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行和陈渡赶来时,江芷的剑尖已经将死太监全身上下划过来了一遍,硬是没能损伤他分毫。
“这家伙好似长了副铜筋铁骨!到底什么来头!”江芷隐约感到体内两股内力开始撕扯,但大难当头,她无暇顾及这些。
左丘行刚到便见识到这么个场面,先是懵,然后就是惊,他注意到和江芷过招的人年老而面白无须,出行又这么大阵仗,便料到了人会是谁,着急之下大声叫嚷道:“世上唯有硬气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阿芷莫要恋战!寻常兵器根本杀不死他!”
江芷伸手抹去嘴角一缕血丝,心说:“何止是寻常兵器。”
“八两”真正的威力远不止在她手中发挥出的这么简单,若连它都不能伤及对方分毫,那这世间大半兵器对钱万户而言不过废铁一柄。
可范团还在他手上。
江芷心一横,壮士断腕似的将手里的剑一扔,运功催动内力,顷刻间真气如水蔓延,周遭万物受强大内力所驱使,大到石子小到树叶,纷纷化作夺命利刃朝钱万户飞刺而去。
钱万户神色一变,并不惧怕,只是手里嗷嗷嚎叫的臭小子太过碍事,干脆将人往旁边一扔,自有小太监赶上来看守。
江芷看钱万户不过轻轻一挥袖子,所有眼看撞上他的利刃便像失去生命般,纷纷灰头土脸落在了地上,不堪一击。
江芷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想办法将范团抢过来,一边冲左丘行喊道:“硬气功可有破解之法!”
钱万户轻蔑一笑,神情间满是唯我独尊的优越感。
左丘行也要崩溃了,欲哭无泪道:“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上来就告诉你了啊!”
硬气功乃是江湖中人人闻之俱变的邪门功法,不仅因为它根属修罗道,练到最后走火入魔不得个善终,还因为硬气功修炼起来必须断情绝爱不受欲念影响。
终生断情绝爱,说白了,就是需要自宫。
像这种下血本的功夫,弱点即便是有,也会隐藏得令所有人不为所知。
江芷身姿爽利如游龙,一拳打在钱万户膻中穴,对方纹丝不动,震得她自己手臂发麻。
钱万户笑:“天下无双虽好,但其中风险不会比修罗道轻松多少,小姑娘天资绝佳,洒家不忍伤你,不如收你为徒,待洒家百年之后,这毕生所修全部毫无保留传授于你,你看如何?”
江芷“呸!”了一声,凤眼一瞪懒得跟老太监虚与委蛇:“我江芷就算是死!也没到认卖国狗为师的地步!”
钱万户面色一沉,一双老眼里杀意毕露,冷笑一声道:“那洒家便无需手下留情了!”
说完气凝丹田,两只袖子因为承受不住内力压迫,居然“嘭”一声炸成了粉末,露出两条结实如猿臂的手臂。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月亮再度被乌云遮起来。
江芷节节败退,身子不停朝后滑去,钱万户看出这丫头眼神不大好,心中窃喜,兴奋之余还有点即将毁灭一块上好武学料子的淡淡惋惜。
昔日大梁贵族奢靡之风,可远远超出如今北越南梁所有贵族的想象。
有爱收集东珠珊瑚的,一两珊瑚需要渔民三条性命方可运送上岸,些许人一收集就是上百斤的珊瑚,损伤的人力物力几乎数不胜数,东珠更不必说,乃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稀品。
还有爱玩鹰玩熊的,刚出生的小熊崽子从母熊身边抢走,从小到大不准接触外界,不准与除主人之外的第二个人接触,等长大了,便会成为主人最得力的护卫,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可钱万户不爱那些,他最爱收集的,是人。
尤其是根骨绝佳的孩子。
可惜活到这么大的岁数,真正令他满意的爱徒只有一个,还已经被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洒家再问你最后一次,可愿拜我为师,从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地位权利也收入囊中?”
钱万户眯着眼睛,口吻满是威胁。
江芷后退一步躲过飞来重拳,腿一扫攻其下盘,斩钉截铁道:“做梦!”
因为过度恼火,老太监呼吸都变得不均匀,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好哇好哇”,内力汇于掌心,一掌朝江芷百会劈去!
他这一下力道极重,纵使是十个江芷叠在一起也得不死即残。
左丘行大惊失色,撕心裂肺大叫一声“阿芷!”
但并没有出现令他肝胆俱裂的画面。
钱万户屏气凝神地将那一掌落下去,未曾想竟扑了个空。
江芷在他集中心神最后一击的瞬间,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蹿到范团旁边,将按在小孩肩上的鬼爪子一甩,捞起人便飞奔到对面。
钱万户活这么大岁数没被人这么耍过,何况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当时心中便掀起万丈怒火,排山倒海地朝江芷席卷而去!
