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我的男人叫做赵恒,我并不是很想叫他父亲。”
赵哇一靠在走廊侧面的一处栏杆上,他的声音很哑,但庄睦能够听清。
“赵恒一生有两个妻子,一个是生了我就没了踪影的妈,一个是徐沁沁。”
“赵恒和徐沁沁好上的时候,我妈正处于孕期。”
庄睦听到这里的时候,身体控制不住抖了抖。
一向半掀眼帘的淡然神态骤然失色,显然一时没能接受赵哇一口中的话语。
而赵哇一到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仿若置身事外那般,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当然,如果他的眼睛没有那么红的话。
徐沁沁在与赵恒结婚的第二年怀了身孕,两人惊喜交集,对这即将到来的生命可谓是百般呵护。
可峰回路转,由于胎儿染色体异常加上徐沁沁患有较为严重的高催乳素血症,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下来。
徐沁沁本就患有较为严重的孕期抑郁,加上孩子流产,精神几度达到崩溃的地步。
而赵恒那段时间正处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有办法空出时间。
正当身边亲朋都为此感到焦急的时候,赵恒却主动放弃了手头上工作,放弃了他口中所谓的奋斗了五年才换来的机会,不仅前前后后照顾徐沁沁的衣食住行,与此同时,还抽出了大量的时间陪伴徐沁沁去进行心理舒缓,给周围人好一副怀瑾握瑜的模样。
以至于,几乎有好一段时间,徐恒都是亲朋好友之间的话题中心点,对他称赞不已。
“你认为赵恒回心转意了?”
赵哇一抬眼看了一眼庄睦,露出了一副讥讽的表情。
而对方没有回话,只是又缓又慢地摇了摇头。
“自己的妻子流产且产后抑郁,而赵恒却没有在身边陪伴,这种不负责任的冷漠表现很快就在赵恒的社交圈传开了。”
“哪怕赵恒有所谓的,工作很忙的借口,也改变不了他放任徐沁沁自生自灭的事实。”
谈及“事实”二字时,赵哇一的声音很沉,唇瓣之间微微露出的尖锐犬牙,好似狠厉地啃噬在那两个字的字音之上。
“赵恒是什么人,呵,”赵哇一的笑,灌满了凉意,“赵恒是一个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的烂人,他可以接受一切都是烂的臭的,但他就是不允许自己的面子丢了,自己的名声臭了。”
“他真的在意徐沁沁吗,他真的心甘情愿照顾当时那个几乎是完全失去主观意识的心理疾病患者吗?”
“他只是在乎自己的名声罢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他将这一切理所当然的照顾扭曲成了自己是善人的噱头,他骗了所有人,包括徐沁沁。”
赵恒就这样惺惺作态维持了好一阵。
直到路依依带着年仅一岁的赵哇一找上了门,才彻底揭穿了这人阴险狡诈的嘴脸。
路依依拖着蛇皮袋,抱着赵哇一出现在赵恒家门口的时候,是一个雨夜。
女人牵着孩子的那只手正微微颤抖,可面对小孩的殷切关怀,她又轻哄着对方说着虚假的蜜话。
赵哇一记得当时赵恒的表情,狰狞、惧怕、好一副词钝意虚的模样。
慌张之中想要将他和母亲赶出去时,将路依依的另一只手,狠狠地夹进了门缝里。
猩红的燃料在皮开肉绽的一瞬,旋即攀上了金属的边缘。
瓢泼大雨拍打着防护栏上的铁锈,发出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刺耳声儿。
雷鸣的轰响混杂着一辆辆电瓶车的警报,与骤雨一同试图将粗壮的树干也碾碎。
电光划分出的阴阳,顺着路依依脸上的崎岖蔓延,她在半明半暗之中冲冠眦裂,除了孕期出轨之外,她还将赵恒以前干过的所有阴险勾当全盘托出。
紧接着,满地的鲜血、绝望的嘶吼、破碎的酒瓶、扭曲的画面,一切可怖的泡影旋即化作小孩凄切的哭声。
赵哇一不知道最后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导致自己最后留在了赵恒的身边,也不知道路依依为何突然无了踪影,只存有女人在这场闹剧里嘶声烈吼的记忆。
为了保守住自己清正廉洁的名声,赵恒对外宣称赵哇一是自己和徐沁沁辛苦怀上的孩子,他表面说着是为了赚养孩子的钱四处出差,实际上是为了躲避高额的债务而四处逃亡。
若说赵恒那全然腐烂的躯壳之中,唯有一丝清明是没有抛弃自己,那么徐沁沁呢,徐沁沁至始至终都没有拿出过半点关心,毕竟她从来都是将自己恨之入骨。
可明明她该恨的人是赵恒才对。
“徐沁沁好像把她受到的一切苦难,都怪罪在我的身上。”
“她大概是病了,她自己也知道,可她不想治,她只想让我也生病,最好病死。”
彼时庄睦的呼吸跟着哽塞起来,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但赵哇一却笑出了声。
