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那个可能性,他呼吸一顿,接着道:“敢问李少侠学医至今师承何人。”
李秾:“我没有师父,医术都是我爹教我的,也没怎么正经学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
他注意到左丘和光神情上的微微变化,不自觉带了三分戒备道:“可有何不妥之处?”
左丘和光微微笑了笑:“未有不妥,不过感觉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秀青出于蓝,我们这些老东西难免自惭形秽。”
说着便又仔细探起了江芷的脉。
少顷,收手道:“江姑娘此脉,乱在内力,伤在内力,若想得好,须得保证往后不再动用内力,心情也尽量维持平和,如此方可安稳度日。医术能医人,但不能助人在武学上有所突破,恕我不能在此事上帮到你了。”
和当初清云子跟她说的一样,归根究底还是不能用内力。
江芷有些沮丧,好心情一扫而空,低下头叹了口气,接着抬头道:“多谢谷主,我以后会尽量注意的。”
回房路上,李秾注意到江芷满面心事,问:“想什么呢?”
江芷:“在想是不是我太笨了,练了那么久的天下无双,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让两股内力合二为一。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天下无双,而是三寸钉胡诌出来的邪门子功法,本来就是个死局,所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突破。”
李秾:“先别想那么多了,把伤养好要紧。”
江芷却在这时忽然停下来,李秾转头望去,只见江芷满眼的委屈,直直盯着他。
“我不该想那么多吗?”
江芷的眼有些泛红:“柳叶桃死了,是为了救我死的。如果不是她,我的尸体现在都被山间野狗吃干净了,我不想那么多,下一个便是我自己。”
李秾没想到江芷居然一个人面对了那么多的事情,顿时心如刀绞,伸手想握住江芷的手,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我会在你身边。”
江芷躲开,感到好笑:“你会在我身边?李秾你知道我这一路走来见到了多少流民吗?他们的钱财被叛军抢走了,家园被一把火烧毁,亲人全死了。走在官道上人不人鬼不鬼,游魂一般日夜奔走,甚至很多人……为了吃上一个馒头,甘愿去死……”
江芷的逐渐痛苦起来,眼睛不安地闪烁:“你说你会在我身边,可我,我现在一看到你,那些画面就在我脑子里绕啊绕怎么都弄不出去,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会有一天变成一个让我感到痛苦的人呢?”
江芷没办法再说下去,吞了下喉咙快步回房,李秾这回没有再追上去,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像块石头。
一个走一个停,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江芷自从回房就再没出来过。天黑以后左丘行被放出来,跳到她门外喊她出去撒欢,她也没有出去,只说身体不舒服不想动,自此便一直在房中歇着。
白天睡不着,就一直发呆,晚上睡着了,就一直做梦。
梦里她梦到李秾走火入魔把身边人全杀了,天都是血红色的,脚下密密麻麻全是尸骸。
江芷猛地睁眼醒来,后背全是冷汗。
然而更让她出冷汗的还是她一转头,便对上了左丘行的俩大眼珠子。
“啊!”
江芷尖叫一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抡起枕头便砸左丘行:“你干什么你!大白天吓鬼呢!知不知道人刚醒的时候最不经吓!”
左丘行边躲边嚷嚷:“你还知道是大白天呢!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出过门,我这不是进来看看你还有气儿吗!我是好心!好心懂吗!”
江芷砸了一通发泄完,把枕头往床上一扔:“好了,我接受你的好心。”
左丘行捂着头打量她的脸色,咧嘴笑道:“看来真是要好了,不仅有劲揍人,脸上也有血色了。”
江芷舒了口气,真情实感道:“还不是全靠你们药人谷的药。”
左丘行却撇了撇嘴:“这些只是举手之劳,还不都是我李兄及时把你送了来,但凡再晚一些,我们的神丹妙药还真不一定就能帮得上。”
这句话戳了江芷的心头一下,她想起昨日对李秾说的话,心里皱巴巴的不舒坦,抬脸道:“对了,李秾在哪,我有话跟他说。”
起码为昨天说的话给他道个歉,毕竟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怨他恨他,只有她不行。
左丘行挠着被江芷刚刚砸乱的头发,心不在焉来了句:“李兄走了啊。”
江芷一下子呆住。
注意到江芷的神色,左丘行愣了愣意识到:“他没有跟你说?”