江芷后背冷不丁正中一掌,喉中当即涌起一股腥甜,用掌风将范团往左丘行身上一推,她大喝一声:“骑他们的马!走!”
左丘行哽咽住,喉咙像被人拿刀割那般难受。他特别想说上句“我不能丢下你”,但现在时间紧迫,每分每秒都是江芷拿命换来的,他不是李秾,不能与她并肩作战,能做的只有不拖后腿。
骏马嘶鸣一声扬长而去,钱万户眼睁睁看着却不能追上去,心里别提有多憋屈。明明是自己的坐骑,却带着对手逃出生天了,这谁受得了?
心一沉,将火气全撒到了江芷身上去。
要紧之人都已经安全,江芷出招便一反方才的束手束脚,周身无形真气化为有形利刃,虽伤不到钱万户,但也不会落了下风。
黑云遮月,山野间漆黑一片。
钱万户惊奇于这小小女子明明眼力并不好却能把他的招数通通躲开,略为思忖片刻,便仰天大笑一声道:“来人!将锣都给我敲起来!”
江芷心道一声“不好”,果不其然耳边便响起了嘈杂的敲锣声,乱七八糟刺耳一片,严重影响了她对钱万户的位置判断。
她强行定住神,靠着嗅觉去判断香气从哪个方向散发,堪堪接了几招。
钱万户就像个终于尝到一点甜头的赌徒,两只眼睛散发着诡异兴奋的光,一招接着一招,准备像折磨一只小猫小狗,直到把江芷逼到筋疲力尽。
可江芷却只想笑。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她而是范团,那么无论她怎么失败她都赢了,因为范团已经被平安带走。
钱万户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心情越发恼火起来,越想越憋屈,最后干脆一拳砸上江芷心窝。
江芷心一横,拳头一抬迎面而上。
两拳相撞,一年老一年少,迸发出来的强大真气腾起满地尘土,个别消瘦的太监被气流推出三丈远。
江芷亦被弹出好些距离。
她单膝伏地,喉中忽然波涛汹涌,呕出好大一口血,分不清是被老太监伤的,还是被自身内力撕扯的。
而钱万户立在她对面,面上虽风平浪静,实则掌心隐约有血渗出。
他望着少女,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若生在世家,若是个男孩,若有人能为其铺路,她该会有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
可惜,一切都要终止在今夜了。
江芷抬头见钱万户的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就要站起来。
肩膀却在这时被人倏然一按。
她扭头望去,正好对上双在黑暗中神采奕奕的桃花眼。
江芷吃惊:“你怎么还没走!”
陈渡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语气:“嗨呀,这不是担心你么,这老家伙的身躯金刚不坏,对付起来棘手得很。”
江芷都快被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死德行气到七窍生烟了,刚要张嘴骂人,后脖颈便猛地一重,整个头脑随之发麻,意识一点点消散。
陈渡俯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嗓音比春日暖风还要柔和:“江姑娘,你已经太累了,好好歇一歇吧。”
接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钱万户面前,隔风对峙。
天下乌云悠悠散开,寒冷月光洋洋洒洒落了人间满地,照见了年轻人眉心一点鲜红朱砂。
钱万户注意到那点红痣,先是瞠目结舌,继而哈哈大笑,笑声在山野间经久回荡,震耳发聩。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了!洒家只当你死在皇城那场大火中!没想到你居然也学慕容怀那厮来了出金蝉脱壳!”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钱万户眼神既探究又阴狠,“不过你既这些年都不来寻为师,为何一出现便与为师相对立?”
傻子都能看出来陈渡是站在江芷那一边,何况钱万户还不是傻子。
陈渡敛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神情,眉眼与语气俱是冷淡:“您来晚了一步,东皇琴已经被人取走了。昔日里追杀范家堡,暗杀鬼判官的人,也都是您派出去的吧?”
钱万户冷哼一声侧过脸去,不置可否。
陈渡把玩着指尖状如头发的细丝,轻飘飘道:“硬气功可保练功之人躯体金刚不坏,但鲜少有人知道,它的致命弱点——”
“竟会是一根小小情人丝。”
话音未落,陈渡如同仙人附体,身体一闪瞬间移到钱万户跟前,将手中细丝绕其脖颈一圈,双手拽住两端轻轻一拉,细丝划过皮肉骨骼,人头瞬间落地。
空气先是死一般的静寂,后来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太监们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几乎要将人耳膜戳破。
钱万户的头滚到地上,两只眼睛看着自己尚维持站立姿势的躯体,不敢相信自己竟已经要死了。
他将两只眼珠子从躯体上移开,死死盯着云淡风轻的陈渡,以及他手中沾着滚烫血珠的寒冷细丝。
张嘴艰难而又僵硬地吐出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