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当天,梁悉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意识一回笼,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立刻捡起枕边的手机解锁查看,可手机上除了昨天晚上他单方面发过去的问询,就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梁悉不禁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不安。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们都猝不及防,任谁都没有预料到。
不过是他们突如其来的一次放纵罢了,又怎会想到徐女士会恰巧开着车从那个路口经过,还正好被她看在眼里呢?
梁悉唯一觉得庆幸的是他们在那之前就已经撒开了手,所以当时并没有在徐女士面前做什么亲密的举动,不然事情恐怕会更糟糕。
但即便如此,当时的气氛也依旧是一片凝滞,桑榆跟自己的母亲两两相望,像是悄无声息的对峙,而梁悉则是充当了一块背景板,被徐女士彻底无视。
然而最先打破这股微妙的气氛低头示弱的当然是桑榆,他把手里装了玩偶的纸袋递给梁悉,还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
梁悉看懂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开门上车,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可以用手机跟桑榆联系,便立刻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桑榆的对话框,给人家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情况怎么样?你妈妈没有骂你吧?】
由于太过慌张,其中一个字还打错了。
他嫌自己手里提着的两个纸袋影响自己的发挥,便想也不想地把它们放在了地上,双手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等什么。
大约过了两分钟,桑榆那边才有了回信,【我没事,别担心,不过我手机可能马上就要上交了,这几天要是联系不上我也别急。】
哪怕看到这句话,梁悉心里也并没有轻松多少。
先前光是从桑榆给他讲述的童年故事中,他就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窒息和压抑。一个连街头小吃都不允许自己儿子接触的女人,又怎么会容忍他们逃课出来在街上乱晃?
桑榆今晚回去恐怕讨不了好。
但现在天色已晚,梁悉要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好一个人灰溜溜地打的回了家,准备第二天再打探一下情况。
后面的几个小时中,他也尝试着联系桑榆,但对方的手机好像真的被收缴了,一点回信都没有。
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了,他也依旧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此时此刻,梁悉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再也坐不住了,用平时上学都没有的速度迅速洗漱完,连脸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就出了门。
他知道桑榆的家住在哪里,打个车就过去了,可等他下了车站在小区门口时,却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
他满脸发愁地绕着这个小区走了半圈,最后在街边的移动餐车上买了份早饭,又来到另一侧的保安亭,厚着脸皮在保安面前撒谎,说自己出来买早饭时忘了带门禁卡。
他不知道桑榆家的这个小区管得严不严,只能姑且一试。
保安把他从上到下好了几眼,确认他不是什么危险份子后,便直接开了闸门让他进去。
梁悉缓了一口气,依照记忆中桑榆回家的方向朝右边走了。
这一小片都是五层的公寓式住宅,一层两户,一楼每户还配备着一个前花园和一个私人停车位。
梁悉正愁自己拿不准桑榆的具体住址,就在某一个停车位上看见了一辆很眼熟的车,似乎就是昨天晚上徐女士驾驶的那辆雪佛兰。
他心里有些不确定,打算走近一点仔细看看,可他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就从那套房子前花园的栅栏缝隙处看到了屋内的徐女士。
他心里一惊,连忙隐了身形,从花园侧边绕过去藏在了墙后。
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梁悉做了个深呼吸,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试图让它安静一些。
他头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没有什么经验,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小心为上,要是真让徐女士发现了他,不走一趟警察局都是对方善心大发了。
梁悉镇定下来后,一面注意着屋子内的动静,一面试图想个完全之策与桑榆取得联系。
现在看来,他是不可能在徐女士眼皮子底下把桑榆叫出来了,只能另辟蹊径想个法子。
他比了一下一楼这房子的大小,又琢磨一下屋内大概的布局,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绕着这套房子走一圈,应当能找到桑榆的房间。
梁悉稍一思索,便立刻行动了起来,为了避免惊动屋子里的女主人,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从墙后绕过。
在经过客厅的落地窗之后,他果然在另一侧的窗子里隐约看到了桑榆的身影,于是他踩上墙边的矮花坛,蹲下来压低身体,只留一颗脑袋搁在外窗台上,谨慎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桑榆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背对着窗户站在书架前,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翻找着什么,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只是梁悉注意到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穿的那套衣服没有换,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还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难道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觉?
他不由皱起眉头,屈指轻轻地扣了下窗户,试图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桑榆似乎看书正看得入神,初时没有察觉到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动静,直到他连续敲了两下窗户玻璃,对方才堪堪转过头来。
在看到梁悉后,桑榆面上的表情先是惊诧,后是不可置信,他看了一眼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上锁之后,这才几步上前来到窗边,动作小心地拉开了窗户。
梁悉本来是垫着手背把下巴搁在窗台上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觉得手下的瓷砖被上午的太阳烤得微烫,摸起来有些不舒服。
随后他放下手臂,换了一个姿势。
“你怎么在这里?”他听到了桑榆刻意压低的声音。
桑榆此时既难以置信又担惊受怕,他一边说话一边时刻注意着门后的动静,生怕被徐女士抓了个正着。
“我过来看看……”梁悉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桑榆看起来就跟受尽了精神上的摧残似的,他的脸色近乎蜡黄,眼下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格外憔悴。
“你怎么了?昨晚没睡觉?”
