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镖师见状连忙给她递水,同时,客栈的门一开,进来了一伙风尘仆仆的生意人,本就不大的客栈顿时更加拥挤。
掌柜的瞧这一行人的打扮不像是有钱的,都没过去招待,扬声来了句:“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店里的招牌是羊肉包子,香得流油,保证好吃。”
生意人里带头的那个,圆脸浓眉中等身材,生了张和善的面容,乐呵呵道:“我们不爱吃包子,劳烦掌柜给我们一人来上一碗尼姑面。”
掌柜的一听这是个懂行的,便睁眼瞧了瞧,比划着手指头道:“尼姑面有,八两银子一碗,您老儿爱吃不吃。”
男人从钱袋里拿出钱,数好走过去,双手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接到手里掂了掂,一张臭脸缓和了一些,爱答不理道:“等着吧。”说完便往后厨去了。
江芷干呕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此刻胃绞在一起,别扭又难受,头埋胳膊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正闭目养神,只听身旁镖师厉声来了句:“干什么的!”
江芷抬头,睁眼便见为首那名生意人讪笑着,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似乎原本想上前同她搭话,只不过被镖师喝止住了。
江芷抬手示意手下住口,望着男人道:“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男人嘴角又咧了咧,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我方才进来时看见姑娘吐得厉害,想必是长途跋涉导致的食欲不振。正好我这还有两块山楂糕,吃了能把那股子恶心劲往下压上一压,你看……”
男人大着胆子,伸长胳膊把用油纸装着的山楂糕放在了江芷的桌子上。
江芷瞥了眼山楂糕:“多少钱。”
男人“哎”了一声,目光望向靠在墙上的镖旗,热心道:“十二楼是个大镖局,我们这些生意人平日里想法子结交都没门路,眼下兵荒马乱的,弄不好日后便有劳烦江大当家的地方,区区两块山楂糕,不成敬意。”
这人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进来不过片刻便识出了江芷的身份,不过话里话外攀附的意思很明显,头次见面便如此,反而令人生出戒备。
江芷将山楂糕拿到手里,道:“多谢。”随即摸出一颗碎银子扔在了对方桌子上,口吻平淡,“十二楼既是镖局,便没有来镖不走的道理,阁下日后若登门托镖,江芷必鼎力护送。”
男人点头带笑:“早闻江大当家为人仗义,未想到会在今日得见我叫梁满,乃是福州人,你叫我老梁就行。身后这些是我的伙计,人都老实忠厚,萍水相逢,江大当家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
这回开口分寸感便添了些,看来是摸清了江芷的秉性。
江芷点了下头,没再与他多说。
山楂糕口感软糯酸甜,吃完开胃不少,江芷的精神好了一些,又将就着吃了块糙面饼子喝了两口水,就是鱼肉依旧一口咽不下。
见她状态恢复,镖师们的心也放回肚子里。客栈里一共就他们和梁满两方人,吃饱了饭百无聊赖,便有镖师向那边问了句:“梁老板,边关凶险,我们来这是为了走镖,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
梁满笑容些许苦涩:“诸君来时可见到那满路流民?”
“见到了,那又如何?”
梁满:“我便是为了他们而来。”
这下连江芷都不禁抬了抬眼。
梁满叹气道:“两军交战,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那些叛军来到以后烧杀抢掠,所到之处民不聊生。百姓们纵然侥幸活命,也大多饿死在逃亡的路上。左思右想,我便变卖了一些家产换成粮食,遇到流民便发放,好歹能让他们多撑些时日,好挨到救济流民的地方。”
江芷听完沉默起来,未想到此人竟是一副菩萨心肠,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个别镖师颇为敬佩梁满为人,举起茶碗以茶代酒道:“梁大善人,敬你一杯!”
梁满连忙同样举碗:“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尽些微薄之力罢了。”
这时掌柜的端着托盘回来,嘴里大嚷:“面好了面好了!香喷喷的尼姑面好了!谁要谁自己来端!”