江芷懵懵摇头。
左丘行:“他昨晚就走了,我问他去干什么,他只说有些急事,我一看他都这样说了,便也没好再留,借了他匹马,一直把他送到了巫溪镇镇口,看着他走远的。”
江芷的呼吸滞了滞,眨了下眼,回过神说:“他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左丘行摇了摇头,又忽然恍然大悟道:“他给你熬了锅粥在厨房里,让我等你醒来热了给你吃。”
江芷强扯了下嘴角,故作轻松道:“哪个厨房,我自己去热吧。”
左丘行:“你别迷路了,我带你去。”
说着,左丘行皱了皱眉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江芷:“怎么突然这么说。”
左丘行“啧”了一声:“不知道,反正就觉得你们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江芷垂眸笑了笑,睫毛遮住眼睛:“我和他怎么吵得起来,我这边还没发火呢,他先认错了。”
左丘行点点头,释怀道:“这倒也是,看来是我多想啦。”
领江芷到了厨房,左丘行就又赶着去思过室洗心革面了。
江芷一掀锅盖,果然看到半锅菌子瘦肉粥,已经凉了,香味没那么浓,但还是很有食欲。
她用火折子点燃柴火,把柴火塞进灶膛里,再一块块往里加木头。
有些木头发潮,便不能一下子填进去,得摞在上面烤干,然后就着其他木头一块儿烧。
江芷望着灶膛里燃得越来越烈的火焰,心中静的如死去一般,毫无波动。
有福和同享被香味吸引来,揭开锅盖一看立即惊喜叫道:“这个粥看着很好吃哎!江姐姐你分给我们一碗好不好啊,我们还从没喝过这样的粥。”
“一小碗就好一小碗就好!”
江芷忍不住笑:“别一小碗了,一人拿个碗过来,反正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让你们俩和我一起。”
“江姐姐万岁!我们这就拿碗!”
菌子粥鲜香浓郁,两个小孩吃得津津有味,勺子上的也不放过。
“咦?江姐姐你怎么哭啦,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吃到一半,有福咬着勺子问。
江芷将脸上的泪抹干净,摇头笑道:“没有,是这个粥太好吃了,好吃到我忍不住掉眼泪。”
同享:“那也不可以哭啊,阿娘说眼泪掉到碗里饭就变咸了,人吃了就变蝙蝠了。”
有福:“阿娘骗你的!只有耗子吃了盐才会变蝙蝠!”
大概双胞胎天生就不对付,江芷就这么在两个小孩的吵吵闹闹中,吃完了一整碗粥。
她很想李秾。
又在药人谷待了些时日,江芷身上余毒全清,经脉也稳定的差不多,便想告辞。
左丘行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他爹跟前表示自己也想跟着一块出去转转,结果差点又被左丘和光发配到思过室关个几天几夜,便不再敢提了,抽抽个脸给江芷打点行囊。
收拾东西的时候,江芷就在旁边劝他:“其实你爹也是为你着想,这个时节出门实在不安全,那些个叛军可不会管你是大夫还是诗人,一刀劈过来人便没了。”
左丘行清楚这些,但耐不住憋屈,叠衣服的动作用力到像在和面:“我懂!我明白!但我都多久没出去过了,我可是一个诗人啊!诗人不到处乱跑是会死的,这里即便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啊!”
江芷憋着笑点头:“有道理,所以我建议你再次尝试偷跑出去,等被关到思过室再出来,说不定战事都平定了。”
左丘行本来还摸着下巴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品了一遍把衣服往江芷身上一扔:“去去去!骂人呢吗这不。”
二人打闹间,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喧闹中甚至夹着哀恸的大哭,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江芷左丘行对视一眼,立刻开门跑了出去。
木楼下,只见所有族人聚在了一起,围着一位躺在竹椅上的鹤发老人哭泣。
老人不以为然,嚷嚷道:“有什么好哭的啊,不就是告诉了你们等会儿给我栽什么树吗,都这么大人了,还没个娃娃能抗事。”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芋头干儿,塞到了傻乎乎的有福同享手里。
有福望了望芋头干儿,又望了望老人家,懵懵道:“鱼伯伯,你要走了吗?”
同享哇一声哭出来:“鱼伯伯不要走!”
药人谷很多老人都这样,活得久了,便能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趁着还有口气,便会将小辈们叫到跟前,该交待的交待一遍。
老鱼伯满打满算活了一百二十岁,到这个岁数能吃能喝,眼不瞎腿不瘸,除了有点耳背,其余什么毛病没有,牙都没掉上几颗,算得上是个有福气的人。
江芷左丘行赶到的时候,左丘和光也刚刚赶到,谷主一来,族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哭声都小了些。
左丘和光走到竹椅前蹲下,握住老鱼伯的手,眼中含着泪光:“谷中事务繁忙,来得有点晚了,您别怪罪。”
“不晚不晚。”老鱼伯咧着嘴笑,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另一只苍老的手掌拍着左丘和光的手道,“同尘呐,你听我句劝,别再整天去跟你哥哥争来争去的了,他有他的命,你有你的命,谷主这个位子没你想象中那么舒坦,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长什么样,不比整天窝在这个小小山谷里强么?”
左丘和光脸色倏然一变,嘴唇僵住不知如何开口。
左丘行抹着泪花子不忘纠正:“鱼伯您认错了,他是我爹左丘和光,同尘是我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