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栖枝头,阿黄舔爪子,微风吹不动僵住的气氛,始作俑者仰头浅笑。
“我只是想咬你,但没咬成。”
“…………”
安棠觉得他像一块表面完好无损、里面却开始碎裂的巨石,眨巴着水杏眼,以极小的幅度向他挪去。
然后抬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手臂:“许公子,你在听吗?”
陆宴浔嚯地背过手去,回过神来,这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是舔还是咬,有什么区别,不都是……
他右手掌心又灼热起来,可好,这一解释画蛇添足,本来只是浮光掠影,现在结结实实烙下印迹了。
“我……”哑住。
“你……”闭口。
“什么你你我我的,”安棠歪头,“这下不会再误会我了吧?我不是那么唐突的人。”
你不是吗?
这话他自不敢再问——若她又要“证明”一番,可吃不消。
铛——铛——
歇课的锣铃声响起。
陆宴浔抛开遐思,下颌下压,对着荷花池的方向沉声道:“快随我来。”
“不要,我宁愿被人围观,也不想再回那间房了!”
陆宴浔冷哼:“你的奴仆不是等在那么?”
安棠大言不惭:“没有,我让他们只要别跟着我就行,谁知道跑去哪了。”
“……”
“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二人皆放眼去看,只见那棵老树后的月门旁,探出了三只脑袋,正是挽月与赵氏兄弟三人,不知在此躲了多久。
安棠忙冲他们挤了个“不许过来”的眼神。
不必担心她无人护,陆宴浔不再耽搁,唇线抿直,朝她伸掌:“我的书。”
安棠把书抱在怀里:“你说要我就给你,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不是说……”算了。
他叹了口浊气,“这回什么条件?”
“许公子,你否决了我的院服,叫我白来一趟,难道不该给些补偿,不让我空手而归么?”
安棠见他无动于衷,撩起纤手贴在额上,举头望着头顶的一束桃花枝,提示道:
“今儿日头真好……哎呦什么东西这么遮眼,挡我赏日了。”
陆宴浔垂着眼,将桃花枝映在她芙蓉面上的影影绰绰收入眼底。
美人桃花相映红,可惜不解风情的人没耐心欣赏。
他抬手,咔嚓,脆枝被辣手折断,几片粉白的花瓣随之震落,抖擞下的碎雨正落在安棠头顶。
陆宴浔就像随手帮老刘清扫书架一般漫不经心,将花枝递给她:“行了吗?”
安棠再没了拖延的理由,将书还给他,展颜一笑:“多谢公子。”
她望着甩袖匆匆离去的玉郎,喊道:“许公子,你若是改了主意,可以去城南的陶篱客栈寻我!”
……
月门后偷窥的三人组终于等到男郎离开,才如离弦箭般飞跑到安棠身边。
赵拓率先发问:“小姐可有事?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安棠捻下眉间伏着的一片花瓣,哼起了小曲儿,另一只手还在摆弄桃花花枝,默不作声。
挽月跑在最后,喘着气落定脚,拉着安棠的手上下打量一通,放下心来。
“小姐,你与许公子方才……?”
安棠只一个劲笑,难得有故事不愿与挽月说,手里捏着花枝转了起来。
这时,一贯沉默寡言的赵煅忽然开了口。
“小姐,恕属下直言,您对外男的戒心似乎过低了些。”
安棠正背对着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轻哼一声,闹起了别扭:“你才更叫人害怕,没声没影的。许公子他温文尔雅,有什么好防备的。”
论嘴皮子功夫,三人谁也比不过安棠,可这个说几句话就蹦不出字的闷葫芦,大约是太想点醒自家小姐,忽然振声道:
“……男人都是心怀鬼胎的!”
差点破音。
另外三人像见到什么奇景似的,齐齐扭头看他。
“噗。”
是挽月憋不住,率先笑了。
安棠还没惊讶完,又蓦地偏头看比自己高三指的挽月。她只大她三岁,安棠常常觉得她像长姐一样,做事细致,温和守礼。
安棠甚少见到挽月这么活泼的样子,觉得新鲜,直瞅着她;
赵拓看热闹不嫌事大,擒着玩味的笑在同胞哥哥和挽月之间来回扫了两眼;
而语出惊人的赵煅却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纵横。
挽月只是觉着损男人的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好笑罢了,没想到笑了一下却冷了场,连忙清清嗓子,想让这插曲翻篇。
安棠却恰好接起了这话,问赵煅:“我听不懂,你多举几个例子呢?”
