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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谈完正事,谢明赫与吴晋相继离开,裴臻还坐在秦知遇床上埋头掰手指,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坏心思,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秦知遇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洗漱完,脱掉外套钻进被窝。木托盘只有一半铺了褥子,本来就窄,裴臻那么大个人坐在床上,秦知遇腿都有些伸不开。
见那人始终一动不动,秦知遇隔着被子轻轻踹了他一脚。
裴臻难得没有和他唱反调,识趣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回过头,纯粹而深邃的黑眸眼巴巴地望着他,“哥哥,冷。”
眼神无辜又委屈,好像秦知遇在欺负他似的。
秦知遇微微一愣,很快从这种错觉中抽离出来,不咸不淡道:“冷就回去睡。”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攥住被角,轻轻摇晃。裴臻俯身凑近,目光不经意抬起,落在窗外洒进来的月辉,有一瞬间的晃神。
“一个人睡也冷,想挨着哥哥睡。”
声音分外柔软,仿佛情人间的低声细语。
秦知遇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厉色一闪,厌憎分明,“哪学的这些,能不能正经点?”
“哪儿不正经了?都是男人,天冷,睡一个被窝相互取暖不是很正常吗?”裴臻狭长的眸子半眯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秦知遇,“哥哥总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还对我有别的想法吧?”
这人……泼皮无赖似的,秦知遇烦得不行,死死拧着眉,“请你离开。再不走,明天留在仓库别出去了。”
“好凶啊,开个玩笑嘛!”裴臻抿唇轻笑,目光游离在秦知遇清冷疏离的眉眼,丝毫不觉得冒犯,“哥哥,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又来了,这熟悉得莫名其妙。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秦知遇笑了笑,忍不住嘲讽道:“是吗?那你意料之中的还真少。”
裴臻选择忽略他的嘲讽,目光格外炙热,“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想一出是一出,秦知遇无语至极,“请问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好?”
“两只。”修长的指节划过昳丽的眉眼,裴臻欣然一笑,“虽然也会生气,但哥哥从来不记仇的。不论我怎么捉弄你,诬陷你,哥哥转头就忘,照样会对我好。”
秦知遇:“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懒得跟你计较?”
裴臻:“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么,为什么还愿意冒险陪我回家?”
秦知遇愣了一下,一时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履行承诺教我们防身技巧,我们外出先随你一起回家,公平交易,互惠互利,有什么问题?”
看着他些许迷茫的眼神,秦知遇勾起嘴角,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哼,“这就叫对你好吗?别想多了弟弟,这只能说明我有契约精神。”
“公平交易,契约精神?”裴臻眨了眨眼,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两个词,低声呢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秦知遇困得不行,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开口撵人,裴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反手擒住他的手腕。
“我喜欢你的契约精神,哥哥,我们再来交易吧!”
秦知遇用力拧了两下手腕,正欲发作,不料一个不经意地抬眸,隔着夜雾对上裴臻炙热的视线,瞬间愣住。
一双明澈的眸子端端注视着他,眸中蕴含的情绪却尤为复杂。有欣喜愉悦,近乎歇斯底里的偏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他本应拒绝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可那人极为浓烈的情绪将他团团包围,鬼使神差下,秦知遇点了下头,“行。但暂时没什么能和你交易的,以后再说吧。”
“说好了哦!不许反悔。”
裴臻高兴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松开秦知遇的手腕,还贴心地帮他掖上被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秦知遇扬起下巴,望着那道渐渐融入黑暗的身影,缓缓叹了口气。
奇怪又偏执的小孩,他看上去甚至不会正常与人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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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麻麻亮,秦知遇与谢明赫、吴晋两人,一前一后从四号门走出,迎着微明的天光,踏入积雪覆盖的路面上。
脚踝深陷积雪,他们走得并不快,手中脏兮兮的老式油桶随步子而晃动,不时发出“砰砰咚咚”的闷响。
四号门面向食堂方向,绕着A仓走了大半圈,他们屏住呼吸,正式进入灾后未曾涉足的A仓正门通道,也正是面向B仓那条宽敞的货运通道。
通道近百米长,左右两侧,硕大的雪堆一个接一个,目光所及之处皆白茫茫一片,仿佛连绵的山丘,此起彼伏,汇聚成一座层峦叠嶂的山脉。
此行的目标便是那些高耸的雪堆,三人没有第一时间靠近,站在拐角处观察了好一阵儿,这才握紧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近。
通道里的丧尸在十头左右,它们穿行游荡在B仓附近,宛如行走的冰雕,行动缓慢,肢体僵硬,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三人就近停在雪堆跟前,谢明赫把油桶放在背风处,看了眼不远处的丧尸,将目光转向秦知遇,“怎么说,感觉没威胁,不用管吧?”
