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辉既身为七星之一,最怕的自然是这段时间暗中残害七星的人,李秾左丘行同时思索一二,异口同声道:“白虎堂。”
没错了,以秦辉老狐狸这个求生欲异常旺盛的性格,在不知真凶是谁的情况下尚且能将武林人士以武林大会的名义引到敬亭山坑杀,如果让他知道了幕后凶手,第一时间肯定会想尽办法抓住对方把柄一举除掉对方。
而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和白虎堂有牵扯的,是早就和江芷他们撕破脸皮的张九儒。
起伏不定的船只上,江芷道:“如此看来,应该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得知我们和张九儒碰过面,便以为我们和他是一伙的。”
毕竟姓张的不是一般人,抓住他就等于把白虎堂堂主张监兵的命脉捏在手里了,老话虎毒不食子,儿子有难,做老子的能袖手旁观?不过锦衣司办事也是没脑子,虽知道江芷他们的体貌特征,但绝对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凡稍加调查过,就该晓得他们最不会和张九儒沾亲带故。
王大海静立在旁听了会儿仨年轻人的对话,虽不知全貌,但也领会了个七七八八,说到大名鼎鼎的明教白虎堂,他不禁插了一嘴:“白虎堂不是位处徽州吗?张小堂主怎么单枪匹马的就往江南闯?”
江芷一直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如今乍一听倒品会到了其中的玄妙之处。是了,只要知道张九儒来这的目的,会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不就能找到他的下落吗?
可这又谈何容易,人的想法就如同这天气似的随时会变,若是掐掐手指头便能晓得对方的心思动机,还走什么镖,干脆摆摊算命去得了。
她站在甲板上眺望河面波涛,脑海中百转千回,感觉分明有一线清明闪来闪去,但她就是抓不住。
张九儒,原名张栩,白虎堂少堂主,算是歪门邪道里的投胎小能手。毕竟四大堂堂主的实力莫说在明教,放眼整个中原武林也是难逢对手的存在,有张监兵这么个说出口让人肝儿颤的亲爹,姓张的在自家门口肯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能让他往江南这个龙潭虎穴钻,要么他脑子抽了没事找刺激,要么就是这里有他要找的东西,且挺重要,最起码不可替代。
百思不得其解中,江芷突然灵光一现喊道:“左丘行!”
无人应答,她转身一看,左丘行不在,王大海也接着忙去了,只剩下李秾双臂环抱胸前,两只细长上挑的凤眼往她身上扫,开口冷不丁道:“左丘行不在,李不行在,说说看你有了什么想法?”
狂风大雨没让江芷起鸡皮疙瘩,李秾的冷笑话让她头发丝都尴尬成了一根一根,她紧了紧衣服,道:“回头再说吧,正好我也去看看婉婉。”
李秾挑了下眉,没多说什么,由她去了。
走了没几步江芷脚步一顿,深吸两口气气沉丹田毅然决然扭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眼神坚定,语气郑重,令李秾不由得心头一跳,正儿八经道:“你说。”
“眼神坚定”的江芷痛心疾首摇头:“以后不要再跟人讲笑话。”
李秾:“……”
烦死了。
下午果真下了大雨,偌大个船在风雨飘摇中晃成了一叶扁舟,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被一道轰雷打个鸡零狗碎。
屋子里的桌椅都是被提前固定好的,连烛台都不知道被黏了多少回,无论船晃成什么样,它自巍然不动稳如山,不慌不忙往下滴着蜡油,蜡油滚烫粘稠,啪嗒落下的时候,像一大滴眼泪。
江芷双手托腮趴桌子上,时不时往榻上瞟。
林婉婉已经醒来很久了,但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过,除了中间被江芷连哄带骗喝下半碗粥,其余什么动作都没有,始终保持抱膝发呆,安静地跟一尊雕像无异,连眼睛都很少眨。
安慰人是个技术活,江芷没这项技术。她能做的,似乎就是在这扮演个只喘气不吱声的安静废物,唯一的作用是提醒林婉婉此刻还在人间,不要被过度的悲伤冲昏头脑——这是江芷对自己的定义。
外面大雨倾盆,狂风大作,里面烛火惺忪,满室昏暗。
江芷正犹豫着怎么跟林婉婉再说上话,外面忽然嘈杂一片,呼喊声夹杂着风声雨声络绎不绝响在耳边,与此同时船摇得越发厉害,她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开门出去随便抓个人便问:“什么情况?”
