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压下了墙壁倒塌时溅起的尘土飞扬,但空气中那股子土腥气也是扑鼻而来。
江芷一步步走到老头身后,问:“你认识这把剑?”
“认识。”老头转身,把剑送回了江芷腰间剑鞘,唰啦一声,寒光尽敛。
“只不过我认识它的时候太早了,它那时候还不叫八两,而是叫残春。”
江芷讶异:“残春?”
还没等她问出下一句,老头就已经抽身回屋了。
脚步蹒跚行动缓慢,脚上仿佛被绑了石头,每一步都迈出的沉重,是每一个年老者共用的步伐。
江芷随着进屋,见老狸爹把头顶斗笠拿下来,抖了抖上面的雨珠,立在一边的墙角,抱起正在舔毛的酒坛子,就地盘腿坐下,慢悠悠打起瞌睡来,嘴唇微微动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剑,愣了一会儿,跑帘子后头抱起一摞茅草,回来铺到了老狸爹旁边,继而推了推老头道:“你到那上面去。”
老头翕动了下眼睛,看见身旁的一堆茅草,抱着肥猫慢悠悠起身。
江芷也是怪,明明知道这老头子的身手恐怕还在自己之上,但还是没忍住去搀扶了一把,等把老头安顿好了,方想起来常思川还在那半昏不醒的木着。
顺带着把整个屋子的人扫一遍,江芷的头转向李秾:“还有救吗?”
荒山野岭的又没条件煮药汤,挨个扎针李秾也嫌麻烦,干脆说:“睡一觉就好了。”
江芷一听,觉得问题也不大,过去把常思川扶到了帘子后所剩不多的茅草上面:“听到我们刚才说的了吧?睡觉睡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常思川四肢动弹不得,舌根麻到话也说不出口,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着的,他能感受到江芷靠近他时身上散发的温度,将他卧倒时发尾扫在他脸颊上的触感。
冰冰凉凉的,还有水珠在滴落,是刚才跑出去被雨淋的。
江芷忙活完刚掀起帘子出去,劈头盖脸一件衫子砸在了她脑袋上,眼前被遮了个漆黑,只能闻见股淡淡药香。
李秾:“把头发擦干净再睡觉。”
江芷“哦”了一声,衫子裹着头发揉了两下,然后扯下来走到李秾跟前递给他:“我擦好了。”
李秾静静望了她一眼,神情是宛如看傻子一般的疲累与无可奈何,手伸出去,没接衫子,而是抓住江芷的手腕往跟前一拽,自己拿着衫子给她擦起头发来。
手法很仔细,等擦好,发尾上半点湿意都没有。
江芷望着他已经皱巴巴潮不拉几的外衫,欲言又止说:“那……你夜里冷怎么办?”
外面雨那么大,冷是不可避免的。
李秾:“你给我找点东西取暖?”
茅草都已经用干净了,江芷打量一圈,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老狸爹怀里的肥猫身上。
毛茸茸热乎乎的,抱在怀里肯定很暖和。
李秾像是看出了江芷在想什么,提前一步挡住她去路,长臂一伸搂住她腰肢就塞怀里了,卧倒时活似抱了个软枕头,还带香气。
江芷莫名其妙成了抱枕,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房中的烛火就被李秾拔剑一指,熄灭了。
她脑子又热又乱,炸锅一般地焦灼不安着,伸手使劲去推李秾:“你干嘛你!那么多人呢!你现在一点礼数也不讲了!”