油桶、软管放在地上,秦知遇挑起眸子看了一眼,“得管。吴叔,你去清理一下。”
被点到名的吴晋愣住,惊慌瞬间占据他苍白的脸庞。
没等吴晋做出反应,谢明赫扭了下脖子,顺手拎起砍刀,“要不……我去吧。”
“谢明赫。”
步子刚迈出去,秦知遇立即叫住他,“能帮一时,能帮一辈子吗?”
谢明赫犹豫了一瞬,脚步微顿,冲吴晋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没事,俺去,俺也要锻炼一下,不能啥都靠着你们。”吴晋明白秦知遇的用意,虽然心里害怕,却依旧握住菜刀,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园区内丧尸不少,几乎每次出门都能碰上几头。自食堂那天帮忙清理了丧尸,裴臻便不再出手,杀丧尸的活儿自然而然地落在谢明赫和秦知遇头上。
吴晋年纪大,心慈手软,面对曾经的同类始终下不去手。两人颇为关照他,一直以来也没让他动手。但现在马上要出远门了,关照长辈没错,却不能把长辈关照废了。
气温持续下降,游荡在室外的丧尸都快被冻僵了,早已不具威胁性,让吴晋拿来练手练胆最合适不过。
两人在雪堆旁看了近十分钟,吴晋终于成功将一头丧尸斩于刀下。
谢明赫与秦知遇齐齐收回视线,默契对视一眼。
“得了,问题不大,忙我们的吧。”
砍刀与挂轴钩齐上阵,两人对着山丘似的雪堆一顿扒拉。二十分钟后,完美隐藏在积雪中的物流运输车初现雏形,逐渐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雪太厚了,没有趁手的工具,清理起来格外费劲。
勉强把挡风玻璃和油箱周围清理干净,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热出一脑门汗。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雪清理得差不多了,车身上还覆着厚厚一层冰。挡风玻璃变成磨砂玻璃,完全看不见驾驶室里的情况。
两人迫于无奈,只能继续凿冰。
好在只需要凿一个小孔,能看清楚车内情况就行。
四个人出去,他们计划找两辆车,有钥匙的车留着开,其他车便抽走燃油,带着路上备用。
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尤为艰难。
吴晋那边把十余头丧尸都杀完了,秦知遇和谢明赫才收拾出来三辆车,有钥匙的一辆都没找到。
值得庆幸的是,货车油箱足够大,三辆车的汽油装满六个老式油桶,甚至有剩。
谢明赫提着汽油回去换空桶,吴晋补上他的位置,效率一下就上来了。毕竟是常年在外跑车的老师傅,汽车这方面,还是他更熟悉,经验更为老到。
从清晨忙碌到正午,饭都没顾得上回去吃,一人啃两个干巴巴的面包,顶着刺骨的严寒,继续找车、找汽油。
下午两点左右,汽油收集了近二十桶,老式油桶全部用完了,不带盖的不锈钢桶都装了满满两大桶。
燃料是重要物资,的确越多越好,但目前没有足够的容器,他们也带不走。于是,三人略一合计,决定暂时放弃汽油,专心找车。
暮霭沉沉,灰蒙蒙的天空雪花纷扬。
雪地里凌乱的脚印再次被晶莹的雪花覆盖,油渍、血污隐匿于皑皑白雪。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街道上奔波、忙碌的人们,悄无声息地白了头。
“哐哐哐——砰——”
凿开冰层,巴掌大的冰块应声落地,秦知遇拨开侧窗玻璃周围的碎冰,眯着一只眼睛,透过玻璃看向车内。
待看清方向盘下方的钥匙孔,一盆冷水蓦地浇在秦知遇头顶,他此时的心情比气温还凉。
丧尸爆发那会儿,不少司机都跟着去园区大门凑热闹。这些平时丢三落四,压根懒得拔车钥匙的老司机,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又严谨起来了呢?
一整天了,一辆能用的车都没找到,秦知遇不禁有些着急。
头顶积雪融化,汗液混杂着冰凉的雪水划过鬓角,缓缓没入脖颈。秦知遇抬手抹了一把,胳膊酸痛,衣服也是湿漉漉的,又冷又沉。
该怎么办?
时间上倒是不那么紧,但室外待一天,人属实有点吃不消。
影视剧里的搭线点火……拉倒吧,先不说能不能成功找对点火线,没有钥匙只能破窗进入驾驶室,大冷天的,没了侧窗玻璃,车等于废了一半。
“哎。”
秦知遇叹了口气,白蒙蒙的雾气随呼吸飘散在半空中。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声高呼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语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秦知遇,吴叔!快,快来!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