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原本要走,一听声音立刻飞奔而去,李秾东方俊杰紧随其后,面色同样严峻。
冰冷的湖畔,江盼宁寒毛直竖浑身发抖,步伐不住地往后退,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脚下又不小心踩中一颗小石子滑了一跤,身子一歪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而在他对面,两名白衣“女鬼”还在不断逼近他,“女鬼”长发覆面,脑袋耷拉,脚步缓慢而艰难,仿佛带着脚铐前行,两只手臂往前伸着,直冲江盼宁,嘴里幽幽喊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江盼宁魂魄都快吓飞了,边哭边往后退:“又不是我害死了你们!冤有仇债有主!你们跟谁有仇就找谁去!找我干嘛!”
见“女鬼”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江盼宁崩溃大叫:“救命!姐你快来救我!东方大哥!东方大哥快来救我!”
情况危急,眼看其中一名女鬼的手就要碰到江盼宁,江芷在这时赶到,抓住“女鬼”的肩膀就往旁边一扔。
“女鬼”底盘不稳,一个没刹住车直退到了湖里,“噗通”一声便落了水,随即便是哭爹喊娘地“救命啊救命啊!”
江盼宁的哭声在这时倏然止住了,不仅因为他姐在他安全感爆棚,还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很微妙的问题——“鬼落水为什么要喊救命?”
一只落了水,岸上另一只也站不住脚,把头顶假发扯下来一扔便要下水救人,惊恐交加之下声音都带着哭腔:“少爷别怕!小的这就下去救你!”
东方俊杰整天跟各种三道九流打交道,对谁都有点印象,一听声音便说:“这不是刘有为吗?”
吴波的贴身小厮。
江芷顿时全明白了,合着她刚刚一把推开的哪是什么“女鬼”,而是活生生的混球。
她深吸一口凉气把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压下去,尽量保持平静对江盼宁道:“回家。”
自作孽不可活,那么喜欢捉弄人,那就得有承担后果的本事。
然而前脚刚要走,后脚刘有为“噗通”下水,不仅没把人救上来,自己也跟着哭爹喊娘叫“救命!”
得,俩旱鸭子凑一块了,江芷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东方俊杰和李秾见状,一个解佩刀一个脱外套,下水三两下便将两个小崽子捞上来了。
吴波受了不小的惊吓,加上衣裳都透了,浑身又冷又湿,瘫在地上哆嗦成了一片霜打的叶子。
东方俊杰很无奈,他也不明白这位同兴镖局小公子到底哪路神仙投的胎,三天两头的捉弄人吓唬人,这回还是被他撞上了,之前不知道多少小孩被他欺负,只不过人家父母畏惧他家有点势力,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回惹上了江芷,恐怕就没那么好翻篇了。
果不其然,江芷先让李秾去十二楼将衣服烤干,然后带着江盼宁以及地上俩小畜生去了衙门等候。
她原来想让这俩自生自灭的,如今既然灭不了,那就跟吴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家孩子自己不教,那就别怪别人教。
去衙门的路上,江盼宁知道吴波那七个姐姐不是省油的灯,便提议:“姐,要不咱们回家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江芷飞了一记眼刀给他,江盼宁头发都竖了,立刻改口:“当我没说,我听你的。”
到了衙门,东方俊杰先去换衣裳去了,走前命下属拎了两个炭盆放到外间,省得吴家人还没到,那俩小的先冻死了。
吴波原本冻得脑子都转不动,压根分不清眼下是什么状况,等几口热茶下肚身子回暖,那股目中不人的死不讲理劲儿就又出来了。
只见他二郎腿一翘,俩眼睛往江芷身上一瞥,扬着声音道:“本少爷不过就是跟小公子开个玩笑而已,江姑娘至于这大半夜的把我往衙门拎吗?您就这么点气量?何况你一把将我推到湖里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一账也得算在你们十二楼身上吧?”
江盼宁气得咬牙,起身握紧拳头便要给吴波一个教训,被江芷抬手拦住,示意坐下。
吴波见她理都不理自己一下,反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别别扭扭的憋屈,便变本加厉地挑衅:“喊我家里人来正好,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以大欺小的,本事大就了不起么?我呸!”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震耳发聩地“孽障!”凭空出现,吴明雄大步迈进门槛,身上携带而来的寒气让周遭温度都随之一低。
吴波脸色僵了僵,声音低下去:“爹怎么来了……姐姐们呢?”
