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坐稳了!”
车厢内众人只听谢望喊出这么一句,接着一声响亮鞭响,马儿嘶鸣一声疯了一般往前冲。
江芷身体往前猛地一倾,正要问谢望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便听车顶之上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两只脚落在了上面。
江芷心道一声不妙,刚攥紧腰间的剑,车顶便似遭到一记轰雷狠劈,顷刻四分五裂,木屑四处飞溅。
残顶之上,一人蹲坐如猿猴,沾血的乱发在风中晃啊晃,全身犹如血洗,无一块干净地方,无丝毫活人之气。
抬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江芷,两边嘴角抽搐着往上一扬,喉咙发出沙哑刺耳的笑声:“江大当家,好久不见啊。”
江芷本还存疑,视线一抬注意到对方额上半掌长的窟窿,全身汗毛猛然一竖,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洛惊春!”
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早死了吗!
“难为江大当家还记得洛某。”洛惊春嗬嗬笑起来,配上额上那个血窟窿,更加引人不寒而栗。
婴儿啼哭声中,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几人身上。
江盼宁大着胆子抬眼往上瞧了下,一眼下去恐惧充斥心头,张嘴“啊!”地大声尖叫。
尖叫声像是一记勾起洛惊春无限杀意的信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眼神一深再深,死气与杀气混为一体,形成一把无形的毒刃,迫不及待要把江芷剥皮抽筋。
血混合脑浆从额头窟窿沁出,哪怕塞满了土也无济于事。洛惊春狠捶了一下头,全身跟着一阵抽搐,神情却是一变未变,依旧死死盯着江芷。
“江芷,有些帐,早该和你清算了。”
当这句沾着血气腥臭的话传到江芷耳中,残顶上的洛惊春倏然消失。
一抬头,全身烂如腐尸的老头从天而降,手臂高举,手指状如鹰爪,似要把人的头脑一把捏成烂泥。
生死存亡之际,情人丝呼啸而来,游蛇般死死缠绕住洛惊春全身,力度收紧再收紧,迫切地要把这老疯子割成千万个碎片。
很快,洛惊春从头到脚都被包裹住,状死茧蛹,密不透风。
然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无数细丝断裂的清冽巨响,洛惊春破蛹而出,拖着一身血痕,红着眼睛疯狗一般扑向马车。
眼里的恨意,足以毁天灭地。
若没有发生衡山比武大会的那一切,他此刻应该还是那个清绝独立的华山掌门,江湖臣服,百姓敬重,他还可以接着练噬魂令,不会有人知道他就是昴日君,不会有人知道朗月阁血案因他而生,只有他想,他可以藏一辈子。
可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被江芷毁了!
“去死!”
洛惊春咆哮着向江芷落下一掌。
江芷经脉重塑内力全失,自是无力承下这招,但马车中还有她的家人以及襁褓婴儿,小小三寸天地,退无可退,只能以命相抵。
五行剑前四式在这种时刻只能自保无法相敌,想要活命,唯有覆龙。
而自从她失去内力,再用覆龙便没一次成功过。
但如今情人丝已断,谢望自身难保,十二楼唯一生路,只在于此。
江芷起势默念剑诀,末尾加了句:“爹娘,若你二人在天有灵,请助孩儿一回。”
覆龙出,剑风拔地而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洛惊春,残余剑风震塌车厢四面墙板,寒风卷席雪花,扑了几人满头满身。
林婉婉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护紧了怀中常乐,稍收回神便听江芷大喝一声:“走!”
林婉婉再多怯懦也在这时化为破釜沉舟的勇气,抱紧常乐拉住江盼宁,咬牙道:“下去!不要给你姐添乱!”
江盼宁知晓这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心一横立即跳下马车,但仍问:“那我姐怎么办!”
林婉婉心跳如雷七上八下,却还是强作镇定道:“我……我相信你姐姐,她不会……不会……”
不会死,因为她是江芷。
话未出口,便听身后一声震耳发聩的:“驾!”
马在往相反之路疾驰,江芷和洛惊春在仅剩一片放脚之处的马车上打,二者动作快到看不出残影,很快便模糊在簌簌雪花中。
林婉婉本怔住,忽然想到来路经过一片悬崖,嘴唇立刻哆嗦不止,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流泪大喊:“阿芷!阿芷!”