他刚刚看到桑榆身上没换的衣服还只是猜测,现在看到桑榆满脸的疲倦就几乎是肯定了。
桑榆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对我的惩罚。”
“什么?惩罚?”梁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把桑榆的回答细细咀嚼一番后,便立刻回过味来了,久违的愤怒和不解占据了他的内心。
所谓的惩罚就是强迫自己的孩子熬大夜?
这是什么前所未有的理论?
他胸腔一阵闷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或许是心疼?他只觉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桑榆都不应该经历这些操蛋的事情。
桑榆察觉到他胸口的剧烈起伏,连忙安慰他道:“好啦别生气了,我妈以前没有让我熬过夜,只是这次气狠了才这样。”
梁悉听了情绪依然不高,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教育方式,明明是亲人,父母对待孩子却跟对待仇人一样。
就拿原主的父母来说,哪怕原主再怎么惹是生非,他们通常也只是口头教育一番,就算原主做了更过分的事,最多也只是挨一顿打,而徐女士这种不听话就不让睡觉的惩罚,不亚于慢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
那可是一整夜,她是怎么忍心让桑榆长达十二个小时都保持清醒在那儿看书的?
以前他觉得徐女士身为一位严苛的老师,只是不慎把工作习惯带到家里罢了,但现在他却有失偏颇地认为徐女士本性就是个恶毒且刻薄的女人,而与她的职业毫无关系。
桑榆见梁悉仍然替自己闷闷不乐,便失笑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对方耷拉下来的眉眼,突然伸手捧着他的脸说:“你怎么比我还生气呢?”
他这动作做得亲昵又自然,梁悉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就惊诧地忘了生气,他愣了好几秒,一时间羞赧占据了上风。
“你来这么早,吃饭了吗?”桑榆眼神柔和地注视着他耳尖的绯红问话,悄无声音地转移了话题。
梁悉低头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用来蒙混过关的早餐,它们已经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仍在了花坛上。
他探手摸了一把,发现没有被自己压扁,便立刻把他们捡起来,从窗口递给了桑榆,“我吃了,这是给你的。”
“你真的吃了?”
“真的。”这两个字让梁悉说得斩钉截铁,好像说得坚定一点就能让桑榆相信了。
“好吧,谢谢你。”桑榆也没有跟他客气,把早餐接过来后,又语调委屈地抱怨了一句,“她不准我吃早饭,我都快饿晕了。”
他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受了惩罚自然忍不住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撒娇卖乖。
“那你快吃。”
梁悉突然庆幸自己买的是三明治和牛奶,没有太大的味道,不至于露出破绽让别人闻出什么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桑榆把东西吃完。
桑榆可能真的是饿很了,吃得有点急切,但即使是这样,他的动作却依然透着良好的教养,不至于让人觉得狼吞虎咽。
直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了,梁悉又开始焦虑起其他事儿了,“那中午怎么办?我一会儿再给你送午饭?”
“用不着,我妈只是想让我长记性而已,不会饿我那么久的。”桑榆咽下最后一口的食物,说道,“要是我中午真的没饭吃,我再联系你吧。”
“可你手机不是被缴了吗?”
“对哦。”桑榆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到这里,梁悉也十分懊恼,他出门时走得太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儿,哪怕他随便在原主那一抽屉的旧手机中拿一个,也能让桑榆解决燃眉之急。
“这样吧,你中午要是能拿回手机,就给我报个信,要是不能,我就再回来看一眼,行吗?”
“可是……”桑榆仍然犹豫不决,他实在不想连累梁悉为了他来回奔波,可又不敢辜负梁悉的好意,于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抉择。
他内心既甜蜜又苦恼。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梁悉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自己兀自做出决定,可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便别扭地在后面添了两个字,“好吗?”
桑榆盯了他良久,最后还是说了“好”。
梁悉松了一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就听桑榆又喊了一声,“梁悉。”
他以为桑榆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事,便立刻应了一声,谁知桑榆根本没有未尽之言,反问探出头在他额头上很重地亲了一口。
“谢谢你。”他道。
梁悉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惊慌失措地挺直了上半身。
他此时正半蹲着缩在窗台边,伸长了脖子望着屋内的桑榆,这个姿势本就难以坚持,而桑榆突如其来的一个额头吻差一点就让他失了平衡,一头栽进花坛里。
“咳,干嘛偷袭啊。”他稳住了身形,眼神左右飘移。
而桑榆神情柔和地看着他,没有揭穿他害羞的事实。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午的太阳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半空中,阳光洒落下来,一半落在梁悉的头发上,一半落在桑榆的脸上。
桑榆被这光芒刺激地眯了一下眼睛,突然意识到梁悉是时候该走了。
他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情绪蓦然低落下来,“你快离开吧,我妈估计要进来看我了。”
桑榆这话说得轻巧,实际连梁悉都明白,那位不苟言笑的徐女士定然不光是进来看他那么简单,其中必然还包含着语言上的盘问与心理上的打压。
梁悉一想到这种事,心情就不怎么明朗,现在想想,在原来的那个故事里,压倒桑榆的最后那一根稻草定然也有属于徐女士的一份。
但他如今再怎么替桑榆感到愤懑,再怎么希望桑榆逃离原生家庭,也依旧无法否认桑榆跟她有亲缘关系的事实,这种关系受法律保护,而他做不了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