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从民政局出来,已是这一天日落时分,天边唯余下一抹淡彩,马路上车流穿梭不息。
覃玥樱挑染成深蓝色的发丝暴露在空气中,被艳阳光一照,流光溢彩。这算得上瑰丽的景却让她有些郁闷,手心出了一层薄汗,黏在她握着的离婚证上,覃玥樱被久违的自由冲了满身。
今年春,她和庄廷玺离婚。在又一年樱花开放的季节。
明明,覃玥樱不喜欢庄廷玺,他的放手成全了她。后悔却慢半拍涌上来。
庄廷玺慢她几步走出民政局,停在她身后,右侧。
“覃玥樱,我要走了,”庄廷玺转过视线看她,一如既往的沉稳语调,“希望你一切顺利。”
覃玥樱心头一跳,不远外参天的樱花树枝头狂颤,春风渐起,落樱满城。她对庄廷玺说了谎,到现在他才知道,她一点儿都不想离婚。
她错得离谱。
三年零三天,庄廷玺垂下眼眸,忽而落寞。樱花已铺满半边台阶,他不得不离开。
“再见。”
那是他们互相之间最后的联系。错开的季节,又一年落樱满城,一场错误的婚姻。覃玥樱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们错开的好几轮日月交替里,庄廷玺爱了她很久。
这一场错季,在这一年春,终于终结——情深缘浅,大抵是对他们最好的描述。
<一>漫山遍野的樱花树——她的初见,他的再相逢
“飞机马上就要落地,客舱机组请做好准备。”
“Cabin attention,we'll land soon.”
庄廷玺微调着唇边耳麦高度,一边调换广播频道。早七点半,他又一趟飞帝都的行程即将圆满完成。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即将在二十分钟后降落在帝都机场,请系好安全带,升起靠背收起小桌板。”
“感谢您选择RESUE航空,祝您旅途愉快。”
深磁性嗓音,沉稳语调,透过麦克风传遍飞机每一处。庄廷玺关上广播,将飞行模式调成手动,动作利落干脆。
这是他第两百八十六次航程,T市飞帝都,单程要三个小时。
三四月份,初春。T市还残留着冬天褪不去的严寒气,帝都却已是春暖花开,离地表越近,那股截然不同的暖意越发明显,庄廷玺目不转睛目视前方,等飞机彻底平稳停到位子上才长舒一口气,手心手背几层薄汗。
飞完这趟,今天就没有任务了。毕竟是周末,机长也需要必要的休息。
想着,庄廷玺心口一松。习惯性侧目,玻璃窗透明,初升的朝阳投下几抹炙人的光亮,热浪几乎要穿透壁垒,无孔不入一般扫荡各处。
陆续有乘客从客机里出来,庄廷玺看着心满意足。每飞一趟,形形色色的人从机舱里鱼贯而出,那一刻大抵是他最爱这个职业的时候,满足又享受。
再远一点,是一片蔚蓝天际。
庄廷玺视线忽得定住。
覃玥樱披散着黑色头发,偶有几束光晕投过去,她挑染成深蓝的刘海随意别在耳后,单耳挂着耳机。人潮汹涌,她混在人群里,时走时停,从庄廷玺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瞥见覃玥樱一点侧影。
她半张脸笼罩在阳光下,朦胧而看不清晰。
他这才恍惚记起,这个季节——帝都的樱花该是全开了。庄廷玺很早就认识覃玥樱,而她却不认识他。
机舱很静,一旁的副机长在客舱内做最后的检查,庄廷玺深吸口气,视线挪移开来,任由思绪渐远。
庄廷玺这一趟来帝都是有事情的,今年招飞即将开始,他回帝都附中宣讲。
至于覃玥樱……庄廷玺无意识歪头笑了一下,虽然她还不认识他,但他们——来日方长。
订的时间在下午,帝都附中三年前迁到新校区,就在山脚下,庄廷玺从机场开车过去,只用不到半个小时。
帝都,他常住地。庄廷玺没回家,半搭着制服外套在车上眯了一觉,径直往学校开。
周末,进山的人不少,大中午,堵车,即使车顶车窗大开着,庄廷玺也出了一身薄汗。车道两旁的枯树枝又抽新芽,几抹青绿点缀枝头。
庄廷玺视线往前延伸,漫山遍野的青绿,桃红色交错相杂,山风从窗口窜进来,沁人的花香丝丝缕缕灌入心田,燥热一扫而空。满城落樱,漫山遍野的樱花树,庄廷玺不由想起她的名字——覃玥樱,连人名都和这春天密不可分。
车停在马路沿边,庄廷玺一步踏出车门。说来也巧,他下车的时候覃玥樱刚好从帝都附中出来。等庄廷玺锁好车门转身,覃玥樱已经几步行至他车前方不远,正盯着他看。
她背后,樱花树几乎铺满了满山,庄廷玺身形顿在原地,他一身西装制服,迎着覃玥樱的目光,庄廷玺莫名不太自然。他就这么注视着对方朝他迎面走来,魂飞天外一般怎么都挪不开脚。
“我见过你。”那是覃玥樱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庄廷玺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在机场。”覃玥樱接着说道,“冒昧打扰您——庄机长,我这人自来熟,没吓到你吧?”
