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街上是没有什么人摆摊做生意的,除了几家茶楼零星开着,给游手好闲的人添点乐子。
江芷没折腾着非得吃新鲜菜,把年夜饭热热总比浪费了强。
江盼宁把早饭胡乱扒拉了几口,就又跑出去找王小豆玩了。
江芷喝着碗里的粥,若有所思道:“这小子好像和姓王那孩子关系挺好的。”
林婉婉道:“去年他在街上被吴波故意为难,不就一个小豆出来给他说了一嘴话吗?宁哥儿怕吴波后来找小豆麻烦,就总和他一块儿玩,一来二往的,两人倒算合得来。”
江芷先前听李大夫说起过王小豆家里,便感慨了句:“也是怪可怜的孩子。”
与此同时,外面。
刚过完年,大家都还窝在家里睡大觉吃饺子,街上冷冷清清。
冬日里的清晨阳光明亮刺眼,江盼宁睁不开个眼,眯着眼皮道:“你娘就非得在今天吃到鱼吗?街上都没有人开门做生意。”
王小豆怀抱一张不知道从哪拾来的破渔网,身上的新衣是旧衣重改的,鼻子下面总挂着两条万年不变的大鼻涕,吸了吸对江盼宁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我娘主动说想吃点什么,她说她想吃鱼,我无论如何都要给她弄来的。”
江盼宁扫了眼他怀里的鱼网子:“那你就要去西子湖现捞?”
王小豆又吸了吸鼻子:“嗯。”
“可那地方年前就打捞上来一具尸骨,而且案子到现在都没能结,大家怕犯忌讳,吃鱼都不吃西子湖的了。”江盼宁说道。
王小豆依旧抱着他那团渔网,脚步不带停的:“你不懂,鱼即便做好了我娘也是舍不得吃的,她最多闻闻味儿,然后让我吃。”
“从年前天气变凉她的咳嗽就越来越重,李大夫从我家出去,叹气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爹每次从他那里拿到方子,表面上说去抓药,实际每次都把买药钱喂了赌场。”
“我娘是个连咸菜疙瘩都舍不得多吃几口的人,她说她想吃鱼……”王小豆的声音在这时哽咽住了,“我怀疑是她要不行了。”
江盼宁心头肉猛地跳了一下,拍了下王小豆的小瘦肩膀道:“走!我跟你一起去!咱们捞条大的!”
实不相瞒,其实江盼宁昨夜上床后偷摸哭了一场,无他,就是想爹想娘了。过往过年都是他和他爹一块儿放鞭炮,他娘亲自包饺子下饺子,味道特别香,再好的厨子都模仿不出来,必须得是亲娘包。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特别可怜,但此时和王小豆比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
起码有个姐姐在,起码他姐愿意养他管他。
西子湖畔,冷风凌冽。
边儿上都没有什么人,望来望去就俩大小子琢磨在哪儿抛网合适。
王小豆没个主意,最后还是江盼宁找了块草丰水暖的地方,把网子一把撒下去了。
带着寒潮的春风往湖面一吹,波浪一层叠一层朝岸边拍,凉得人骨头缝儿都冒寒气。
江盼宁跑出来得急没穿厚衣裳,王小豆更不用说,一身粗布头穿得比他还薄,正在冷得打哆嗦。
江盼宁拉了下王小豆胳膊:“走,我请你去茶楼听书去,那儿暖和。”
王小豆一双眼睛全神贯注盯在渔网上,好像鱼都没长脑子,看见网就往里钻似的。
江盼宁又拉了一下他,抬高声量道:“哪有那么快啊!咱们在这站着,它们看到阴影反而不敢过来了!”
这样一说,王小豆才愿意挪一挪脚,跟着江盼宁往茶楼去。
茶楼四季如春日,就是底下人一多味道便冲。
江盼宁捂着鼻子管伙计要了个二楼包间,直到上去了方觉得空气畅快了那么一点儿。
又要了两盘点心一盘瓜子一壶茶,江盼宁喝了口热茶抓了把瓜子儿,趴栏杆上学楼下的大人喝彩。
过去他爹常对他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故而是从不带他来茶楼梨园这种消遣场所的,能沾染上这个臭毛病,貌似还是被他姐引的。
江芷在家基本没什么正形,该吃吃该玩玩,茶楼一泡一整天,江盼宁就没见她什么时候能早起练功过。
原先他还不理解这样的姐姐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怕她,直到有一回他看到林姐姐忍不住跟墨儿抽泣,说他姐身上没一块好肉,新伤叠旧伤,淤青到处是,肩膀整个被箭贯穿了……
想来云淡风轻的人不是天生就云淡风轻的,在那之前他们要受很多很多的疼,才能作出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
今天这出书说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江盼宁光跟风喝彩,实际一点没听心里去。
等说书人中场休息,他也转过头回去喝茶,发现茶和瓜子没动多少,两盘点心被一扫而光了。
王小豆嘴角沾着糕点屑,怪不好意思地说:“这两盘点心多少钱,我给你吧……”
江盼宁摇头:“不用,本来就是给你的点的。”去西子湖的路上,他听到王小豆肚子总咕咕叫,应该是没吃早饭。
“要是没饱的话,我就再给你上两盘。”江盼宁语气还有几分小得意,“没事随便吃,今天早上我管我姐讹来一个大红包,把她肉疼的呲牙咧嘴的。”
王小豆先是笑,后来不知怎么又哭了起来,抽抽着泪花子道:“这两盘点心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娘应该也没吃过,可我居然一块也没给她剩下,我真不孝顺……”
江盼宁很怕见人哭,便要说:“那就再买一盘带回去给她不就行了”,结果话未从嘴里出来,王小豆便猛地站了起来,将泪花子一抹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我娘!”
