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川冷不丁被思仪问上这么一句,登时发了下怔,脑海中不可抑制般的浮现那张灵动清丽的面孔,但随即恢复过来,沉了沉声音道:“江姑娘做事才不会像你这般不懂事。”
洛思仪心里最后那点火星子也“啪”地熄灭,垂眸喃喃自语道:“对,她最懂事。”
她非常想把方才听到的一切告诉师兄,让他看看在他眼中“懂事”的江姑娘背后都在怎么样算计他,甚至连留下给他庆贺个生辰都别有用心,可她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是她打算就此作罢吗?不,她心中在酝酿一步大棋。
对于小师妹常思川到底是心怀不忍的,他上华山上的早,两人从小几乎形影不离的长大,他早将她视作自己亲妹子一般,故又软下语气跟她好好交代了一番,跟她说这府上面上平静实则藏龙卧虎的,最后不要独自乱走动。
洛思仪答应下来,回房歇着去了,其他人也三两散去。
夜里下了点深秋细雨,整个滁州城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常思川梦醒,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手往身下褥子一探触及一片湿凉,他又不是傻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心里倏然升起股难以言喻的羞耻绝望出来,动手将褥子拆了扔脚凳上,再躺下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了。
再过两天他就要满十七了,早就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他这些年专注修行心无杂念,根本没有如此这般失控的时候。这褥子上的脏东西,简直就像把他过去十年靠清心寡欲修来的自尊心踩在脚底碾磨成粉。
常思川回忆起梦中那张脸,心道:“乱了,全乱了。”
夜里的雨白天便停,不过一场秋雨一场寒,无论是早上起来花草上覆盖的露珠,还是第一口呛出咳嗽的冰凉雾气,都在向人们证明如今已是秋天的尾巴,冬天即将要来了。
常大少爷生辰那天武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忙着张灯结彩,摆桌弄椅。
江芷起来没什么事干,用完早饭就去李秾的住处找他玩了,说是玩,其实就是她在那边嗑着瓜子碎碎念,李秾翻出本书安静看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她和柳叶桃重归于好了,话自然也多了些,还跟李秾感慨了下他俩真是天生吃席的体质,走到哪人家不是成亲就是庆生,关键还不用随份子,省下的钱够十二楼小半个月开支了。
林婉婉要知道江芷在外面还这么精打细算估计要感动的落泪。
“不过武家这排场可真够大的,怨不得别人都说以后武老爷的家产都由他外甥继承。”江芷嚼着香喷喷的瓜子仁道,“来时我听人说,今年这场生辰宴分外场和内场,中间一道大门隔着,宾客到了先在外场候着,等宴会正式开始,大门打开,里外共同向常少爷献福语,我想这肯定是武老爷想的点子,常思川断不喜欢这样,光听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百官上朝呢,尴尬死个人。”
李秾双目放在书上,闻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百官上朝可比这夸张多了。”
江芷瞥他一眼:“你见过?”
李秾将书举起来:“书上写的,要不要看看?”
江芷立马拒绝,继续专心嗑瓜子,嗑着嗑着,她突然道:“九宫八卦阵也是你在书上知道的?”
李秾便不再说话,半晌方道:“是。”
江芷轻笑一声,转头看窗外枫叶,没有追问。
李秾说她心口不一的时候总爱往嘴里塞东西来掩饰不自然,却不知道自己心口不一的时候假话还未从口中出来,耳后便浮上一层绯红,跟被烫着似的。
半盘瓜子下肚,距离开宴的时间也快了。
江芷觉得他俩虽在武府住了几天,但毕竟不沾亲带故,实打实的外人,便准备去外场候着——柳叶桃必定也在外面,碰了面也能商讨一下见了昴日君该当如何。
过不了几日便要入冬,江芷出门便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刚紧了紧衣服,便感觉肩上一沉,回过头看,是李秾将一件裘衣披到了她身上。
她似乎习惯了被他照顾安排,领口被整理时都没感到哪里奇怪,整理完继续走,过程中都没什么多余的话。除了伸手帮她把嘴角的瓜子壳拨了下来。
偌大个武府从最中心的园子为界限一分为二,里外分明。
去外场的路上两人遇到正在接人待客的常思川,本想打个招呼便走过去,没想到常思川一听他俩去外场,立即差人将位置调到了内场,把江芷计划跟柳叶桃吃饭喝酒扯犊子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江芷内心不爽,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噙着笑意谢过,转身愁眉苦脸拉着李秾前往内场的路上。
常思川在这时叫住她:“江姑娘请留步!”
