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盛夏,京城的人家都躲在家中避暑,无事便不外出。
而位于西街的户部侍郎苏府,今日却是难得的热闹。
“我不嫁!娘,我死也不嫁!”
不久前才从房梁上救下来的大小姐苏念栩,此时正倒在母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吴氏看着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心疼得都快揪在一起了,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好好好,栩儿放心,娘绝不松口,看谁敢把你送到安庆侯府去!”
一直哄着苏念栩沉沉睡去后,吴氏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内室。
一出门,她便沉了脸,死死盯着外间坐着的苏惟。
苏惟苏侍郎如今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却依旧保留着年轻时端方儒雅的长相,让人看上去就不免生出亲近之意。反观他的妻子吴氏,却是相貌平平,只能夸一句气度斐然。
只是一向待人三分笑的苏侍郎,此时的神色也阴沉得可怕,见吴氏出来,便狠狠一个眼刀瞪过去:“这便是你教养的好女儿!我堂堂侍郎府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吴氏却是丝毫不畏惧,闻言便冷笑道:“老爷好歹也是为人父的,竟然也不问一句栩姐儿的安危,就先急着定罪,哪里配得上整个京城都流传的‘慈父’名号?”
苏惟被梗了一下,只能愤愤地转过头。
歇了一口气后,他才硬邦邦问道:“栩儿怎么样了?”
吴氏直直看着他:“救是救下来了,只是老爷若还一意孤行,怕是栩姐儿就活不到下次老侯夫人登门了!”
“你!”
苏惟愤然起身,刚要怒骂,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心中过了几遍气,这才阴沉沉看向吴氏:“我已经派人去送了信,老侯夫人月底会再次登门拜访。内宅之事本就该你招待,我也不会多加干涉。只是我提醒你一句,你嫁进苏家已有十九载,却至今无子,本就犯了七出。我念你为先父守孝三年的份上,不曾出具休书。”
吴氏心中一惊,抬头看向苏惟,却见他眼中阵阵寒光。
“若是你连老侯夫人也招待不好,坏了两家的秦晋之约,那便休怪我无情!”
吴氏冷笑一声,当她真的很稀罕这侍郎夫人的身份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辩驳,苏惟便接着道:“你若是离府了,栩姐儿可还是我苏家的女儿,自有秦姨娘替她接着操办亲事。”
吴氏遍体生寒,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惟,他竟然用他们的女儿来威胁她?
秦姨娘一个爬床上位的贱婢,怎么可能会善待栩儿?若是她被休弃,让栩姐儿落在秦姨娘手中,只怕就被毁了!
吴氏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这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老爷放心!”
待苏惟离开后,她却是软软瘫倒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丫鬟红棉看着自家主子心如死灰的模样,又是心酸又是担忧:“夫人,咱们可不能把大小姐嫁到侯府去啊!”
吴氏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红棉却仍旧顾忌着苏惟:“那,老爷那里……”
苏惟到底是苏家的主事人,他要真是拍了板,那大小姐除了出嫁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吴氏却缓缓坐起身子,拿帕子擦干净眼泪,眼神渐渐坚定了起来。
“他不就是想让苏家和安庆侯府结亲吗?可没说一定要我的栩儿嫁过去。”
红棉一怔:“夫人的意思是?”
吴氏嘲讽一笑:“他不是还有两个好闺女吗?”
红棉顺着吴氏的视线看向窗外,那个方向……
是秦姨娘的晚香院,还有……
红棉咽了口唾沫,还有老夫人的小佛堂。
苏家的小佛堂建在府里的西南角,规模不是很大,佛像却极其精致。苏家人口不算少,但是日常来这里的,也就只有苏家老太太。
哦,对了,还有打小失了亲娘的庶小姐:苏念檀。
此时两个丫鬟刚刚进小佛堂奉了茶,出来后拿着托盘走远了些,就开始忍不住窃窃讨论。
“你说这二小姐是怎么了,重病一场后就跟转了性儿似的。”
胖丫鬟回头看了看那掩映在翠绿枝桠间的房檐,捣了捣瘦丫鬟的胳膊。
瘦丫鬟撇撇嘴:“谁知道呢,老太太养了二小姐十几年,连名字都央老爷娶了个‘檀’字。二小姐却最是反感这些神佛之事,小时候撕坏了老太太的多少经书啊!”
胖丫鬟很有共鸣地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满府里就属二小姐最能闹腾,可怎么半年前病了一场,性子文静了不说,还开始信佛了?”