大概是笑徐沁沁太蠢了,又或许是笑自己太傻了。
在徐沁沁的世界里,赵哇一的出现宛若一根深扎进她心里的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失去孩子的事实。
她的精神也因为生了一场大病而变得摇摆不定。
若赵恒在家,赵恒还会对她的行为稍作制止,可一旦赵恒外出,徐沁沁便开始毫无底线地兴风作浪。
年幼的赵哇一对于徐沁沁的“恨”没有具象化的概念,他以为这位年轻的后妈只是暂时无法接受他这个“家里的不速之客”,又亦或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才促使这位女人在本该貌美如花的年纪竟变得如此瞋目切齿。
再后来,他又说服自己,这些都是来源于不可控的精神疾病,而始作俑者应该追溯到赵恒的身上才对,徐沁沁也是受害者。
他曾一次又一次弱化亦或是自我辩解,为徐沁沁留下了无限的余地。
但最终,他可笑的认知终归还是在一次又一次非人的折磨里彻底坍塌。
故意掺了泻药的饭菜、放满图钉的枕头、被撕碎了的奖状还有沾上不明排泄物的衣物,以及傍晚回家时,紧锁的大门,还有楼道里七扭八歪的自己的东西。
赵哇一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被赶出家门,又有多少次,自己坐在小区的台阶上清理伤口。
夏天时还能苟活在桥洞之下吹着晚风,可冬天的冰天雪地,无疑是让他冻死在野外。
“她不是简单的想要发泄,她是想要复仇,为她的孩子复仇。”
“可她依旧依赖着赵恒,她好像只是想让我死。”
“因为我死了,路依依的孩子就和她的孩子一样了。”
即使死不了,在这个世上,也别想快活的活着。
“说到底,她没能彻底下死手,甚至还是因为,她不想和赵恒翻脸,真可笑。”
赵哇一不是没想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在外流浪,但最终,赵恒都会满脸歉意地找到他,而后回家当着他的面苛责徐沁沁的过错。
且对自己每次酩酊大醉时的施暴都装聋作哑,好像徐沁沁才是唯一伤害过他的人。
赵哇一起初觉得,赵恒也疯了,为了掩饰他自己的揣奸把猾,甚至对着自己也开始演上了戏。
真是令人恶心。
更可笑的是,赵恒对徐沁沁的苛责并不会减轻或是削减徐沁沁对他的疯狂,只会是愈发沉重。
事情一次比一次做得残忍,
而与此同时,赵哇一不知道赵恒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的所有行为都漏洞百出,却还要惺惺作态去假装弥补。
一边要承受他无端的施暴,另一边还要面对他不知真切的道歉。
赵哇一就这样,在矛盾至极的世界里活了十几年,他觉得割裂、痛苦、恍然,找不到答案。
但后来当他想清楚的时候,却不敢继续深究了。
路依依的消失必然和赵恒的失控脱不了干系,许是背负人命终让这恶贯满盈的男人幡然醒悟,大抵是害怕,又或是赎罪,所以将抚养赵哇一的义务当成补偿的筹码。
可财狼成性怎会轻易改变,那些由情绪宣泄而成的暴行依旧全然落到了赵哇一的身上,与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重合,血流一地。
彼时人潮已经疏疏落落散去,只有傍晚时分的寒风越过叠嶂的云层,朝他们袭来。
故事的结尾谁都没有置评,像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在彻底湮灭之后,只剩下一堆不再复燃的黑色残渣。
这些是赵哇一的过去,却也是他无法挣脱的未来,更是被禁锢着的现在。
庄睦静静地站在赵哇一的身旁,无声的拥抱试图让对方渐渐平息。
说到最后,赵哇一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
但即便全身颤抖,他那泛红的眼眶也仍未掉下任何一滴眼泪,硬是被他生生逼了回去。
他只是很轻地推开了身边人的拥抱,然后深呼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声。
“走吧。”
赵哇一的灵魂并不难读懂,只是轻轻窥探,就能将那些破碎的不堪尽收眼底。
空口谈着所谓的随心所欲,不过是想将自惭形秽的卑劣埋藏得更深一些。
他不曾冠以履霜之戒,也不曾谈到未来可期,回望赵哇一的过去十几年,在这苟且偷安的时日里只有悲凉刻肌刻骨,他又怎会奢望痴人说梦般的桑榆暮景。
不是不定夺,而是没资格。
没关系,慢慢来。
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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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