他就是趁吴明雄出门才敢出来找找乐子的,哪想到他这爹跟个及时雨似的,说下就下说来就来。
吴明雄上去就是一脚,差点把吴波坐的椅子踢散架,声如雷霆:“还指望你那些姐姐来给你撑腰呢!我告诉你小子,从今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往后你别想着留在临安胡作非为,你爹我去哪走镖你就得跟到哪!让你看看赚那两个钱要付出多少心血!看你有何脸面在你老子的庇护下整日不务正业!”
吴波一听这话人都傻了,他大姐总跟他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多危险,让他一定待在家门口哪儿都不要去,他也清楚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值几斤几两,所以从来不对走镖心怀憧憬。
横竖老吴家就他一个儿子,他就算再混吃等死,到头来家业也全是他的。
可眼下,他爹居然说要带他去走镖?这不明摆着让他送死吗?
吴明雄才不管自家孽障心里有多少惊涛骇浪,骂完一通便去找江芷赔礼去了。
“我对这孽障多年来疏于管教,他那七个姐姐又只知道一昧骄纵他,故而养成了这幅猫嫌狗不理的性子,请江姑娘大人有大量,吴某保证以后会将他管得服服帖帖。”
江芷听完,神情没什么大变化,瞥了吴波一眼,视线放到吴明雄身上,说:“吴家主知道张监兵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么?”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吴明雄眼皮跳了一下,道:“略有耳闻,据说是被……活活打死的?”
江芷悠悠道:“我先把他的手筋脚筋掐断了,又废他内力,断他筋骨,眼、耳、口、鼻,一一毁掉。”
她一袭宫装娇艳灵动,步摇在脸颊摇曳,两只眼睛毫无情绪流露,看上去比寻常闺阁女子还要天真懵懂一些。
似乎也就是因为这幅皮囊,让外人总忘了这位江大姑娘昔日是用何等血腥手段给全家人报仇雪恨的。
墙上的剪影窈窕纤细,弱不禁风一般。
弱不禁风如江芷,缓缓说完将张监兵杀死的过程,抬眼道:“江盼宁若有任何闪失,吴家主觉得,小女会不会让方才说的画面,重新出现呢?”
吴明雄头皮一下子发麻,狠命吞了下喉咙,没能说出话来。
步摇又晃了两下,江芷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吴大当家是个明白人,既然给我赔了礼,那我也就不再计较,天色不早了,我们姐弟俩先回,二位自便吧。”
吴波见人走远,踉踉跄跄跑到吴明雄跟前,嚷嚷道:“爹你别听她吹牛!她一个丫头片子,肯定是使了手段才杀了张监兵的!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将人打死!”
吴明雄刚要怒斥一声“住嘴!”,便有一只金色物什破风而来,与吴波喉咙擦肩而过,死死钉在了后面的楠木柱上!
打眼一瞧,不是别的,正是江芷方才别在发间的金步摇。
制作精美,尾端镶嵌珍珠,此刻正人畜无害摇曳着。
父子俩具是一怔,吴波面色煞白,捂着脖子不敢吱声,吴明雄扶额,重重叹了口气。
回去路上,江盼宁回忆方才姐姐走前那一击,欲言又止地开口:“姐,爹曾说,要与人为善……”
江芷“哦”了一声,毫不留情反驳:“善到最后全家被灭门?”
一句话把江盼宁噎个结结实实,不知道再跟她说什么好了。
江芷以为自己话重,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只是警告了下而已,我甚至都没直接动手,他们还想怎么样?”
吴家人要是识相,就该从此让吴波安生待在他的城西,不要再跑东边来兴风作浪。
江盼宁觉得自己姐姐属火药的,只能捧着不能晃,便点头附和:“姐姐说得是,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江芷:“……”
江芷:“你敷衍人的这套本事是跟谁学的?”
正好抵达十二楼门口,刚要推门,门自己开了。
李秾衣服还没干,身上是谢望的衣服,除了腰部有点宽,倒算合身。
江芷见他便问:“干嘛去?”
李秾:“找你去。”
“我现在回来了。”
“那我回家。”
江芷叫住他:“等等!把你衣服带着,省得我明天还得给你送去。”
弄不好医馆里还有小孩子哭闹,她听着头疼。
江盼宁赶着回去睡觉,心力交瘁了一晚上,任他是个活力充沛的小孩子也难免感到疲惫。
丝毫没留意到身后,他李大哥伸手掐了把他姐的脸,嗓音不大愉悦道:“什么叫‘省得我明天还得给你送去’?怎么着?见我一面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