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嵇睡了饱饱一觉。
等他伸着懒腰迷迷糊糊坐起,看见了外头爬上三竿的日头。
萧承嵇思索着如果说京中官员都是这个点起床的,不知会不会有人信?
总不可能如实说自己昨晚偷鸡摸狗去了吧。
还不知道霍燃马还回去了吗。
萧承嵇打开了门。
外头府中的仆从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大人。”仆从问候。“我们老爷想请大人一起共进早膳。”
萧承嵇看着明晃晃高悬在天空的日头。“……”
萧承嵇收回抬头的视线:“这几日赶路可真疲惫,好久没睡这么畅快的一觉了。”
仆从顺着应:“是。”
萧承嵇:“……”
萧承嵇漱口洗了把脸,跟着仆从去用早餐。
知州穿着青绿色的便服,早有下人前来通报,此时已经站在大堂门口迎接。
“萧大人!”
“萧大人年轻气盛,睡眠如此充足,下官着实钦佩啊,五体投地五体投地……”
萧承嵇:“……”
萧承嵇面上挂起似羞涩的笑容。“让知州大人见笑,多日疲劳,贪睡了会。”
“怎么会怎么会。”知州受宠若惊。
还待说,被萧承嵇打断了客套。
人在餐桌前坐下。
桌上有米粥、包子、馎饦、果脯和蒸羊肉……样式不多,但都热乎着。
看来可能在他来之前,一直在后厨温热着。
萧承嵇肚子早已咕咕叫,从满桌美食中移开眼,才注意到少了一人。“霍……大人呢?”
萧承嵇眼一眨:不会吧,那大个子竟然会起得比自己还晚哈哈。竟然赖床到这个时辰了都还没起来。
窃笑的萧承嵇又转念一想:也是,毕竟昨夜都是人在带路驾马……肯定是累得不行了。
算了,谁让他是慈悲的好搭档。等会给他留点……
知州:“霍大人啊?他一早就出门了。”
“啊?”萧承嵇差点站起来,脱口而出,“他去哪了?”
知州:“这……下官也不知道,估摸着人卯时就出门了。”
这么早?!
他们回来也才堪堪过寅时。
不要命了,那家伙都不睡觉是吗?
萧承嵇眼里的担忧滑过,心思一转,他关心那么多做什么:哼,不管他了。
*
萧承嵇用完了早餐。
知州提出要亲自带人到城中看看,并且向萧承嵇介绍了府中自己的得意幕僚——张师爷。
张师爷穿着一身像是道士袍的黑白相间宽袖长袍,带着顶半歪一边的毡巾帽,脸黄白,尖嘴尖下巴,微狭长的眼中皆是和善。
“御史大人。”张师爷拱手称礼。
萧承嵇点点头。
虽说第一印象不能胡乱作数,但眼前这位张师爷,给萧承嵇留下来的印象便是精明。浑身上下透露着算计,不知该说是掩饰得恰当的算计,还是丝毫没有要掩饰的算计。
这么一衬托,倒把身后的知州衬托得多了几分憨善模样。
萧承嵇能看得出知州很是器重这位张师爷。
一路上都在向萧承嵇称赞着张师爷的功劳,像是出主意,如何安置百姓,兴建洪水过后的田地房屋,号召青壮年治水等等。
萧承嵇都听进耳里,并且没有打断人的滔滔不绝。
知州带着萧承嵇来到昨夜他和霍燃偷偷暗访潜入的灾民安置所。
城东的大合院子。
知州介绍:“萧大人,这就是安置百姓们的片区,下官本是想着等黄河水治理好,百姓们被淹没的田地都修建好,就送他们回去……说来惭愧,这都一年了,进程还是慢了些……”
“不该吧?”萧承嵇凉凉看着感慨的知州,“工部所记要用到银子的项目,都几乎完工了。”
“大人有所不知,那点银子哪里够啊。”知州叹声。
萧承嵇见人神态不似做假,微微蹙了蹙眉。
几人进了大合院子。
即便他们皆穿着便服。
但百姓们还是一眼认出了知州大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围了上来。
“大人您今儿怎么来了?”
“大人您来尝尝这个米糕……”
“大人要不要留下来吃顿午饭再走?”
“大人……”
……
知州受爱戴的程度显然出乎萧承嵇意料。
甚至有小孩子跑过来,亲近乐呵呵的知州大人。
萧承嵇昨晚并没怎么发现,但白日一看,才发现院中大多是老弱妇童,几乎没见到多少青壮年。
一旁的张师爷像是看到了人的疑惑,走上前。“萧大人,这儿的男丁,都自愿去治水耕耘了。”
“自愿?”萧承嵇眼一扫,“每日多少工钱?”
张师爷不紧不慢,“大人,没有工钱。我们替他们安置妻孩,管饭管睡,还管干活的他们的饱饭。要不是朝廷拨下来银子钱不够,我们也是想拨银子奖赏他们的。”张师爷说得声情并茂,头头是道。
这话说的,倒是归罪到朝廷拨银苛刻上了。
萧承嵇眉蹙得更深。
正好围着知州的人群,一个小男孩注意到了两人。他看着萧承嵇,神情纯真。“哥哥,爹爹去抓水鬼了,抓完水鬼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水鬼?”
