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行当时在客栈里等了江芷李秾一整夜,第二天仍不见人归,便知晓俩人肯定遇到了麻烦。
好在过往时光里双方经常用鸽子通信,鸽子又熟悉江芷身上的气味,这才顺藤摸瓜找着了人。
左丘行外衣被清晨雾气打个半湿,干脆起了堆火用火烘烤,过程中听江芷说他们这几日里的经历,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末了叹气说:“朝廷如此过犹不及,到时候恐怕会出大乱子。”
江芷:“先别管到时候了,眼下该走哪条路都还举棋不定,雨季山间小路泥泞,但官道人多眼杂,哪条都不是办法。”
左丘行倒想得开,起身走到门口把鸽子一放:“两权相害取其轻,泥泞就泥泞,总比走大路还没到徽州就惹得一身骚要好。”
江芷略微思忖,看向刚刚恢复知觉的常思川,毕竟选择权在于他。
常思川沉思片刻,终是点头:“白公子说的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朝廷眼下应该正想捉一帮人杀鸡儆猴,我们自不能往枪口上撞。”
其实从身份上讲,他和他的师弟们是名门正派出身,即便被捉拿了也不过跟当官的喝口茶就打道回家,真正的问题所在,是他得保住身后这帮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
常思川想着师父当日交待的话,眼神越发坚定。
江芷看着常思川表情,不用细想也猜到他在思虑什么,肯定是在心里暗下决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把人带到光明顶”。
嗯……她觉得这姓常的哪都挺好,就是有点拿别人说的话太当回事了。比如华山掌门命他集结江湖人士奔赴光明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而且真的兢兢业业在做,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是江芷接到这么个活儿,往阴暗点讲,她会怀疑掌门想故意弄死自己。
雨后的空气潮湿清透,天际难得出了点太阳,阳光打在坠满露珠的花草树木身上,每一片叶子里都像盛了一捧珍珠,闪着耀眼绚丽的光。
昨晚天太黑,他们并不知晓村子全貌,如今借着阳光一扫,发现这里虽然处处断垣残壁,但环山抱水,因为常年没生人活动,花草树木长势喜人,实在是个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的地方。
村子不算大,不过整体是呈一条直线排列,走在出村路上,走马观花似的就把整个村子浏览个遍。
左丘行好奇心天生比别人重,到哪都喜欢东看看西望望,看见地上锈成烂铁的兵器要停一停,看见碎成渣渣的石像要停一停,看见四分五裂还蒙上一层厚灰的石碑也要停一停。
江芷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转头对常思川说:“你们先走,我们陪白兄在这跟石头谈天。”
常思川想等她,奈何自己又是领头人,只好皱了皱眉说:“那我们先行一步在村口等你们,江姑娘万事小心。”
江芷答应了一声,下马看着左丘行趴地上,看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把石碑上的陈年旧灰擦一边去,两眼都放光。
颇有点费解地问李秾:“他干嘛呢?”
李秾:“原话是体会风土民情。”
江芷:“十几年前的风土民情?”
左丘行擦着土不忘嚷嚷:“这你们就不明白了!时光是一直往前走的,人也会老会死,但人留下的文字不会改变,读懂他们,就是读懂我们的先辈,就是弄懂我们自己是从哪来的,这可比金银珠宝值钱多了!”
江芷打了个哈欠,找了块石头一坐:“行,你慢慢读。”
李秾见左丘行擦灰擦得费劲,捡了一把树叶攥手里成了个简易扫帚,过去三两下给他弄干净了。
把左丘行看的一拍脑门:“唉!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石碑擦干净,上面的文字也清晰起来,就是年代久远,而且损坏的很厉害,很多字不是少了偏旁就是连在了一起,辨认起来非常困难。
左丘行干脆直接趴在了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起来,眉头皱的能夹死路过的苍蝇。
江芷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问:“有什么发现吗?”
“有,”左丘行说,“这块碑应该是村里的记事碑,记录的都是一些名人大事,年月都不祥了,只能依稀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江芷百无聊赖,抱着听故事的心态:“说说看。”
左丘行头又低了低,鼻尖几乎贴在石碑上:“这个村子原先叫忘归处,是因为景色美而且当地物产丰富,游人来了都不想家去,所以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后来当地起了一场瘟疫,人死得特别厉害,于是上头就下派了一位官员来赈灾,这名官员的名字叫……叫……你让我再研究研究这是个什么字儿啊。”
“啊对!”左丘行描绘着笔画,忽然灵光一现,“叫宋息!”
