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舒了口气,耐着性子说:“你松手。”
左丘行脑袋瓜一摇,斩钉截铁:“不松!”
江芷望向前方,忽然欣喜道:“呀,李秾回来了。”
左丘行立刻跳起来转身:“哪儿呢!哪儿呢!”
江芷再次在他后脖子来了一下。
左丘行眼皮子一闭脚一软,第二回倒下了。
江芷架起两只胳膊将人往房里拖,无奈道:“早说让你松手。”
出了客栈,街上安静的连声狗叫都没有,她骑马来到太和山脚,上山之际撒开包子道:“你要么在这等我,要么自己回去,我要独自上去。”
包子哼唧两声,原地趴下望着江芷。
江芷摸了摸马头,笑道:“行,那你就在下面等我回来。”
她抬头望向夜幕下的太和山,心情无端的沉了下去。
朗月阁内外,东西南北四方皆有弟子把守,最外一层人手一条恶犬,在石门外反复巡查,手里的灯如同暗夜里的几星鬼火。
江芷潜藏在草丛中伺机行动,终于逮到一个落单的,一个出其不意,连人带狗都给敲晕过去了,再把对方衣服剥下来穿自己身上,多少可以掩上几分耳目。
不过女子和男子的体型相差是比较大的,趁着天黑,别人打眼一看可能不会注意,但只要稍微端详一二,就会品出其中古怪之处。
故而她的步伐飞快,拎着被弄熄的灯笼,径直朝石门中走去。
两旁弟子注意到她,其中一人扬声大喝:“当值时间干什么去!”
江芷并未回答,而是将手里的灯笼朝后晃了晃,仿佛在说:“灯灭了,我去换一盏。”
对方这才消停,就是嘴里仍骂骂咧咧:“动作快点!”
江芷一只脚已经迈进门里,正要松口气,其他人手里的狗忽然朝她狂吠起来!估计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江芷暗道一声不妙,脚下健步如飞,直冲第二道门!
好在那些人没想到狗叫的原因是因为来了生人,只当它们是因为哪只野老鼠发狂,并没有怀疑到江芷身上。
第二道门外,江芷正想往前走,脚步却在看到右手明间的人时一下子顿住了。
贾温正在里面喝茶。
按理来说,第二道门才是最为关键的所在,因为管事弟子进出都需要在这里登册记录,若是他只喝茶不管事还好,要是突然把她叫过去,不露馅才怪。
江芷的脑筋在那瞬间飞快转动,弯腰顺手抓了把泥土,继而低头佯装平静朝铜门走去。
在即将碰到门的那刻,一道生硬严肃的声音朝她道:“不留姓名就往里去?过来。”
江芷二话没说,抓起手里的土就往脸上抹了好几把,等走到贾温跟前,整张小脸黑乎乎一片,完全看不出来长什么样。
贾温一看她那副脏兮兮的样子就抬手叫停,皱着眉嫌弃道:“行了行了,不用过来了,你叫什么也不重要,赶紧走,走快点。”
江芷心里窃喜,对他拱了拱手便转身进到门里。
第三道门门外的弟子明显比前两道要松懈很多,巡逻的同时还有心情插科打诨。因江芷脸上乌漆嘛黑一片,身材也比旁人纤瘦不少,便招来不少调侃,说:“谁把外头的小叫花子招来当差了。”
江芷一门心思溜进里面,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声音,连有人问她是在谁手下做事的都没回答。
直至那人恼羞成怒,追上来便要掰她肩膀,她才条件反射般一把抓起肩上的爪子,转身便是一拧。
随着“咔嚓”一声,鬼哭狼嚎声骤响,周围人纷纷围了上来,江芷松开手,趁乱推门而入。
后头有眼尖的不忘咋呼:“残害同门是大罪!别让人跑了!”
江芷一路跑到七层塔后面,把衣服扒了脸擦干净,顺带把头发换了个绑法,等再出去,就成了个娇滴滴柔弱弱的小美人。
这朗月阁里见过她真容的还是少数,就一个贾温对她印象稍深刻些,此时正在铜门守夜。
江芷做戏做全套,面对乌泱围上来的一堆管事弟子,嘴巴一瘪抽泣道:“小女子今天第一天到阁里,很多规矩都还不懂,不知道为什么塔门就关上了,现在回不去我也很着急,求求师兄们不要抓我去见阁主好不好?”
那梨花带雨的小模样,铁石心肠也会化成一汪春水。
既然是第一天来的,不懂规矩也正常,一帮人顿时熄了火,也没有多责怪,只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脸乌漆嘛黑的管事师兄。
江芷随便指了个方向,多数人便追过去了,剩下几个带着江芷去七层塔大门口,还交待她:“七层塔亥时关塔门,在那之前一定要回去,今夜得亏是遇见我们,否则啊,有你受的!”
