半醒时听到一声尖叫,一睁眼就看到林婉婉缩在床的一角,双手抱住头,整个人不停的颤抖,嘴里呜咽着呼喊:“阿韶!阿韶!”
江芷赶紧过去抱住她,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重新哄睡着,再抬头时发现窗纸外有道黑影,便下床开门,打开发现站在外面的竟是谢望。
谢望一袭中衣,未束发,肩上披了件白日里穿的衫子,一看就是睡觉途中被惊醒,想也未想便爬了起来。
眼下他神情焦急犹豫,看来是在门外站了挺久,一等江芷出来便问:“掌柜的怎么了?”
江芷轻叹口气:“没什么,做噩梦了,刚又睡下。”
谢望这些年来也从十二楼其他人口中隐约知道林婉婉的往事,瞬间明白江芷话中的噩梦是指什么,便没再多问,点头“哦”了一声,道:“没事就好,大当家的也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叫我。”
“等等。”江芷现在就叫住了他。
“假如有一个老伯,”江芷说,“素日与别人无冤无仇,却突然有天被人杀了,连带着一家人也被屠个干净,甚至连在船上的伙计也没能幸免,这会是因为什么呢?”江芷问。
她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一整晚了。当初江家那么扑朔迷离的案子,其原因归根究底还是源自于吴仁义的贪,张监兵的恨。但就如船老大所说,鱼老三一辈子都没靠过几次岸,仇家也不过是些水匪水盗,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们,上了岸一不好就会被官府缉拿,是不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犯下血案的。
而且仅鱼老三一个人也就算了,船上其他的人竟也死的死疯的疯,这就有几分悬疑的味道了。
江芷说完自己的问题,谢望听完思考了片刻,道:“若果真无冤无仇,那就是对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江芷抬头看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探究。
谢望:“大当家的知道,我小的时候是被人欺负着长大的,想杀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在那么多想杀我的人之中,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个人先开始对我很好,甚至对我与我娘的遭遇感到同情,在我们母子吃不上饭时,还经常把自己家的粮食拿来给我们。”
江芷:“那他后来为什么想杀你?”
谢望:“因为我看到了他和他儿媳私通的场景。”
江芷瞬间说不出话。
是了,人不会把自己的污点暴露给别人,因为污点就代表着软肋,软肋若被公之于众,那可是会死人的。
所以与其自己死,不如弄死对方。
鱼老三和那满船伙计,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东西?
江芷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一线灵光一闪而过,随之便是撕心裂肺的疼,整个脑袋如同被人劈开一半,疼到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谢望连忙扶了她一把,脸上的焦急又浮现出来:“大当家的别想太多,夜深,早些睡下吧。”
江芷点头,转身推门回到房中。
谢望在门口又守了一会儿,没听到其他动静,才回到自己房里。
他回想刚才江芷的反应,心止不住下沉,闷生生的难受。
犹记得三年之前,大雪纷飞的冬季,大当家经历那场大变之后,昏了整七天七夜,高烧不退,药石无医,险些丢了一条命。
掌柜的求神拜佛,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贵的药材,又冒着严寒回到临安,在李大夫的墓前跪了一整夜,才让大当家堪堪捡回来半条命。
开始谁都没发现异常,但后来慢慢的便察觉到,江芷的记忆变得很奇怪。
有些两岁之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些近几年的却已经怎么都回忆不到,尤其是关于那个人。
哪怕她记得,记得名字,记得一起发生过的事,但好像又离她很遥远,记不清楚当时的细节,若要仔细想,便是头痛欲裂。
谢望并不关心哪个老伯死了,他只关心江芷为何又头痛。
夜已深,江面风平浪静。
之后又过了几天,江芷没再思考鱼老三的死因,没事就带着一群镖师研究钓鱼打发时间。
就这么在江面上飘了些日子,船终于在江州码头靠岸。
她本觉得来到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得多,得自己打听赵王在江州的府邸坐落何处。
没曾想刚上岸,便有一群衣着富贵的小厮迎上来,对着她便展颜行礼道:“想必您就是十二楼江芷江大当家吧?小的们乃是赵王府的人,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日,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江芷在心里一算,八成是当初端王的信刚到江州,赵王就派人来等了,半点马虎不带有,倒是个讲究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讲究的人也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可见人都是多面,经不起推敲的。
“这位赵王爷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马车内,林婉婉对江芷说。
“正妃王氏是礼部选出来的,不喜欢,便连一处待着也不肯。侧妃叶氏是自己看上的,便亲自上门求娶,还冒着被百官口诛笔伐的风险,将人以正妃之礼娶进门。只因也叶氏喜爱秀美安静之处,便放着临安王府不要,带着叶氏到江州另立门户,留正妃王氏自己在临安独守,一无子女傍身,二遭丈夫嫌恶,成了贵妇人们眼里的笑话。”
江芷眯着眼睛养神,听着外面热闹的人群过路声,道:“看来赵王无心帝位。”
林婉婉愣了一下,没想到江芷这么快就想到那上面去了,便点头:“就宠妾灭妻这一条行径,足够百官参他百八十本了。即便王氏父亲身为御史中丞,但看到女儿这些遭遇,恐怕也不愿意拥护赵王。至于受他宠爱的叶氏,祖上虽有些辉煌,但现如今不受重用,连个五品观察使,也是吏部看在赵王的面子上晋的,家中也没什么能出得上力的兄弟姐妹,就一个兄弟,听说还整日沉迷烟花柳巷之地,至今未曾入仕。”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住。
带路小厮笑着嚎了一嗓子:“王府到——”
谢望跳下马,先把江芷扶下车,又去扶林婉婉。
面对伸到眼前的手掌,林婉婉虽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几人从偏门进入王府,后面跟着车马若干,刚进里面,林婉婉便没有忍住,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只见入目之处遍地奇花异草,抬头雕梁画栋,飘逸之景与临安显贵前宅的肃穆庄严截然不同,竟具魏晋风流之态,华贵袅娜。
“怪不得赵王待在这里便不想走了,这样一个人间仙境,恐怕哪个凡尘俗子见了都要流连忘返。”林婉婉对江芷小声道。
江芷笑笑,没什么要讲的看法。
三人到了花厅,等了半天不见人,一盏茶都要见底了,终于跑来一名掌事模样的家丁,见了江芷便赔笑脸:“王爷此刻正在菩提院静听怀溪法师讲经,一时实在走不开,诸位且随小人先行到西院休息吧。”
“怀溪法师?”江芷的眼中闪过些许狐疑,周王信佛,所以请了名和尚来给赵王长子祈福她是知道的,可从没听说赵王也信这些东西。
这时小厮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其实是叶妃想听,王爷陪同走不开罢了,只得怠慢您诸位了。”
江芷忍不住想笑。
这个赵王还真是个妙人,说不讲究,人家早早派人在码头蹲着接人,说讲究,亲兄弟备的礼送上门,他连面都舍不得露,原因是陪老婆听经走不开。
江芷多的也不想说了,起身对小厮点了下头:“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