江芷跟着瞥了一眼那托盘上,只见土陶的大碗里白花花一片,别说配菜了,连抹油星都没有,纯纯用白水煮开便捞出来,苍蝇站上头都得打滑,难怪叫“尼姑面”。
就这样还八两银子一碗,也算是黑店中的极品了。
梁满的伙计里有个心直口快的,筷子搅着面条翻来翻去,砸吧着嘴阴阳怪气道:“我说老板,你这面是拿什么煮的?我怎么越瞧越黑呢。”
掌柜的冷笑一声,脸上的横肉跳了跳,白眼瞥着那人道:“您觉得黑那是因为咱天下乌鸦一般黑。尼姑面好啊,啃完了人,正好用它清清嘴。”
说罢托盘一收,临走不忘转头对江芷满面堆笑:“天色晚了,我看您几个今儿也别赶路了,我去把后头几间房收拾收拾,您且先在这里一凑合,房费咱们明日再算。”
给了那么大个银元宝还要另算房费,江芷可算是领教了黑店黑起来能有多丧心病狂。
不过天色接近黑透,江陵城中情况未知,贸然走动遇上叛军免不得又是桩麻烦,也只能在这里先凑合一晚。
梁满从听到那句“天下乌鸦一般黑”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不过他这人极善于伪装,见江芷在此住下,便也笑呵呵的跟着道:“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必另寻他处了,与十二楼的人住一家客栈,夜里睡得踏实,阎王老子来了也不怕他。”
不动声色地便将方才发生之事一笔带过。
客栈老鼠洞大个地儿,能住人的地方自然不多,江芷独占一间,镖师们再分上几间,也就没有能睡觉的地方了。
梁满不嫌麻烦,花大价钱把掌柜的住的北屋买了一夜,自己和伙计们挤挤凑合睡,掌柜的揣着银子,乐呵呵跑厨房打地铺去了,看样子银子比爹还亲。
江芷是想好好睡觉的,但床上的铺盖不知道多久没换过,里面大跳蚤生小跳蚤,躺一下就叮她一身包,痒痒得要命,哪里都想挠过来,一直折腾到将近丑时才艰难睡着。
刚要去梦里找周公下棋,北边屋子便传来“嗷!”一声尖叫,凄厉的要命,见鬼了一样。
江芷一个猛子从床上跳下来,条件反射似的,拿起剑抬腿就出了门。
镖师们也被尖叫声惊醒,穿好衣服便出来看是什么情况。
一干人聚到北屋外,只听尖叫声还在一声接着一声,进去一看,只见掌柜的哆哆嗦嗦瘫坐在屋子中央,胳膊抬着,指头战战兢兢地指着前方。
江芷举着蜡烛过去一瞧,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梁老板,以及手下的伙计,一个不落全部暴毙于床榻上,眼睛大睁着,眼耳口鼻皆有血迹蜿蜒而出,死状惨不忍睹。
“我……我就是想来拿床被子!”掌柜的哆嗦道,“叫人没人应,我就伸手打了他们一下,还是没反应,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在这鬼地方,死个人不稀奇,死一堆也不稀奇,但死一堆死法还这么古怪的,多少就有点吓人了。
江芷走到梁满的尸体跟前,伸手沾了点血在灯下察看,一看颜色,黑的。
而尸体全身上下无伤口,唯嘴唇呈黑紫色,若举灯细看,就会发现他们的皮肤下有细小的虫子在游走。
“是蛊毒。”江芷说。
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将烛台往旁边人手里一塞,转身冲出北屋,登墙跃上房顶。
血迹未干,说明人并没有走多远。
江芷闭眼仔细留意了下空气中的味道,待捕捉到那丝若隐若现的甜腻香气,她猛地睁开眼,脚踏房檐冲那道香气来源追杀而去。
月光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入江陵城,脚踏月色穿檐走壁。开始时二人间尚有段距离,逐渐的,后来者追赶上前面的人,扬手便是一剑!
柳叶青侧身躲了过去,气急败坏道:“我近日并未得罪于你,你追我作甚!”
江芷皱眉,声音随风而飘:“城外客栈里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又如何!”柳叶青语气中满是无所谓,“他们这些开黑店的平日里不知要杀多少人,死在我手里也是他们自己修来的报应!”
江芷急了,音量拔高:“那些人和客栈根本没有关系!他们是来给流民送吃食的商户!”
柳叶青一怔,继而冷笑:“给流民送吃食?我说江大小姐,你可真是天真过了头了。”
双刀自袖中一甩,看似要刺江芷面门,虚晃一击后又反手袭上她心窝!
江芷看出他的小把戏,出手未留情面,长剑一扫震开双刀。
柳叶青被弹开两步,随着脚下动作,悬挂在腰间的钱袋也应声而落,发出一声清脆利落的响。
江芷眯眼一望,虽看不出钱袋的具体样子,但大致花纹尚能辨出几眼,基本确定就是梁满身上那只。
当下便有些讶异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偷这一袋钱?”
柳叶青怒吼一声:“要你管!”
怒急之下,还有点破音。
估计自己也意识到了,面皮子一热又急又烦地用刀尖把钱袋往上一挑,抓手里转身便蹿到另一座房顶,眨眼消失在夜幕里。
江芷喃喃自语:“死小子,疯起来跟你师姐一个臭德行。”
剑一收,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