一旁三人:“……”
书院里放了课,来来往往的月白袍黑镤头从月门后经过。
有人打眼往里一窥,瞧见了小径花树下的四人,怔在了原地。
后头人未来及停步,撞上他后背,骂了句“呆瓜”。
那人恍若未闻,指了指月门洞:“你们瞧,那里是不是有两个女子?”
“女子?我看看……”
顷刻间,月门洞口挤满了傻不愣登的脑袋,安棠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不屑看这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呆头书生们,哪怕其中有人家世与陆家不相上下,她也一个都看不上。
她叹口气,钓玉郎的代价就是,恐怕她即将往院门走的这一路,都要被争相窥探,听一脑袋闲言碎语了。
眼看被堵了门,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出逃,只好站在原地。或许因着一左一右两大护法,那群人只遥遥看着,不敢真凑上前。
挽月绕去安棠身前为她遮挡视线,骂了句:“等女学开了,这群人里简直没一个能考中的了!”
“不要紧,女学在别的分院。”
安棠不屑地收回目光,心想,果然还是许公子相貌出众的缘故,这么丑的院服都能被他穿得谪仙似的,换了人穿就像伐树的吴刚。
挽月刚想问她如何知道这事,骤然间头顶暗了暗,她转首仰头看去,只见赵煅宽大的背影。
很快赵拓也站了过来,两堵人墙一矗立,门洞处的人散了不少。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
“快——陆掌学要记名了,迟到者罚一月策论加字——”
“哗啦”一声如飞鸟各投林,呆头鹅们步伐飞快,月门又恢复成圆月的空洞。
不知这陆掌学是何许人也,但安棠默默在心里对他言谢。
“我们回去吧,今天也算收获颇丰。”安棠说。
-
一上马车,车厢里终于只有主仆二人,挽月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姐,奴婢不知该不该问……那许公子,你对他是认真的吗?”
安棠下意识想点头,看挽月神色十分认真,点了一半又抬了抬下巴,偏着脑袋细细想了想。
最初她是对他见色起意,但多少带了点因风虚病发作而昏头的缘故,可后来在书肆,他的义正严辞、他微凉的指腹、那些油纸包和糖罐……还有今日的花枝,和他因自己的撩拨而慌乱的样子。
哪一个,都很喜欢。
安棠重重点头:“我心悦他,认真的。”
少女春心动,是件好事,也是件大事,但……
“那陆公子的事,小姐打算怎么办啊?”挽月问。
安棠“啊”了一下,懵然抬眼:“对哦,还有这号人来着。”
挽月:“……他们二人,可是表兄弟呀!”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好了。”
安棠也有些烦躁,将桃花枝架在挺翘的鼻梁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她乍然睁眼,走去前头敲了敲车壁,对充当马夫的二人喊:
“快,掉转车头,先去趟酥鲜斋!”
**
今日是个艳阳天,万里晴好。
陆宴浔在书院用了午膳,告了假,提前归府,准备参加晚上的家宴。
他今日没乘车,归途也驾马,路过街坊巷里,抬头见无云的蓝天上飞着各色纸鸢,低头策马躲过嬉闹的孩童,自书院一路向东,在承业坊中某座气派庄严的府门前翻身下马。
侍仆杜仲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马绳,躬身作礼后问道:“公子是先沐浴,还是先焚香念佛?”
因陆家长辈信佛,给小辈们也立了规矩,自外头归家后,定要去佛祖像前拜上一拜。
陆宴浔:“先濯手。”
杜仲:“?”
但他也不敢问,马上去取热好的浴水装入桶中,端来铜盆与干净的巾帕,用铜匜舀着水服侍公子盥洗。
杜仲眼见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里里外外一尘不染了,公子却还较劲似的搓洗右手掌心,心里纳闷极了,一晃神随口问了出来:“公子掌心沾了什么顽固脏污啊?”
话音落,他竦然一惊,知自己多嘴,忙垂下眼不做声了。
倒也不是他们这位公子脾气不好,反而是太好了,伺候他只要老实本分不犯事,就能舒舒服服领例钱,对陆府下人而言,陆长孙院里是顶好的差事。
但事有两面,公子不喜下人多管闲事,从不与任何人交心,从前有谄媚讨好的,都被他驱出这云蔚院了。
杜仲就是因安静谨慎,才成了他近侍,更是生怕说多错多。
陆宴浔根本没注意杜仲的心思,随意用巾帕擦了几下手,丢在水盆中:“不算脏污,但很是顽固。”
杜仲十分不解,但显然也得不到解释,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那公子接下来要先做什么?”
