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鸢尾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埃莉诺非得缠着伍德维尔夫人一起睡。”托马斯万般无奈的走进来，瘫倒在玛格丽特身边的扶手椅里，玛格丽特原本正在看着壁炉里的火苗发呆，被托马斯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

“我的母亲生育了十四个孩子。”玛格丽特摇了摇脑袋，“母性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也许吧。”托马斯伸出手，隔空摆弄着隐隐有些往外窜的火星子。

“王后也不逞多让。”玛格丽特想到大姐姐，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有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围着你叫唤个不停的时候，你很容易就被他们吸引。天呐，我已经是那么多孩子的小姨了。”

“你爱他们吗？”托马斯哼哧哼哧的笑了几声，压低声音问道。

“很爱很爱。”玛格丽特换了一个姿势，用手撑着脑袋，面带笑意的看着托马斯，“我希望他们能过得幸福。”

“那你爱我们吗？”托马斯收敛了神色，“亨利、埃莉诺、亚瑟还有……我？”

玛格丽特盯着托马斯的眼睛，他的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照亮了她的心灵。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她的欣赏和赞美，仿佛她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

她张了张口，门却在此时打开了。亨利从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头，托马斯肉眼可见的失落了起来。

“你们还没睡呢！”

“怎么，你在催我们上床了？”玛格丽特不知怎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带着点感激的问闯进来的亨利。后者一屁股坐在床尾凳上。

“我刚收到消息。说是伯爵已经点好了士兵，到北边和爱德华汇合去了。”

“上帝保佑爱德华。”玛格丽特在胸前化了个十字。

“您说，我有机会成为国王吗？夫人？”亨利冷不丁的发问，托马斯原本手里正百无聊赖的磨着匕首，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

“你是兰开斯特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你的继承权仅次于兰开斯特的爱德华王子。你当然有机会成为国王。”玛格丽特早在她知道亨利在和她母亲悄悄通信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对这个问题也早有准备，“问题在于，你想成为国王吗？”

亨利手里扔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个球，沉默半晌。

“我母亲在给我写信。言辞恳切，一天又一天，她希望我回到我的贾斯帕叔叔那里去。她总说，上帝选择了我成为英格兰的国王。”

“上帝不会选择国王的，亨利。”玛格丽特闭目养神，叹了口气，“人民才会。上帝永远选择人民。记住这一点。”

“我不想成为国王。”亨利耸了耸肩，“我连威尔士都通知不明白。实话说，我在街上游行遭遇过的刺杀比我读过的书还要多。”

“如果约克王朝像现在这样内乱不断。”托马斯继续打量着手里的匕首，“我也愿意选择一个能让英格兰回到和平的人做国王。英格兰需要和平，除此之外任何事皆可不顾。”

“只有沃里克死了，约克内部才会稳定下来。”玛格丽特猛的睁开眼，仇恨转瞬即逝，“当然，兰开斯特的爱德华是绝不能为英格兰带来和平的。他太恶毒了，如果还是他登上王位，迎接我们的将只有暴政和酷刑。”

“我母亲总是说，我要为我的姓氏感到骄傲。”亨利哑然失笑。

“嗯！那我们的母亲倒是有一点相同之处，不过我母亲总是要我以有一半的内维尔血统而骄傲。”托马斯连连点头。

“我母亲倒是不一样。”玛格丽特整个人都窝进了扶手椅里，“她总是对我说，要我们能找到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要忘记他的名字，他的家族，就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就好。”

“国王与王后应该算得上是幸运吧？”托马斯不由得感叹起来。

“当然。”玛格丽特笃定的说道，“难道你们不想找一个人，愿意陪你经历所有的困难，在你深陷战场的时候为你日夜祈祷，只愿你能平安归来的人吗？”

“我不知道。”亨利苦恼的摇了摇头，“我从未拥有过。”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燃烧的朽木在噼啪作响。

翌日。

自从搬到布兰伯，这是头一个晴天。

“来啊！来啊！别像一个胆小鬼！冲锋！冲锋！”亨利举着剑，大声的鼓励着亚瑟。男孩已经挥得动一把重剑了，他乐此不疲的追着哥哥和亨利，一次次的被击倒在地，却又立刻傻呵呵的站起来。

