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顾琼没有像上回一样折腾人,非得费老大的劲让江芷运白玉观音,这回他带给襄阳府总兵的,仅仅是一本书而已。
史记,家里但凡有书房的貌似都有这一本。
江芷不懂顾琼的用意,只庆幸这次的镖比上次好走许多。
因为东西不大,江芷连镖箱都省了,直接背包袱里就出发,若非有镖旗在,怎么看都像是在走暗镖。
傍晚,酉时二刻,日沉风起。
官道上没什么能歇脚的地方,一行人又走了一个时辰方在一个小镇落脚,镇上的客栈普遍生意不好,乍一下呼啦啦来了这么些人,把掌柜的吓不轻,以为是来了帮挑事的。
直到江芷把银子拿出来了,掌柜的才赔着笑上前点头弓腰:“各位客官远道而来辛苦了,您几位稍等,我马上让厨房给您来几道硬菜!”
江芷倒了碗茶,端起来刚喝一口,便听到里头一桌人的嘀咕:“哎!看看那镖旗!十二楼啊!”
另一人冷嗤一声:“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再大不还是得整日提心吊胆,尤其是这种做大了的镖局,既得顾着朝廷为难又得提防仇家陷害,哪天死路上了都没人收尸。”
李秾听着这话刺耳,眉头一皱手刚按到剑上,便被江芷攥住了胳膊。
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为这点小事,没必要。”
里头的两人只当他们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闲扯:“依我看啊,还是当个咱们这样的普通人最舒服,多读读书,考考功名,照样能飞黄腾达。反观他们,脑袋整日别个裤腰带上,那还活个什么滋味?”
“兄台此话真是令我茅塞顿开,想来这年月连华山派大弟子都能暴死在自家家门口,这些个习武之人,确实没什么好令人羡慕的。”
江芷端着茶碗的手一抖,起身一闪便站定在说话人的身后,伸手抓住对方肩头道:“你说谁死了?”
两人这才知道说出的话全一字不落进了人家耳朵,顿时又羞愧又着急又气愤,被江芷抓住肩膀的男子头回遇到这种阵仗,腿肚子登时都有些打哆嗦,望着江芷结结巴巴道:“华……华山派大弟子……”
江芷不信邪,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们口中的这个华山派大弟子,可是叫常思川?”
对面的男子害怕之余不忘替同伴嚷嚷:“不是他还有谁!我说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问话归问话,一上来就动拳脚是干什么!”
江芷这时的耳朵里全然没了旁人的动静,她松了对方的肩膀,脑海中不断重复:“常思川死了?常思川怎么会死?常思川真的死了?”
店掌柜见势不对忙出来打圆场,那两人也不像个惹是生非的,三言两语消了气焰,哼了一声上别的地儿吃去了。
而江芷回到原位坐下,眉头蹙得紧紧的,望着碗里半浑半清的茶水,说的依旧是:“常思川死了?他……他怎么会……”
李秾也被这个消息所震惊到,距离他们上次和常思川偶遇不过隔了个年前前后的功夫,上次见他,虽觉得人比以前憔悴了不少,但完全没有将死的征兆,这个死讯来的,着实令人猝不及防。
掌柜的送完那骂骂咧咧的二人出门,回来瞧见江芷脸色白了不少,犹豫三分,走上前和和气气道:“姑娘可是和那华山弟子认识?”
江芷一时难以张口说话,李秾替她回答:“有些交集。”
掌柜的面上流露出惋惜怜悯的神色,叹口气道:“也就是前不久的事儿,说是失足从华山上摔下去了,尸体是在山底下发现的,手脚都给摔断了。唉,造孽啊,听说那孩子才刚成完亲,这可让他那新婚妻子怎么活啊。”
掌柜的唉声叹气地说完,摇着头去后厨催菜了。
他们开店做生意的,每天不知道得听多少故事,感慨归感慨,过了这一阵儿也就完了。
江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闭眼揉着太阳穴,依旧觉得这个消息分外不真实。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常思川从小就在华山长大,他会突然从山上摔下来吗?”江芷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李秾也想安慰她,但任何的词语在生死面前都单薄到可笑,千言万语只能化作抚摸她后背的一只手。
江芷没了食欲,晚饭没吃多少,夜里早早就歇下了。中途被噩梦惊醒一回,醒来顺手解决了个摸到她房中的黑衣人,对方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她送上了西天,动静小得还没有半夜偷吃的耗子大。
也就李秾察觉到了不对劲。
赶到她房里时,江芷正举着烛台蹲下,伸手把黑衣人的蒙面布扯了下来。
“又是文殊堂的人?”李秾问。
江芷摇头:“他们一时半会应该没那个胆子再来招惹我,何况这回的镖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别说文殊堂,整个江湖应该也没人有那个兴趣找我们麻烦。”
说着,伸手捞起了摔在地上的刀,指腹滑过刀刃道:“刀尖宽刀身窄,通体二尺二寸。官刀,人是秦辉派来的。”
就为了偷本书。
江芷不懂这些当官的。
趁着天黑,李秾长臂一伸直接把尸首扛在了肩上,都没下楼,开窗便翻到了外面。
小镇里到了这个时辰连狗都睡了,二人没费什么力气,找到片空地就把人埋了。
江芷出来时顺手带了喝剩下的半坛酒,此刻尽数浇在了土里,对着土下面的人说:“下辈子别学武,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吧。”
“秦辉现在对顾琼很有戒心。”李秾道。
“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愿管。”江芷道,“走好我的镖,护好我的人,这是我唯一该做的。”
江芷举起酒坛子,把剩下的一饮而尽,再放下酒坛子,眼泪便从眼里冒出来了。
李秾的所有心思揣度在此刻都化为乌有,有些慌张地抱住她道:“怎么了?”