陆宴浔摒退了他,从袖里小心掏出那片树叶,走到书架跟前,取下一只木盒,三两下开了文字锁,将它放入盒中,又从底下取出一本册子。
他来到书案旁,粗碾出墨汁,蘸了两笔挥毫而下,书了几行字,再收起,落锁。
咔哒一声,锁紧紧扣好,陆宴浔忽然想起了什么,重新唤了杜仲进来。
“我的玉佩赎回来了么?”
杜仲已然汗流浃背:“公、公子,您会否是差了川柏他们?奴不知此事啊……”
陆宴浔愣了愣,这才想起他根本忘了提这事,安氏女突然上京,把他的日程搅得一团乱。
他揉揉额角:“是我忘提了,抱歉。”
杜仲更为惶恐:“是奴伺候不周。”
“与你何干,快省了这些官话。你现在去办便是。”
“是……”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杜仲怎么抱着银子去的就怎么回来的,哭丧着脸对主子认错:
“禀公子,奴去晚了一步,掌柜说那女子方才把玉佩赎走了……”
他从掌柜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
陆宴浔才出浴,闻言并不十分惊讶,头疼似的捋了捋披散着的墨发,松垮的浴袍随这动作更敞了敞襟口,他竟恍若未觉似的,依然凝眉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杜仲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及时正仪表,干脆垂头屏息,不敢再犯错。
几息后,杜仲听见上首传来——“罢了,给她就给她吧”,才松口气,麻溜地伺候人更衣,再去焚香礼佛。
又是一个时辰过后,总算是闲了下来。杜仲守在一旁,候着公子安静抄经书。
桌案上,袅袅烟香中,紫毫笔杆悬在纸上舞动着,没多时,又偃旗息鼓似的停了下来。
紫毫笔又被横置于黑石雕山形笔架上,一旁,指节修长的手指缓慢地一起一落,在纸面上点出“嗒嗒”,似木鱼声的轻响。
“不成,还是去抢回来吧。”
杜仲听见公子透着懊恼的声音,讶然抬首,看见他盯着自己,问:“我惯不会扯谎,若被叔父他们问起来那块玉佩如何丢了,我怎么解释才不叫人起疑?”
杜仲在心中腹诽:您不会撒谎,难道奴就会吗?那些个惯会耍嘴皮子的侍仆早都被谴去别院了,公子不也清楚吗?!
他被盯得头皮发紧,胡诌了几个借口,诸如“被街上的狗抢走了”、“被雷劈碎了”……
然后眼看着公子失了耐性,一锤定音道:“可见,还是抢回来为好。”
杜仲心中一跳,心想公子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居然说的是“抢”,那女子是有多穷凶极恶……?
这回是正事,也不算他好奇多嘴,杜仲抄手躬身:“公子,您直说是为给一姑娘解围,当给了掌柜不成么?”
“不成!”他重重锤了一下案面,一心只想对陆家人隐瞒安氏女上京的事,“你雇几个打奴,去城南的陶篱客栈……”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敲响,笃笃笃似夺命,来人也不用猜,定是陆府最小的主子,家主的小女儿陆芷梅。
“阿兄!伯之阿兄!”
甫一开门,陆芷梅就握着个卷轴扑进来,小脸皱巴巴的,十岁的小姑娘心事全写在脸上。
见到妹妹,陆宴浔眉眼柔和了许多,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怎么了?谁敢欺负你?”
“哗”一下,她手中的卷轴展开。
陆宴浔触到画像上的人,眉梢一跳。
怎么他归府了,她还能阴魂不散。
陆芷梅的哭喊声也让他脑海中嗡鸣不断——
“这是不是就是你要娶的小娘子?她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啊!你能不能不要娶她了,我才要做陆家最漂亮的人!伯之阿兄——求求你了!”
陆宴浔:“……我不会娶她的。”
陆芷梅瞬间止住声响。
“这婚约本就不该作数。她安氏女,”陆宴浔将画像卷起,随手丢在案上,任它滚落也无动于衷,“过不了陆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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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