“一哒哒，二哒哒，转个圈！”玛格丽特则带着小埃莉诺跳着人生当中的第一支舞蹈，杰奎塔在旁边笑的合不拢嘴。

“信件！”

城堡前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玛格丽特立刻抱起了埃莉诺，转头示意了一眼正在摆放着水果和点心的布里吉特，后者连忙快步前去取信。

“我亲爱的，

玛格丽特小姐。

我希望你已经恢复身体健康。我写信来告诉你大家一切都好，无人伤亡。但怀着沉重的心情，我必须告诉你们最近的事态发展。

与我们所知道的完全相反的是，这次起义显然不是自发的行动，而是沃里克伯爵和克拉伦斯公爵精心策划的计划。他们背信弃义的阴谋包括与兰开斯特的贾斯珀·都铎结盟，意图在战场上背叛爱德华国王，并导致他的灭亡。

但幸运的事，我必须告诉你，亨利的叔叔理查德·威尔斯，选择揭露这个阴谋。我在国王的剑下解救了他，因此，我们现在与诺森伯兰伯爵结盟，匆忙返回并保卫我们的领土，以抵御这一险恶的威胁。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坚决捍卫皇冠和主权。我为你的力量和坚韧祈祷，因为我们在这汹涌的海水中航行。请务必照顾好孩子们，直到我归来护送你们前往伦敦，代我向伍德维尔夫人问好。

愿上帝保佑你，保佑你，直到我们再次团聚。

你忠诚的，

阿伦德尔伯爵。

“说什么了？”杰奎塔抱起小姑娘，走到玛格丽特身边。

“暂时还没有人受伤，但这是一个圈套。沃里克和乔治联合了贾斯帕·都铎意图谋反。理查德·威尔斯选择了告密，爱德华原本要杀了他，但被阿伦德尔伯爵组织了，现在他正和诺森伯兰一起往回赶。”

“我叔叔吗？”亨利收起了长剑，不安的问道。

“是的。”玛格丽特安抚似的朝他笑笑，“但幸运的是，你的舅舅选择了忠于爱德华。你的命保住了。”

“我母亲在背后一定有所筹谋。”亨利却没有被玛格丽特的安慰所抚慰到，反而有些忧心忡忡，“我的外祖母很宠爱我的舅舅。她不会允许他去战场上送死的。”

“有斯塔福德爵士的保护，爱德华未必会治你母亲的罪。”杰奎塔摇摇头，“我们要担心的是沃里克。他一日不落网，英格兰一日不会安宁。”

“我们必须先准备好。”玛格丽特将手里的信递给布里吉特，提起裙摆，“我们随时都要离开，立刻把东西都整理起来。”

阿伦德尔伯爵的信件到来让宁静的布兰伯重新回归繁忙。仆从们走来走去，放下床帘，包好家具，主人们的衣物、财宝一一被放进木质的大箱子里，堆放在城堡的大堂里。

“按道理来说，他们已经出发了很久了。怎么事到如今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呢？”玛格丽特最近几日更加着急上火，阿伦德尔伯爵自上次的那一封平安信之后便杳无音讯，阿伦德尔里也突然多出来许多从外头涌来的难民。空气中弥漫着腥风血雨的味道。

几声尖叫传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正在蔓延。原本庄严肃穆的大厅此刻已变得一片混乱。尖叫声、逃跑声和桌椅倒地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混乱的交响曲。仆从在大厅内四处奔逃，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安。搬着的珠宝和金银饰品滚落一地，无人顾及。城堡的卫兵们手持长矛和盾牌，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也被卷入了这场混乱之中。

“怎么回事？妈妈？怎么回事？”玛格丽特听到声音，不由得愣在当场。

“夫人！”埃莉诺被外头的喊叫声吓到，跌跌撞撞的滚进玛格丽特的怀里。

“夫人！”布里吉特声音颤抖，冲进房间，“是简，简，她……”

“她怎么了？”玛格丽特抱起埃莉诺，眼睛里不由得露出一丝惊恐，“她怎么了？”