“我冷嘛。”
李秾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不少,还透着点软,混合着温热的气息,黏黏糊糊地缠绕住江芷整个头脑。
“他们都睡着了,哪里会发现。”某人在江芷耳朵根呢喃。
江芷咬牙切齿:“闭嘴!说得跟……偷情一样。”
她本来只觉得恼怒,现在一下子脸都涨红了,幸亏蜡烛熄了看不见,不然真丢人丢到姥姥家。
耳畔传来某人一声轻嗤,搂住她的手又紧了紧,说:“睡吧。”
一晚上折腾到现在,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江芷心里乱的很,哪里说睡着就能睡着,不过睡在李秾怀里确实比睡地上舒服,头枕他的胳膊背靠他的胸膛,再大的风也吹不到她的身上。
迷迷糊糊的,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雨滴从檐上啪嗒啪嗒砸在屋檐下的石板地,在昏昏欲睡的江芷耳朵里,既清晰又悠远。
两个时辰以后,屋后鸡圈里仅剩下的两只鸡咯咯报鸣。
天将亮不亮,房内原本漆黑的墨色变成了介于黑与蓝之间的颜色,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剩下的酒菜香。
李秾还睡着,江芷没惊动他,轻手轻脚从他怀里爬了出来。
也幸亏爬了出来,因为她发现昨夜昏倒的人已经有不少逐渐醒过来,只不过反应力很迟钝,脑子和动作慢了好几拍,虽然手脚动了,但要开口说话还要缓上好一会儿。
这些人醒来,开口第一句都是“发生什么了”,江芷长话短说,一句话概括:“那兄弟俩昨晚在酒里下了蒙汗药,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了。”
众人晃了晃脑瓜子,差不多明白过来这是摊上什么事儿了,不过检查之后见银子没少手脚俱全,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俩兄弟被江芷捆桌腿上过了一夜,嘴里还各自塞了只脏抹布,此刻还没睡醒。
二师兄暴脾气上来不管那么多,直接跑外面水缸舀了瓢昨夜刚下的凉雨水,回来往那兄弟俩身上一泼,俩人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三魂六魄差点给泼飞。
“你们俩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知道爷爷们是干什么的吗就敢耍这些花招!”
小虎有气进没气出的哀求:“我们兄弟俩好不容易从牢狱里逃出来,本想下半辈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昨天……昨天真是被贪欲一时冲昏了头,才会走过去的老路,求各位好汉饶命,咱们同是江湖人,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二师兄怒啐一口:“我呸!谁他娘跟你‘咱们’?怪不说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粥,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杂碎在,朝廷才会对所有武林中人赶尽杀绝!老子真是……真是想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剁碎了扔去喂狗”明显勾起了些江芷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她眉头一蹙,拦住正欲拔刀的二师兄:“行了,这俩都是逃犯,往前走找个县衙送里面就是了,若是脏了自己的手,弄不好朝廷又倒打一耙说你残害人命。”
二师兄一想也是,将刀收回鼻孔一哼,既不能杀便狠狠踹了二人一顿,气急败坏道:“说!还有没有同伙!”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小虎哭嚎,“两个人逃出来已是费劲千方百计!哪里还能带第三个人!”
话音落下,大门外响起了哒哒马蹄声,跟檐下雨滴混合在一起,差点没有让人听出来。
场中众人汗毛竖了一下,不过现在该醒的都醒了,怕也没什么好怕的。
二师兄听到动静后又踹了小虎一脚:“还说没同伙!”
小虎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欲哭无泪:“真的没有了!这外面的马蹄声……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马蹄声停在门口,随着大门被推开,不仅有人的脚步声,还有类似鸽子叫的“咕咕”声。
二师兄又用抹布把兄弟俩的嘴塞结实,低斥一声:“兄弟们!抄家伙!”
一个个的看似凶神恶煞,实则步子都摇摇晃晃的站不稳,想来是蒙汗药的劲儿还没有过。
常思川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刚要发出点声音,就见江芷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伸手指了指门外,示意有人来了。
他连忙点头,别说发声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除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昨夜的风波,常思川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噩梦一个挨着一个,不是梦见江芷当初身中蛊毒昏迷不醒,就是梦见小虎色眯眯的朝她靠近,醒来头痛欲裂,额头沁了一层汗珠。
脚步声响在院子里,正一点点朝房屋靠近。
二师兄拎着霍无涯埋伏在门两侧,手里的刀高高举起,准备门被一推开就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江芷被他们传染的莫名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屏声息气,双眼直勾勾盯着屋门,连李秾醒来问她“怎么了”都没回答。
脚步声近在咫尺,只听“嘎吱”一声,两扇破木门被轻巧推开,一道清清瘦瘦的人影映入眼帘。
二师兄大喝一声正要落刀,却听江芷一声“且慢!”,八两出鞘飞去,一把将他手里的大刀击落,力度震得人手掌发麻。
二师兄不懂江芷这是闹哪出,捂着手掌心嚷嚷:“你这是干嘛!”
但江芷并未管他,不仅没对门外人吹胡子瞪眼睛,还欣喜着跑过去说:“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李秾看见外头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神情柔和,不紧不慢道:“她这两天正愁怎么跟你传消息呢,你倒自己来了,本事怪大。”
左丘行看见他俩平安无事,悬了好久的心也终于落下来,伸手掸了掸身上的雨水露珠,乐呵呵指着肩上的大白鸽子:“就是它带我来的,幸亏路上忍住了没给烤了吃。”
鸽子:咕咕咕(脏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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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