江芷自然千恩万谢,塔门一开便忙不迭进去,还不忘冲门外几人服了服身。
待塔门再度关上,江芷的眼神瞬间沉下去,抬手将长睫上的泪珠拂掉,转身朝长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午夜时分,大家早都睡了,连门被推开都没几个人察觉,小春依旧在倒数第二张的铺卧上,呼吸均匀,看样已经睡熟了。
江芷庆幸自己的铺位还空着,本来还纠结要不要把小春叫醒,未曾想只是刚走到跟前坐下,小春便打了个激灵惊醒道:“谁!”
动静还不小。
江芷赶紧把她的嘴捂上,小声道:“是我。”
房中漆黑一片,小春看不清人长什么样,但听声音准确无误,便激动的手足无措,连忙将江芷的手扒下来道:“江姐姐?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来了?不对,当初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看来王昌均当时并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江白衣”的隐情。
小春的疑问太多,江芷若是挨个解释,解释到天亮也解释不完。
便长话短说:“这些我以后回答你,如今我是偷跑进来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也不能让这房中第二个人知道我回来了,你能替我保守住这些吗?”
小春听的云里雾里,不过觉得江姐姐反正不会害自己,便重重点头:“我能!”
江芷安了下心,交待她:“好,很多事情我不能现在就跟你解释清楚,只能说朗月阁远没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要想早点离开这里,必须记住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两句话。”
一说“离开这里”,小春的精神顿时就来了,两眼放光道:“江姐姐请讲!”
只听江芷说:“一、采气经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念,饭堂里的饭菜能少吃就少吃,最好不吃。”
“二……”
江芷压低了声音,贴着小春的耳朵把剩下的话说完。
小春面上浮现好奇,想不通道:“为什么要装作见鬼啊?”
江芷揉了把小姑娘脑袋瓜:“这些你先不要问,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小春点头如捣蒜。
随后江芷又出房门,身影鬼魅般消失在昏暗的长廊里。
后半夜小春起夜,回来时尖叫声惊动了整座七层塔,把所有人都从睡梦中吓醒,纷纷问周围人发生了什么。
各个房间烛火亮起,众人举着烛台前去观望。
只见走廊中,小春整个人瘫在地上,面色惨白双目瞪圆,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幽暗的净室,颤声道:“有鬼!那里面有鬼!”
人群中不乏胆大的,壮着胆子结伴进去查看,发现净室中空无一人,回来便说小春肯定是看错了。
小春却坚持:“真的!我真的看见了!你们相信我!”
出了这么一出,众人虽嘴上安慰她,心里却都暗自发毛,一时间净室无人敢去,各个房中的烛火大有燃到天亮的架势。
本想就先这么挨到天亮,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往上几层也纷纷有人尖叫出声,不是说听见有女子唱歌,就是看见走廊有鬼影一闪而过,连男弟子那边都不能幸免。
短短一个时辰过去,人心惶惶。
成功把七层塔闹了个天翻地覆,江芷把披散开的头发重新扎好,用剑撬开了第七层其中一间房屋的窗户,纵身跃下。
“鬼”走了,七层塔的尖叫声却还在此起彼伏。
毕竟看不见的最吓人,有了这么一出好戏在,往后就算一阵风一片落叶,都有可能让他们精神崩溃。
都是才离开父母的小孩子,硬撑能撑多久?如果他们人人闹着要回家,甚至开始不配合日常的功课和考试,王昌均就有的是事情糟心了。
七层塔一乱,朗月阁就跟着乱,那些原本在找她报仇的弟子,现在全掉过头来去管理七层塔。
江芷渔翁得利,临走前脚步一顿,觉得还得下一剂重药。
她其实挺好奇,王昌均如果亲眼见到那些冤魂朝他索命,会是个什么反应。
送佛送到西装鬼装到底,江芷把头绳一扯,径直朝北山峰而去。
阁主房中,香烛烟气袅袅。
王昌均手里握着串佛珠,正跪在蒲团上低声念叨金刚经,两扇眼皮子一闭,端得一副六根清净。
七层塔忽然闹鬼,张万两已经飞奔前去处理了,虽然临走前劝王昌均放宽心,实际上自己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人若有亲人逝世,总爱用“西方极乐世界”那套安慰自己,但举头三尺有神明,信可以,信了就得相信报应。
包括自己应得的报应。
忽有大风来,一把吹开了紧闭的窗户,连带跳动的烛火也跟着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
念经声赫然止住,王昌均猛地睁开眼,一眼看见窗外一抹诡异的人影。
清瘦纤细,一抹烟似的,风吹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