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太累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
江芷觉得有点不对劲,便上楼走到清云子的房外敲了敲门,轻声呼唤道:“老前辈?老前辈?”
敲了小半天没人理,江芷干脆推门而入,窗口的风灌到她身上,把她的衣摆都吹得纷飞,房中空无一人,被褥桌椅整整齐齐。
江芷愣了一会儿,转身跑到楼下,找到小二问:“那个瞎眼瘸腿的老头是什么时候走的?”
店小二想了想,跟江芷如实交待:“那可早了,当时天都还没亮呢,老人家听见开门声就下楼了——哦对了,他走的时候留下了样东西,说让我交给姓江的姑娘,您就是吧?稍等我去给您拿。”
柳叶桃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清云子全身上下不就一盒子骨灰吗,他还能给你留下什么?”
江芷摇了摇头,心里并没有底。
小二跑柜台取完东西又跑回来,把手里用布包裹的玩意递给江芷:“来,您收好喽。”
江芷把蒙在外面的粗布一揭,露出了八两的剑柄银鞘,眼里的瞳仁都随之扩了扩。
她昨夜出来那一趟其实不光是提醒柳叶桃小点声,还把剑放到了清云子的房门口,算是物归原主。
没想到老头又给她留下了。
江芷面上没什么变化,内心却是百感交集,垂眸深深望了八两一眼,抬腿便出了客栈。
人群息壤热闹,来往摩肩擦踵,江芷环顾周围,再也找不到那个一瘸一拐的小老头。
柳叶桃鸟悄儿从她身后冒出来,掐着嗓子学戏腔:“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小姑娘啊,看开点吧。”
江芷猛地一个转头,马尾甩了柳叶桃一脸,自己心事重重的回去了,气得柳叶桃在原地揉着脸骂臭丫头。
二人一前一后刚踏进客栈门槛,后院便传来左丘行的一声鬼哭狼嚎。
只见李秾一脸无语加嫌弃的从后面回来,对着左丘行说了俩字,听不太清,看口型像是“龌龊”。
左丘行捂着自己脑袋上新鲜出炉的大红栗子,委屈巴巴道:“谁让你们俩说的话那么引人误会!我……我那也是好心!”
李秾轻哼一声,雷打不动的回:“下流。”
左丘行这辈子没被人拿这两个词形容过,一时间真快要被气哭了。
江芷品着这两人的脸色:“你们俩跑后面到底嘀咕的什么?”
李秾:“有辱斯文。”说话时耳根有些不自然的红,轻咳一声掩饰过去了。
左丘行更不愿回想,揉着脑瓜子念叨:“造孽,得回房多念两遍清心经。”
江芷附和:“念完顺道把行李收拾了。”
几人顿时不约而同看向她。
江芷:“忙都忙完了,歇也歇够了,不回家留这过年?”
左丘行听完,一个猛子就往外冲,江芷问他干什么去,他一边咕咕叫一边回江芷:“唤鸽子!跟我爹说今年中秋不回家了!”
他那坏大事的鸽子之前应该和清云子打了个照面,然后就不知道跑哪遛弯去了,把主人交待的任务忘的无影无踪。
客栈的其他人听闻江芷要走,纷纷前来告别,其中当属二师兄和霍无涯最是情真意切,好歹算经历过两场生死,这二人虽是粗人,倒也有几分侠义在,看着江芷他们要离开了,心中只是不舍。
江芷没什么好带的,上马即是上路。趁着天色还早,她一踩马蹬跃上马背,对着前来送行的众人一拱手:“山水有相逢,诸君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柳叶桃站在众人前,笑吟吟地学其他人躬身拱手:“恭送江大当家!”
江芷却眉头一蹙,对着她说:“你不跟我一起走?”
柳叶桃撇了撇嘴,站直腰道:“我事儿都还没忙完呢,跟你走什么走?再说了,临安就一定很好么?别人越想去,那我就偏不去。”
江芷饶有兴致,问她:“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柳叶桃认真想了想,抬脸笑道:“大漠!听说那里一到晚上星星就特别亮,我想去看。”
江芷点头:“往后有机会,我带你去。”
柳叶桃咯咯笑不停:“先管好你自己吧臭丫头,别哪天遇见了昴日君本尊,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芷抬手遮了遮头顶的太阳:“借你吉言,我也想早点再见他。”
说着一拉缰绳:“驾!”
骏马绝尘而去,柳叶桃追着跑了两步,停下以后对江芷大声喊道:“好好练功!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着!”
左丘行大言不惭回了句:“我会的!多谢!”
柳叶桃生生被气笑:“谁跟你说话了!呆子!”
两匹马三个人,沿着客栈后门的长街直奔城门,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柳叶桃心情有些闷,回去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坐凳子上盯杯茶盯了一下午,仿佛要把杯子盯出个窟窿。
日落时分,常思川陪洛思仪看脸回来,见柳叶桃孤单一人守张桌子,便温温和和问了句:“江姑娘他们呢,怎么就柳姑娘一人了?”