小男孩在空中画大大的圈,瞪大眼睛,表情夸张。“对,大大的,脸有那么大,舌头那么长……”
张师爷像是被逗趣一样笑了几声,而后压低声,“萧大人不必放在心里,这是这里百姓们对黄河泛滥的惧心,若没有一两个鬼神之说,百姓们都以为是天发怒呢。”
张师爷歪嘴,语气里带着不掩饰的嘲意。
萧承嵇扫了人一眼:“看来师爷并不信鬼神一说?”
张师爷似笑非笑:“大人,罪过罪过,小人还是敬鬼神的。”
萧承嵇从人身上移开了眼。
*
知州带领着人又去了其他灾民区,而后带着萧承嵇回府中对账本册子。
禹州的中心城禾郡并不是受灾中心,也远离黄河口。所以情况是整个州最好的。
知州展示了整个禹州受灾图,边说着,心有感怀。到伤心处,一两点小泪。
“厚大人可下达过这些县地里过?”
知州点头,“自然。那可真足足叫我难受,只要想到百姓们在受苦,我、我……我对不起皇上对下官的这顶乌纱帽啊!”
知州嚎啕了几句。
萧承嵇转开视线,账本中所记载的用银和朝廷拨款的用银数,几乎不差。
是哪里出了纰漏?
*
霍燃到未时才回府来。
人一身墨蓝窄袖轻装,穿堂而来,携风带云,如冬末初春的柏杨,冷峻沉毅。是刻意收敛了锐意的凛冽之息。
师爷初见人,眼微微一挑。
一旁知州显然很是对霍燃很满意。眼神中流露着赞叹。趁着萧承嵇走出去迎接的空隙,向着张师爷感叹,“可惜我没有个闺女。要是有定要给他们凑一对。小霍将军,仪表堂堂,京中的大官,貌才双全……可惜可惜,对了,贤弟你不是要给小笛招婿吗,这万一能凑上……”
张师爷皮笑肉不笑。“大人,京中来的贵子,我们小女怎么可能高攀得上。”
张师爷说着,便瞧见那个将军的眼已越过了堂廊,遥遥望来——
那是一双深黑如渊的眸子,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杀,才能有如此看破生死一般的冷厉之色。
似乎一眼能窥中所有其害。
张师爷心下涌起滔天惊骇。
知人不简单,脸上轻色的神情多有收敛。
知州府里不宜详谈。
正巧,萧承嵇想去寄传昨日写的信。便以要带霍燃外头吃饭的理由,告知知州,两人一同出门了。
知州本想说,霍将军想吃什么他让府中给准备招待,何必还麻烦出府一趟。但被张师爷拦下。
看着一白一黑两个身影离开,张师爷的眼神精光一瞬,“大人你还不明白吗?这是躲着咱们说事呢。”
知州:“这……这……”
知州心有亏事,汗流了下来。
*
如萧承嵇猜想。
霍燃偷偷出了一趟城,到了其他县区里查看详情。
得知了黄河水没有想象中糟糕,各地也都在兴修防护。萧承嵇松了一口气。
因担心来吃饭说话,隔墙有耳,所以两人是边走边交换所知的情况。
青石板街整洁琳琅。
商贩们吆喝着,酒楼饭馆飘香四溢……
萧承嵇买了串糖葫芦,边咬边说,“我怀疑他们把银子私吞了一部分,让百信自愿治水赈灾……这样省下了一部分钱,又能应付朝中派下来的督检……”
萧承嵇在看到知州给展示的灾情图纸后,脑海中就和在工部检查的册子中的项目工程对上数额,自动成图。
“还有,水鬼……”
萧承嵇正说着,一只手伸到近前。
捻掉他唇边的糖,“糖。”
“哪里?”萧承嵇毫无所觉人已经帮自己抹掉了,手背一擦。继续道,“我怀疑‘水鬼’也是有人故意搞出来的,就为了吓唬恐吓百姓们,然后让百姓们自发干苦力平息水鬼的愤怒……”
霍燃:“确有其事。其他县镇也都有‘水鬼’传闻。说是黄河水鬼发难,本要靠人殉安抚,但来了个道士,做法镇压了水鬼。”
“道士?”萧承嵇咂叭了下糖汁沾染的嘴巴,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了知州府里穿着黑白道士服长袍的张师爷。哼哼,“这就又有得细查了。”
这师爷要是没鬼,那才叫奇怪。
回途。
两人沿途考察城中百姓们的生活情况。
萧承嵇更是有热闹就凑。
茶楼里听书喝了两小壶梅子茶。
书墨摊便因一副古人真迹的真伪,和摊主比试作了一刻钟书法,最后把卖假画的气得夹尾巴溜走。
路边商贩和百姓因一文钱吵起来,人还能有理有据给两人评理称道。
围观着百姓斗蛐蛐,最后着急得自己撸袖子上场。
……
于是,兴致勃勃的萧承嵇被霍燃从人堆里拎出来了。
“萧大人。”霍燃无奈地看着在刚才书画摊染了一脸墨汁的花猫脸一样的小文官。人还怒气冲冲,因霍燃打扰到他输了一只小蛐蛐而脸颊气鼓鼓。
路过一个嘈杂的人堆,已经被煎子饼哄气消的萧承嵇想都没想又要往里凑。
然后被霍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后领子。
忽有什么飞掷过来,眼看就要砸到不高兴噘嘴的小文官头上。
霍燃冷脸,迅速伸手挡接住。
人群中发出惊呼。
霍燃接的,是一颗火红的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