对方看样子也像出过不少次船的老帮工,眼下却气喘吁吁方寸大乱,睁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江芷忙不迭道:“桅杆……桅杆……被风吹断了!”焦急得口齿不清,说完便朝船头跑去。
江芷扭头望了林婉婉一眼道:“我去去就回。”接着一阵风似的朝外飞走了。
床上林婉婉呆滞的双目似是裂开了一道缝隙,情绪一点一点重新充满眼眸。
外头风大到若非江芷习武脚步稳,以她的体重真能直接被刮跑。老天持续了一天的阴郁终在此刻爆发,疾风骤雨齐齐降临,雨点从人脸颊飞过去,小刀似的割得生疼。
船头聚了不少人,有的是船工想上前帮忙,但被王大海呵斥回去,没有允许不准一个人靠近船头。这自然是明智之举,眼下情况本就危急,若在此刻让船头下沉前后失去平衡,可就不是将桅杆缝缝补补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江芷同其他人一样停在船身,看清瘦颀长的白衣少年爬上长梯于风雨中按照王大海的指挥修补桅杆,几块木板一把锤子,从断开的地方敲打几下便将倾倒的桅杆又重新扶起来,简直可以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她从不知道李秾还有这个本事。
也可能根本就不会,只不过这家伙聪明得不像人,干什么都一经上手便通晓全部,说一点就透都是小瞧了他,根本天赋异禀。
周遭其他人见断裂的桅杆被固定好,一个个便放下心来,百无聊赖之下开始讨论起这名少年,啧啧称奇的有,不屑一顾“我上我也行”的也有,总之注意力多被转移。
只有江芷屏声息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汗毛都是紧绷的。
桅杆既修补完,接下来便该从梯子上下来了,扶梯子的人总共有三个,左丘行是其中之一。
梯子几百年不用上一次,脚一踩就咯吱乱响浑身摇晃,上面晃,底下自然也安生不了。就在李秾下到一半时,左丘行对面扶梯的大哥本想换只脚支撑,未曾想这一换脚步一滑直接栽了个跟头过去。
另外一名扶梯的人见情况不妙担心伤着自己,立刻撒手退至一边,梯子瞬间失去平衡,随着左丘行一声大叫,整架梯子大厦倾塌似的以一种山崩地裂的架势直直往船底栽去!
左丘行死死抓着梯子不放大有“要死一起死”的架势,就是嘴里嘶声力竭哭嚎:“救命啊我家就我一个独生子啊没了我爹也不好再要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素手猛地抓住左丘行的肩膀往后一带,顺带着梯子也从即将沉入水中变成朝反方向倒去,江芷那一下用力太重,自己也跟着冲出老远,脸颊被梯上飞来的木屑划出一道鲜红血痕,无端添了几分妖冶。
李秾本想借船沿的边缘回船上,没想到关键时刻江芷会出这一手,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正想喘口气,一抬头看到她脸上的伤。
江芷想也不想便推开伸向自己脸颊的手,径直走到王大海跟前道:“王老板,咱们恩是恩仇是仇一码归一码,您能让我们上船我是真的满怀感激,林家母子的命尚且能说是天公不作美命运捉弄人。可我这二位朋友可不是梯子自己倒的扶梯的手被逼着撒的,方才但凡我出手慢一些,那边桅杆是给您修好了满船身家性命给您保住了,这边我两位朋友可是凶多吉少小命都没了,您看这个交待是您给我还是我自己要?”
王大海满头汗如雨下,刚才的情况他不是没看到,确实责任都在他的伙计身上,但他以为这姑娘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大事化小,没想到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讨说法。这行为要么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孩子不懂得为人处世,不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最好不要起冲突,否则吃亏的可是自己。
要么是身手高深莫测之人无惧外界桎梏,敢说话,就有承担后果的本事。
比起前者,他更愿意相信后者,甚至有种直觉,只要这丫头想动手,他这满船人不够给她当开胃菜的。
所谓进退维谷莫过于此,王大海入行那么久深知对管理下属来说“感情牌”有多重要,他今日若真顺了这姑娘的意思把刚才故意松手弃梯的人揪出来处置一番,他在众人心中的位置定会发生极大的变动,对以后可谓是埋下了不少祸端。毕竟出船一走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半年,其中大多时间都要和伙计待在一起,伙计们可不会想老板的处境和考量,只晓得他为了外人伤了自家兄弟的心,既如此,往后做事也无需尽心竭力。
就在伙计们质疑的目光中,江芷沉默的等待中,王大海沉吟良久,刚要开口,只见一道柔弱瘦削的熟悉身影挤入人群走到江芷跟前,张口颤声道:“你脸……脸怎么回事?”
江芷见林婉婉本就苍白的脸血色更淡了,一时间气焰全消下去,挠了挠头轻声道:“没事,不小心蹭的而已。”
一道小口子,估计现在都结痂了,别说疼,不是林婉婉提醒她都要忘了这事。
可她是真没想到,话说完没过片刻,发呆发了快一天的林婉婉居然掩面哭泣起来,呜呜咽咽的,有些无力和委屈,不知是在质问王大海,还是质问刚才撒开梯子的伙计,用尽了力气道:“你们……到底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