差点就跌倒在雪地中。
江盼宁像是一瞬长大了许多,跑上前拦住林婉婉:“林姐姐你在这等着,我去追。”
说完拔腿便跑,完全不顾身后呼喊阻止。
追马车的路上,江盼宁眼里进了雪花,冷冰冰的疼,但他停不下来。
他要找到姐姐。
另一边,离悬崖不过半里之处。
江芷躲过洛惊春一招,反手就是一剑,正中洛惊春胸口。
但洛惊春也只是动作缓了一拍,没有丝毫疼痛之状,与尸体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还能活动。
“没关系。”江芷心想,“慢这一拍也够用了。”
眼见一招落下一招又起,江芷忽然开口:“洛惊春,你这么想杀我,究竟是因为恨我,还是因为嫉妒我。”
洛惊春动作一顿哈哈大笑,笑得两眼冒黑血:“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我嫉妒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芷微微摇头:“我的确算不上什么,但我永远不必藏着掖着。”
“我的笑就是笑,哭就是哭,想学什么便学,想杀什么人便杀。但你不行,你连人的喜怒哀乐都要模仿,你生来不是好人,却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个坏人的勇气,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去成为真正的自己,所以你嫉妒我,因为我能站在阳光下,而你只能在阴沟里。”
洛惊春面上本没什么表情,但随着江芷的话一句句说出口,他的五官逐渐抽搐发抖,额头窟窿流出的血水越来越多,几乎淌满了整张脸,使他看上去更如厉鬼般可怖,大喘粗气的样子,仿佛即将冲上去咬断江芷的脖子。
江芷趁他心烦意乱,一剑捅穿了他的肩膀。
洛惊春勃然大怒,不顾一切扑向江芷。
这时正经悬崖,马车一个急转,后半截离万仞高崖仅有咫尺之距,江芷一个侧身躲开洛惊春,洛惊春始料未及,身似脱缰野马,直直往悬崖倾去。
江芷本以为一切都要在这一瞬间结束了,未想到洛惊春在最后关头竟然死死抓住了她的头发,硬是把她也拖入深渊。
下坠途中江芷感觉自己身上像压了一块万斤重的石头,大有永世不得翻身之感。
洛惊春人仍死攥住她的头发,哈哈大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吗?江芷,我可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是掉入悬崖,我也能在咽气之前把你给解决!”
江芷反手握剑割断自己的一缕头发,怒斥一声:“狂妄!”
洛惊春仍笑:“你就是不认又能怎么样呢!你的内力已经没有了,就算我沦落到今天这幅德行,杀你!绰绰有余!”
长臂一伸就要勾断江芷的脖颈。
这时有道小巧的身影自天上而来,捞起江芷抛向一边,一脚踩向洛惊春。
江芷经那一抛,本以为就要粉身碎骨,没想到倒被一把抓了个结实。
定睛一瞧,发现抓住自己的人是清云子,一脚踩中洛惊春的是三寸钉。
江芷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一股无法自抑的酸楚,激动道:“你们怎么来了!”
清云子在雪花中下坠,瘸腿瞎眼的老头,竟在这时显露出几分仙风道骨。
“我们从未离开过。”清云子道,“你师父一直在暗中看着你。”
江芷鼻头彻底酸了,若非当前事态紧急,她真想去跟三寸钉说个清楚,再叫她一声师父。
眨眼间几人落地,新的血雨腥风开始铺天盖地席卷。
天下无双一朝入体,千人内力功亏一篑。洛惊春没办法再去吸食别人的内力,但他的功力还在。
尤其是九死一生之后,他心中的恨足以让他爆发出绝无仅有的力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邪臭掌风直奔三寸钉。
江芷冲上前持剑为三寸钉挡下一招,极强的力道震遍她全身,剑都一下弹飞。
三寸钉猛推江芷:“滚!”
江芷后退两步稳住身子:我滚哪去!这家伙对我恨之入骨,即便我躲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我,想方设法把我杀了!”
除非他死。
死,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现在却是比登天还难。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弱点还能有什么。
三寸钉忽然有了主意。
江芷见三寸钉两眼发直,连忙拽了下她:“师父。”
三寸钉甩开江芷手,冷冰冰道:“别叫我师父,我体内两股内力从来没有融合过,我没本事当你的师父。”
江芷本奇怪她怎么冷不丁说起这些,但注意到不远处蓄势待发的洛老疯子,一下子明白了三寸钉的意图,决绝打断:“你想干什么!不行!我不允许!”
三寸钉冷笑:“我做事何须经过你的允许?”
她一掌拍开江芷,滔天内力如一道天柱从她身体里迸发而出,那一瞬间之后她的身体发肤都在随之变老,小小身量顶着一头鹤发,模样竟比洛惊春还要诡异三分。
清云子察觉到异样,手臂朝三寸钉一伸就要去抓住她,嘴里大喊:“平悠!”
但为时已晚,三寸钉纵身一跃,死死扑在了洛惊春上半身上。
和这门该死的武功相生相杀那么多年,她很清楚自己的最终底线在哪里,内力该用几成不该用几成,怎么样能相安无事,怎么样会尸骨无存。
既然天下无双的传承就是为了杜绝噬魂令,她寻思着自己也算没辜负混蛋师父那一番苦心,只不过方式惨烈了点。
可她一点都不怕,她真的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