江芷诧异,停住脚步扭头望向少年。
看惯了他穿华山派统一的白衣青袍,乍换上朱底赤面仙鹤服,有些亮眼。
常思川神情正经,面对着江芷,眼睛却瞧着花圃里的秋海棠,温声道:“我在这里尚有朋友要陪,我师妹不愿独自前往内场,劳烦两位带她一同过去吧。”
江芷“哦”了一声,这时候才注意到始终跟在常思川身后的思仪。
这姑娘今天着了身鹅黄衣裙,乌发没再梳成发髻,而是和江芷一样拿根带子束在了头顶,整个人比在接风宴那天利落不少,迎春花似的立在阳光底下。
洛思仪从来都不喜欢她师兄见除了名门正派以外的人物,今天来的浪荡子们自然也在“以外”的行列里,在她看来这些富家子弟多是存了攀附之心才上门假惺惺送个礼,实在没有与之周旋的必要,便暗中跟师兄耳语了好几次想让他陪自己去内场。
哪想到常思川以为她是真的想去,所幸用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人家带她去。
挺让人生气。
江芷没注意洛思仪黑着个脸,或者说,她压根没把关注点放在洛思仪身上,而是回过头看了眼常思川的方向。
穿上道袍是常思川,脱下道袍便是常忆安。既是俗世人,有几个朋友也是应该的,可江芷的目光不在常思川身上,也不在他那位朋友身上,而是放到了那位朋友身后的小少年身上。
小孩年纪应该和江盼宁差不多大,极白皙瘦弱的人物,五官比最标致的女孩还要精致上几分,且通身绮罗绸缎,打眼望去恍如天上仙童。
“常公子那位朋友家境想必非凡,连个随从小厮都是百里挑一。”江芷不禁感慨,回过头还有些失神。
李秾似乎想和她解释些什么,但唇张了张终是闭上,没有多言。
洛思仪却轻嗤一声道:“小厮?江姑娘莫非不知道什么是娈童?”
江芷满面疑惑,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洛思仪不喜欢跟江芷说话,但很喜欢彰显自己见多识广,尤其是在江芷明显一无所知的事物面前,优越感这东西,就是需要衬托才会生出的。
她将“娈童”为何物跟江芷解释了一通,把江芷震惊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跳出来,再不敢回头去看那苍白/精致的小少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等会那席恐怕是没心情吃下了。
见江芷反应颇大,洛思仪道:“大户人家都会养这些玩意儿取乐的,等江姑娘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口吻带着讥讽,明显不是安慰的语气。
江芷摇头:“我不能理解,大人怎么能对小孩感兴趣,这是有病的,他们为何有病不去治病,而要祸害人?”
洛思仪神情蓦地定住,瞧她半晌,口中冷冷蹦出句:“人人都习以为常,偏就你不一样。”
江芷道:“我师父过往对我说,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见得一定是对的。所以对此习以为常的人多是站在迫害人那一方,自然不会觉得这一切有何不妥。我方才只是稍稍站在那男孩的处境想了想,便觉得遍体生寒,整颗心都麻的不行。”
江芷骨子里是藏着风的,在她看来,人被锦衣玉食圈养几年,不如恣意纵情活上一天,身有枷锁尚可挣脱,心若一朝上了枷锁,即便身处再广阔的天地,安能感到自由?
洛思仪没想到自己还能因为这种问题跟人置气,可气的同时又觉得可笑,干脆拂袖离去,不再跟江芷同行。
江芷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她,便抬头问李秾:“我说错话了吗?”
她的瞳孔颜色本是点漆一般,此刻正对阳光,便成了浅淡的琥珀色,眨眼时掠起一层晶莹的碎光,人可以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李秾有种冲动,他突然很想俯下身,去贴贴她的眉眼。
但他只是握住她的腕子,道:“你没错,我们走吧。”
江芷的心便安下来。
她觉得这位洛姑娘的心思真够难猜的,不过既然李秾说她没错,她就不想再去追究那些了,横竖她来这的目的不是跟无关紧要的人掰扯一些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东西,等见到昴日君,当面问了她想问的问题,再看对方的反应,她来这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如此简单而已。
工作调整,明天白天上班,所以更新在晚上,估计要挺晚,不用刻意等,祝大家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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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娈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