柳叶桃没精打采地回了句:“走了呗,不走留这过年啊。”
常思川心漏一拍,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忙抓住桌子稳住身体,不愿相信道:“走了?这……江姑娘怎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柳叶桃瞥了他一眼,没好气:“你是她什么人?她是走是留凭什么还要跟你打招呼?”
常思川一时哑口无言,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一切有些太突然了。”
明明他们前天夜里还在一起舞剑谈天,才这么弹指间的功夫过去,人就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洛思仪头顶帷帽站在常思川身后,脸被纱遮着,看不清表情,静默许久,自己一人上楼回房了。
柳叶桃望了望洛思仪,又瞟了瞟失魂落魄的常思川,凑过去道:“我说小崽子,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常思川现在脑子乱的很,实在没心情玩那么多曲曲绕绕,便皱着眉头道:“柳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柳叶桃当真直说:“你师妹喜欢你,喜欢到都快疯了,你要是对她也有点意思,何不干脆在一起呢?还能白捞个掌门之位。”
重点是省得祸害她家小江。
不料常思川脸色一变,连声音都沉下来道:“柳姑娘莫要说笑了!我对师妹只有手足亲情,绝无男女之情!何况……我是个断了指的残废,安能与师妹匹配。”
柳叶桃白眼一翻,心说:“这还是不够喜欢呗。”
她懒得再和这个闷葫芦叨叨下去了,站起来懒腰一伸:“随便,反正你们那点破事也与我无关。不过我劝你一句啊,要是不喜欢就拒绝,拒绝就拒绝的干脆明白,别拖泥带水的,到了最后害人害己。”
说完哈欠一打,上楼睡觉去了。
常思川在楼下静坐许久,思绪乱的像一团棉线,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柳叶桃最后那句:“要是不喜欢就拒绝,拒绝就拒绝的干脆明白,别拖泥带水的,到了最后害人害己。”
霍无涯和二师兄在隔壁桌要了一壶小酒两盘小菜,临开动见常思川也在,便朝他吆喝了句:“常公子,过来一起吧。”
常思川如被人定住一般,没什么反应。
霍无涯便耐着性子又叫了两声:“常公子?常公子?”
这时常思川猛地起身一站,把两人吓一激灵,刚要问怎么回事,就见常思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脸严肃跑上了二楼。
到了洛思仪房外,他正要敲门,里面却忽然传来一声思仪的尖叫,撕心裂肺,刺耳异常。
常思川赶紧推门进去,只见洛思仪瘫倒在地上,旁边躺着只铜镜,不仅帷帽被她摘了下来,连脸上的纱布也被她揭下来了。
一眼看过去,头皮有些发麻。
只见洛思仪左脸上原本鲜红的伤口变成了黑褐色,而且没有一点结痂的迹象,甚至已经开始慢慢溃烂化脓,远看活似一只丑陋的大虫子趴在脸上。
常思川忙冲过去将洛思仪扶起来,既心疼又无奈道:“大夫都说了让你三天换一次药即可,为何回来便将纱布拆了?”
洛思仪全身发抖,指尖在脸颊轻颤,喃喃自语:“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好不了了,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没有人会要我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常思川连忙打断她:“瞎说什么呢,你会好起来的,听话啊,不要再动不动去看伤口了。”
“可是我不看怎么会知道它已经烂成了这幅样子!”洛思仪瞪大双眼,泪珠子一颗颗从眼眶里往外滚,颤声道,“师兄!你看看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有好好敷药好好换药,为什么反而越来越严重!明明开始只是有一道伤,现在我整个左脸都要烂掉了!为什么啊!”
常思川抱住洛思仪,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安:“别怕,明日我就带你回华山,我们门中那么多会医术的弟子,你的脸肯定有救的。”
洛思仪却突然一抬脸,瞪着眼睛咬牙道:“我知道了,那个姓白的肯定在给我配的药里放了别的东西!他是江芷的人!他们都见不得我好!都想让我生不如死!不行,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把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与此同时,相隔百里的绍兴府。
江李左三人骑马走在淅淅细雨里,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
江芷揉了揉鼻子,问李秾:“你骂我了?”
李秾摇头,问身后左丘行:“你骂我了?”
左丘行喷嚏最多,又连打了三个,怒指李秾江芷:“你们俩是不是骂我了!”
俩人同时摇头。
雨势渐大,三人在绍兴府郊外找了家小客栈落脚,待后半夜雨停,再次骑马出发。
绍兴府离临安不过几十里路,三人快马加鞭,天亮时分就到了。
高不可及的楼门上,“临安府”三个字威严端正。
到城门底下时江芷都还没什么反应,一直等马蹄子踏上天阙大街,清晨的早市到处弥漫瓜果香,妙龄姑娘提篮叫卖刚打西子湖摘来的嫩莲蓬,去学堂的小儿郎嬉笑打闹而过,王婆赶紧护住自己的甜瓜摊,又气又想笑的扬声斥责:“谁家的小伢儿!踩坏我的瓜看你不被爹娘打!”
江芷深吸一口藏着荷花香的潮湿空气,感觉自己这才是真的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