“宋息……”江芷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轻嗤,“够倒霉的,后来呢?”
左丘行就继续在掌心笔画字:“后来,村里又来了名赤脚大夫,那大夫找到宋息,说自己有法子止住瘟疫,但药材价值千金,他不做赔本的买卖。宋息便上请朝廷拨款,但请求犹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一分钱下放到疫区。他便自己散尽家产,又管同僚借了不少,这才凑够银两,交给了赤脚大夫。”
江芷这下笑不出来了,蹙着眉头说:“当真是病急乱投医,这个宋息也真是傻,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又岂能轻信一个赤脚大夫的鬼话?对方肯定是故意骗他的,等钱到手,转眼就找不着人了。”
左丘行“啧”了一声,叹气道:“可不就是吗!不过人走投无路起来,的确容易不动脑子做事,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继续往下一看,他自己也惊讶住了,“呀”了一声道:“那大夫没收宋息的钱!”
江芷李秾皆是一抬头。
“赤脚大夫留了下来,自制了一道方子,得了瘟疫的人连喝三天就全好了。宋息把变卖的家产全部发放给了灾民,返京时还和赤脚大夫结为了生死兄弟,村里的人为了纪念他二人,所以立了这块碑。”
后面的字便越发模糊不清了,只能大体看出个形状。
江芷听得心满意足,好歹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不过听到后面她仍有些许好奇:“那个赤脚大夫叫什么?上面写了吗?”
左丘行挠着后脑勺犯郁闷:“没写大名啊,只有一行提到说叫兰因,兰因兰因……叫这名的人不多了去了。”
念着念着,左丘行忽然眼睛一瞪:“不对!兰因!左丘兰因!这不是我爷爷的名儿吗!”
好家伙,看热闹看到自己家身上去了。
江芷哭笑不得,没想到还能有这意外发现,仔细一想说:“那八成就是了,除了你们药人谷,谁还有那个能耐用一道药房解决整个瘟疫,不过看你这反应,你家人就没跟你提过这茬?”
左丘行表情淡疼,爬起来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灰:“我爷爷走得早,谁没事去提好几十年前的旧事呢,而且自从我爹掌管药人谷,主张的一直是避世不出,天天防着族人往外跑还不够,哪里会讲老祖宗带头往外蹿的老黄历。”
相识那么久了,江芷能感觉左丘行不爱提自己家的家事,所幸也没继续往下问,抬头看了看天说:“都日上三竿了,别让常公子他们等着急,我们走吧。”
到了村口与另一帮人汇合,一大起子人沿着小路浩浩荡荡往徽州去。
一直走到下午,距离徽州不过十里路,队伍暂且停顿,歇在山谷里,猎几只山鸡打打牙祭。
山鸡肉远不如家养的好吃,二师兄一个吃不舒服,目光就往胖墩墩的“酒坛子”身上瞟。
老狸爹察觉到目光,一个怒喝:“大狸子!过来!”
肥猫当时正在江芷怀里打滚求摸,听到声音一下子就蹿回老狸爹身上了,身体藏在斗笠下面,只露出两只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啊眨。
二师兄知是在防自己,冷嗤:“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养猫的见得多了,没见过把猫当亲孙子待的,到底是老糊涂了。”
老狸爹没言语,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江芷瞪了二师兄一眼,冷声道:“少说两句。”
二师兄更加不屑,哼了一声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江芷往老狸爹跟前靠了靠,压了压声音说:“您别管他,他要是再敢对大狸子动一点歪心思,我肯定亲自动手把他给剥皮抽筋了。”
老狸爹半天没说话,只有大狸子在他耳朵后面喵喵叫,时不时拿小脑袋蹭一下他的后脖子,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江芷手里的山鸡肉。
江芷把分到的鸡肉撕成小块,一点点喂给了大狸子,小家伙吃得分外香,但又极其爱干净,吃一口就要用爪子洗半天脸,再吃一口再洗半天。
江芷乐了,说它:“你就不能一次性吃完再洗脸吗?傻猫。”
大狸子喵了一声,似乎在反驳江芷话里的“傻猫”两个字。
江芷笑了笑,正准备继续喂,手都伸出去了。
老狸爹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别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