江芷哽咽到话都说不利索,努力吞着喉咙道:“我那天……应该好好同他告别的……”
李秾顿时了然,心疼得不像话,轻拍江芷后背,温柔道:“别自责,只是我们自己也想不到,和有些人稀松平常的一场见面,居然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世人总爱讲来日方长,殊不知许多人是没有来日的。
江芷哭了很久,哭完沙着嗓子,抬头说:“我饿了。”
李秾又搂了搂她,欣慰道:“饿是好事,饥饿能让人感到自己还活着。”
回到客栈摸进厨房,半锅水一把面,一勺酱油半勺猪油,江芷爱吃酸,就又加了勺陈醋。出锅撒上葱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阳春面就好了。
江芷吃到第一口就停不下来,汹涌的难过与悲伤,通通暂时抛之脑后,胃里眼里都被这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所占据。
李秾伸手把她睫毛上悬挂的的泪珠抹掉,温声道:“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
江芷嗦着面条不忘抬头看看他,眼里终于出现了点冰雪消融后的笑意。
李秾的心也放松下来,手托下巴瞧着女孩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忘记自己是谁。”
江芷一口咬上埋在碗底的煎蛋,煎蛋两面金黄酥脆,这会吸饱了汤汁,咬一口都能在舌尖上炸开。
“你是谁?”江芷嚼着鸡蛋问他,又不等他回答,自己接下去说,“你是李秾,是落木斋李大夫的儿子,有一手好医术,还武艺高强,现在在十二楼帮忙走镖,提亲的媒婆都快把你家门槛踩烂了。”
李秾听到最后一句,不免笑出声来,无情点评:“鬼扯。”
江芷白他一眼:“才没有,有好几次我去你家,都能听见左邻右舍说谁谁谁又去你家提亲了,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李秾道,“你怎么没有继续听下去,听他们说我把那些媒人全回绝了呢。”
江芷抬碗喝了口面汤遮掩过去:“我还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全听完啊,我很忙的好不好。”
李秾笑着揶揄她:“是是是,江大当家日理万机怎会被这些鸡毛蒜皮绊住脚,不过……”李秾话锋一转,语气忽地认真起来,声线都不由低沉下去,“我还是希望你能抽出一天时间来,陪我想想三书应该怎么写。”
江芷愣了一下,随即头低了低,舌尖舔了下嘴角的汤汁,再抬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李秾说:“等走完这趟镖回去。”
没有插科打诨,没有一笔带过,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如是说道。
李秾的神情收下去,眼睛却亮起来,一把抓住江芷的手道:“你可是认真?”
江芷乐了,故意气他:“这玩意还能反悔吗?那我收回好了。”
李秾真急了,摁住碗不让她继续吃,起身扶住她的双肩道:“不行不行,收回没用,漫天神佛都听到了,你要是反悔,下辈子……下辈子就投胎当一棵树,不能动不能跑,身上痒痒也不能挠,你说痛苦不痛苦?”
“痛苦,”江芷看着他笑,“不过我如果真做了树,你去做什么?”
她觉得可能是啄木鸟,天天拿嘴叨她,骂她出尔反尔。
短暂的静默过去,李秾抬头说:“那我就做土,你脚下的土。”
以下是无聊作者的一点碎碎念,不喜可跳哦~
关于“为什么李秾不是男主但和女主那么暧昧”这个问题。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没有说,但他们都知道未来除了这个人没有别人。
“男主”的定义在本文中是和女主最后he的人,如果只说所占字数,李秾确实比行香子要多一些。
(以及行香子绝对不是只为了和女主he的打酱油角色,那样搞我自己都写不下去啊喂!)
从有这个脑洞起我的注意力就放在女主的成长历程上,我想给她丰富的经历,最温暖的时光和最痛的伤口。在这些基础上,再去让她做自己,选择做一个怎样的自己。
一百万字了,从昨天就极其想哭,我一开始真没想写这么长,现在就是一个覆水难收不写完不甘心的状态,救命T_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6章 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