她们正在疯狂议论的苏念檀,此时却正一脸宁静地跪坐在软垫上,陪着祖母一颗颗捡佛珠。
苏老太太笑着挡了挡她的手:“好了,檀儿,都半个时辰了,该歇歇了,小心坏了眼睛。”
苏念檀从善如流地收了手,扶着祖母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放好靠垫,这才伺候祖母坐下。
“听说大姐悬了梁,虽说是救下来了,怕也是受惊不小。祖母要过去看看吗?孙女儿扶您一起去。”
苏老太太却是苦笑着摇头:“罢了,派人去问一声也就是了。太太一向不爱我与栩姐儿接触,过去没得惹她厌烦,也让栩姐儿为难。”
苏念檀沉默着点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同情苏老太太。
在这孝字大过天的封建社会,竟然还真有儿媳妇给婆婆甩脸子的。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那个便宜父亲不靠谱,没能给苏老太太撑腰。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足足半年,眼瞅着苏老太太竟像是被整个苏府遗忘了一般。一开始她还惊奇不已,后来才知道,原来苏老太太本就不是苏惟的亲娘,只不过是庶母罢了。
苏惟是嫡出,可是他母亲去世得太早,父亲又不肯再续弦,便将苏惟交给了妾室高姨娘抚养。
高姨娘,便是如今的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对苏惟来说,没有生恩但有养恩。可惜那点子恩情,在苏老太爷过世之后,便渐渐被苏惟选择性遗忘。
加之他的正房妻子吴氏,可是国子监祭酒吴大人的嫡长女。吴氏当时嫁到苏府时,苏惟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他自然是一切以妻子为先。而吴氏,又一向看不上妾室出身的苏老太太。
久而久之,才造就了苏老太太如今在苏府的尴尬局面。
还好苏老太太自己便是最随和谦卑的性子,什么也不愿计较,干脆窝在苏府一角安生度日,做个不闻不问的隐形人。
而原主苏念檀出生时姨娘便难产而亡,孩子虽勉强保住了,却也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苏老太太心善,干脆将这孩子接到身边,一勺米汤一勺药地养大了。
可是半年前原主还是大病了一场,没能熬过去。现在的苏念檀便在那时进入了这具躯体,成了换了芯子的苏府二小姐。
她跟着苏老太太在这苏府一角,如隐形人一般生活了半年,感受到了来自祖母真心实意的爱护。对于前世被原生家庭伤的体无完肤的苏念檀来说,苏老太太如今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孙女儿听丫鬟们嚼舌头,说是大姐是因为安庆侯府的老侯夫人来过,才会悬梁的。”
苏念檀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倒不是她好奇心太旺盛,而是穿越这半年来,她一次都没出过门,苏惟压根不记得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吴氏更是不愿多添麻烦。
她就这么一日日在佛堂熬着,虽说一开始因穿越而引起的慌乱早都彻底平息,也磨得她的性子愈发安静。可她前世一个白手起家的小老板,也被这半年完全的消息闭塞逼得够呛。
虽说苏老太太性子比她还安静,但是毕竟是古代土著,知道的消息没准要比她多些。
苏老太太也果然没让她失望:“安庆侯爷和老夫人便只有一个儿子,算起来今年也应有二十出头了,如今登门……”
苏老太太也有些疑惑,难不成是来为自家独子提亲的?
可苏惟位居户部侍郎,只是正五品官员,放在贵胄云集的京城,实在是不够看的。
安庆侯可是一品军侯,位高权重。
他家的独子会来低就一位侍郎府的千金?
怎么听怎么荒唐……
但是除了这个可能性外,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老侯夫人亲自登门,会让苏府大小姐苏念栩在她离开后便要悬梁自尽?
这个问题,苏念檀同样也在琢磨。
苏念栩是吴氏唯一的女儿,在苏府尊贵得不得了,可她却并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苏念檀与这位名义上的大姐见过几面,对方给她的感觉……
怎么说呢?
有点像是现代文艺女青年,被硬生生塞进了古代闺秀的壳子里。虽说是一颦一笑仍带着少女的娇憨,可是眼中的笑意却总是矜贵而迷离。
但总体上说,苏念栩待人是很客气知礼的,绝不像是一个不顺心就要自杀威胁父母的熊孩子。
如果安庆侯夫人是上门来提亲的,苏念栩的反应又这么大。那这门亲事,还真是值得推敲。
而在距离小佛堂不算远的晚香院,秦姨娘母女的消息,可要比这祖孙两人灵通得多。
秦姨娘的女儿苏念楠此时正嘟着嘴:“姨娘,大姐都为这事儿悬梁了,能是什么好亲事?您还让我上赶着去抢,那不成专捡人不要的了?”
秦姨娘笑着用帕子掩了掩唇角:“傻孩子,你懂什么?若不是你大姐一根筋,这么好的亲事哪里能轮到你一个庶出的?那可是侯府啊,你要是嫁过去,就是侯夫人。别说你大姐,就是老爷和太太,只怕将来都得求着你帮衬呢!”
苏念楠眼神闪了闪,脑补出整个苏府求着她那一幕,别说,还真是越想越痛快。
可是再想想几个时辰前才被救下来的苏念栩,她还是有些犹豫:“要真是这么好,大姐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宁死不嫁?”
秦姨娘将屋里人都支使出去,这才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道是这一品侯府为何肯低就咱们侍郎府?亏是你父亲当初漏了一嘴,我这才派人出去细细打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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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誓死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