等到玛格丽特见到简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她的身形颤抖着，如同风中的落叶，无法自主。衣衫不整，曾经的整洁与规矩荡然无存，衣料撕裂，露出皮肉上的瘀青与鞭痕。她的肌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新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血珠，与旧痕交织成一幅残酷的画面。她的眼睛肿胀，充满血丝，昔日的顺从之光已被恐惧和痛苦所替代。她的嘴唇破裂，嘴角挂着干涸的血迹，每一次开口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她的头发散乱，部分黏贴在汗湿的前额上，显得凌乱而无序。手指扭曲，显然是在挣扎中受到了伤害，指甲里嵌入了污垢和血渍。她的步态不稳，仿佛随时可能倒下，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极大的努力和意志力去支撑。她的背部弯曲，仿佛承受着重压，肩膀低垂，显示出极度的疲累和精神上的崩溃。

她已经奄奄一息，但见到玛格丽特之后，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亮光。

“简！”玛格丽特几乎是惨叫出声，她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想去摸一摸这个昔日的婢女兼好友，却发现伤痕遍布她的身体，几乎无从下手。

“诺森伯兰！诺森伯兰！他杀了伯爵和威尔斯子爵。他要去投奔他的哥哥了。他们已经占领了阿伦德尔，他们朝着布兰伯来了！”

简赤着脚，咬着牙撑着一口气来到了布兰伯，就为了传来一声警告。她声如泣血，半扯着嗓子吼完，便跌倒在地，死不瞑目。

“救命啊！”

“上帝啊！”

“谁来救救我们！”

玛格丽特往后踉跄一步，身体紧紧缩成一团，仿佛想要逃避这个世界的残酷。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发出微弱的哭泣声。

“不……”

托马斯在骚乱的大厅里独自站立，背脊僵直，仿佛一根即将折断的铁棍。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仿佛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愤怒与挫败感。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虽然他努力想要控制，但那不自主的抖动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他的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前方，眼神中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自信，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深邃的悲伤。他的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挣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废的气息。

“不，不不不不。”玛格丽特从地上爬起来，她连滚带爬的奔向托马斯，“别哭，别哭，别哭，我们跑！快跑！”

玛格丽特硬生生压下口中的腥甜，反手紧紧的抱住被简的惨状吓得嚎啕大哭的埃莉诺。

“我们没法去伦敦。”杰奎塔放才从极大的震撼中缓过神来，“玛格丽特我们不能去伦敦，诺森伯兰一定堵住了去伦敦的路。”

“无论去哪都好过布兰伯。”玛格丽特把手里的小姑娘递到母亲的手里，转身用力的扳过还在发愣的托马斯的头，迫使他望着自己，“听好了。你现在是约克的阿伦德尔伯爵。如今你的兄弟姐妹只能靠你了。如今我们无路可走，别在这里哭别在这里，你明白吗？”

托马斯猩红着眼，死死的盯着玛格丽特。

“我们去奇彻斯特教堂。”

良久，他似乎终于从巨石般坠落的哀痛之中缓过神来，哑着嗓子说道。

月光穿透云层，斑驳地照在逃亡者的身上，他们穿梭在阴影中，脚步匆匆却又异常轻盈，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悬着的心弦上。身后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和喊叫踩在地面的沉闷回声，像是死神的召唤，不断迫近。他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穿过一条条荒废的小巷，绕过一个个昏暗的街角。

夜色中，紧张的气氛几乎可以触摸。每个人的脸都被阴影半掩，只露出凝重的眼神和急促的呼吸。他们互相之间不多言语，只有偶尔低语交流，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多出一丝声响就会引来灾难。

终于，前方露出了宏伟的轮廓。奇彻斯特大教堂高耸的尖塔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庄严的剪影。逃亡者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加快步伐向它靠近。抵达教堂的那一刻，沉重的心头终于卸下了一块巨石。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温暖的光线洒在他们疲惫的身影上，带来了一丝丝慰藉。

他们在教堂的庇护下暂时安全了，但心中的警觉并未完全放松。直到教堂的钟声深沉地回荡在夜空中，宣告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们就值得他们如此赶尽杀绝吗？”亚瑟一路上都尽力的跟上大人们的步伐，等看到来迎接的嬷嬷，他才哭泣起来，“舅舅杀了爸爸，至亲杀了至亲……”

“简，她只是回去看她病重的妈妈。”亨利蹲下身，试图压制住自己的悲伤，“我的舅舅……我还没见过他。”

玛格丽特跪倒在地，咳嗽不止。

到此章

玛格丽特的第一段感情（应该算是亲情）就次结束。

阿伦德尔篇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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