他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儿,王小豆就已经下楼梯跑出门,一溜烟回家去了。
莫名其妙被落下了,江盼宁很困惑,好在接下来的三打白骨精是他最喜欢听的,不至于为这事特别烦恼,便揣着瓜子继续趴栏杆上听戏,想着王小豆过一会儿可能还回来。
这“过一会儿”一过就是一下午,孙悟空都被唐僧给气走了,王小豆都没有回来。
江盼宁听书听到打哈欠,往门外一看太阳都西沉了,方知自己在茶楼里耗了快小一天。
他姐跟他规定每天必须练武两个时辰,今天天色已晚,两个时辰怕是够呛,回去又得挨揍。
江盼宁人麻心更麻,结完账出了茶楼,回家的脚步比去给爹娘上坟都沉重。
麻了片刻他一拍脑门,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那张渔网是不是还在西子湖里泡着呢?
王小豆说跑就跑了,也没说网子什么时候拉出来,江盼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过去看一眼比较好,那张网子又破又脆,鱼进去了不及时捕获都能咬破网子再钻出来。
傍晚的西子湖,晚霞弥漫天际,与湖水相接,水天一色。
江盼宁废了好大力气把渔网从水中拖了出来,开始见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他以及是鱼,欣喜得差点蹦起来。
但等定睛一看,才发现哪是什么鱼,而是一只破破烂烂不知道在水中泡了多长时间的黑靴子。
更气人的是,这网子在水里搁了一下午,居然除了一只靴子一把水草,连只小鱼苗都没有捕住。
江盼宁心中连道晦气,一时气不过,连靴子带渔网都又重新扔回了水里。
回到家好巧不巧,今儿个府上新来的厨娘做的又是鱼。
吃饭时江芷看到江盼宁脸耷拉着,筷子也不动一下,便说:“不想吃饭可以不吃,到外面扎马步去。”
江盼宁听到“扎马步”三个字立马来精神了,端起饭碗便往嘴里扒。
林婉婉也察觉到他心情不对劲,便柔声道:“怎么了?和小豆吵架了?”
江盼宁嘟囔:“那倒也不是。”
在两个姐姐一威逼一劝说下,江盼宁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跟俩人说了一遍,包括后面从茶楼出来跑去拉渔网,却发现渔网里一条鱼没有,只有一只烂靴子。
“你们没看见!那靴子不知道泡了多久,软趴趴的还被鱼啃得破破烂烂,看着恶心极了!”江盼宁说到这里,碗里的饭无论如何扒不下去一口了。
江芷听完也没再动筷子,但不是被恶心的,而是在想事情。
江盼宁趁他姐出神,朝林婉婉比了个眼神,好像在说“我先撤了,等会儿她要是揍我你拦着点”。
林婉婉哭笑不得,由着他自诩聪明地弓着腰鸟悄儿溜出去了。
江盼宁偷跑没多久,江芷就忽然站起来说:“带上董生左丘行,咱们往西子湖去一趟。”
林婉婉愣了下,迟疑道:“你是怀疑那只靴子……”
“只是猜测罢了。”江芷道,“捞出来交给衙门,剩下的就看赵捕头和东方捕快。”
当时天色就已发沉,等一行人到湖畔把渔网附近打捞一遍捞出靴子,再把靴子送到京兆府,已经将近夜里亥时。
赵捕头抽不开身,便让东方俊杰接待了他们几个。
西子湖底下好东西坏东西数不胜数,每年光捕鱼打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都能装好几车。光凭只靴子去破解一桩悬案,这是有些无稽之谈的。
不过江芷心中有种很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一定要把靴子送来验上一验。
几人在停尸房外约莫等了有两柱香的功夫,停尸房的门忽然一开,东方俊杰兴致冲冲从中出来,两只眼睛一扫疲倦,炯炯有神盯着江芷道:“我让仵作验了下尸骨的脚掌,又量了下靴子的长宽。”
“基本可以确定是死者所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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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