庄廷玺失笑,他眉眼生得挺立又深邃,不笑的时候莫名给人严肃之感,覃玥樱被他的笑恍了下神。
“覃律师,久仰大名。”这是庄廷玺的回复。帝都金牌律师覃玥樱,幸好她名气够大,足以掩盖住他心底从年少时分延续至今的难言之情。
覃玥樱讶然,她只是碰巧在机场见到过庄廷玺的表彰墙,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她。
那是覃玥樱记忆里有关庄廷玺的初见,殊不知,那也是庄廷玺从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直求到现在,才求得的,有关覃玥樱的——再相逢。
山风渐起,落樱满城。
<二>提前落地来见我的话,我们就结婚
那天之后,庄廷玺和覃玥樱加了微信,聊天的时候覃玥樱才知道他是她同届校友。尽管并不算太稀奇,但覃玥樱还是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叹了一句“好巧”。
说来覃玥樱自己都不相信,帝都附中一见,她这样一个把关系看得极浅的人居然生出了想与庄廷玺产生几分联系的想法。她今年二十**,是该结婚的年纪。
覃母催得紧,覃玥樱却一直没放心上,可选范围内,除去同职业的,只剩刚认识不久的庄廷玺。被催得不耐烦的时候,覃玥樱也想过和庄廷玺试试,但隔着网络,她看不出对方有这方面的心思。
庄廷玺总是疏离又礼貌地回复她每一条消息,倘若她不主动问什么,他们可以一天都不说话。覃玥樱不知道,其实她发出去的每一条信息庄廷玺都需要用很久才能找到最合适的回复。
平衡点——既不那么亲近也不那么生疏。
在又一次覃玥樱被覃母逼着去相亲的某个夜晚,覃玥樱从无风的空调房闯入墨色一般的夜,春夜,半空一轮明月,看得见的光影里,无云也无风过境。
也不知是不是环境使然,斜上方天际忽而一架飞机呼啸而过,覃玥樱鬼使神差给庄廷玺发了条微信。
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早上,她出门时满腹怨言无处可吐,随口和庄廷玺抱怨了两句,她不知道而今的庄廷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面,九点半,往常的时间点,庄机长飞的是晚七点到十点的航班,目的地——帝都。
她不想再因为结婚这种琐事绊得自己事业上停滞不前,庄廷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手机屏亮着,消息已经发出,覃玥樱搭了辆出租车,没想着庄廷玺会回复。
[庄机长,我好想没问过你已婚未婚,不过无所谓了]
[如果你未婚单身,现在在天上看不到……你提前落地来见我的话,我们就结婚]
这么说的初衷压根不存在喜不喜欢一说,至少当时的覃玥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覃玥樱想结婚了,庄廷玺不过是她范围内的最优选择。
后来覃玥樱才明白,看似随意的一个决定其实夹杂着她不愿承认又不可否认的心动。对于覃玥樱这样不怎么重情感的人,想第一时间觉察,着实不容易。
晚上十点,覃玥樱从澡堂里披着浴巾出来,被搁在一旁的手机息着屏,她没在意,转过身换好睡衣吹头。
半年前挑染成深蓝色的发梢而今褪了点蓝,与墨色的黑交映在一起,一时分不太清。
吹风机档位开到最大,覃玥樱专注又认真地将头皮吹干,这才不紧不慢地躺进客厅沙发里。
方才发消息没看见T市的天气,覃玥樱看着手机界面上的“小雨”,不由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有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人,结果天公不作美……没缘分。总结完毕。
覃玥樱从手机文件里调出最近在办的案子,准备办公。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时针刚巧指向十点半,覃玥樱没注意来电人,接起电话,不平不淡地“喂”了一声。
“下楼。”是庄廷玺的声音,不知是夜风太呼啸还是他的喘气声,隔着听筒一丝不漏传进覃玥樱耳蜗。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等意识回笼,她人已经在了电梯上,只着了一件单衣,电梯门一开,残余着几分寒凉气的春风灌进衣袖,覃玥樱顿觉无奈。
庄廷玺站在单元楼门口,披着黑色长风衣,正低头看着手机。
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在她踏出的那一刻,庄廷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样,偏头看过来,时间正正好。
“迟到了,对不起。”庄廷玺略有些歉意地说,覃玥樱不动声色收拢衣领。
“预计落地时间十点五十,现在十点三十三,算提早吗?”庄廷玺还在说。
覃玥樱不自觉软了下眉眼,抬眸直视他,咬字清晰:“算。庄机长,请多指教——未婚夫。”
这个人总有一种魅力,她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心软,忍不住想要靠近,像着了魔。
其实覃玥樱只用庄廷玺下飞机第一时间来见的人是她就够了——
做他心里的第一位。
<三>樱花为聘,庄夫人还请笑纳
领证那天,帝都樱花开得正盛,落樱时分,铺了将将满层台阶。
庄廷玺换下了工作穿的制服,只着了一件白衬衫,覃玥樱还是往常那一套,看着面前的男人,记忆一时模糊。
十几年前帝都附中的校服也是纯白色一件T恤上衣,这么一瞧,反倒是多出几分少年气来。
庄廷玺答应的时候看似轻浮又随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瞧出他与覃玥樱的不同。她的随性,他的特殊。
覃玥樱没想那么多,办好结婚证风风火火准备回律师所,高跟鞋踏在瓷砖上,声响略大。
庄廷玺落在她身后不远,视线凝在覃玥樱身上,眼瞳是化不完的浓墨色,看不出在想什么。
覃玥樱叫好了网约车,回头想和庄廷玺说声再见,就听见身后右侧,男人庄重而低沉的语调。
“庄夫人,今天还忙么?”语气总有一些无奈和埋怨在。覃玥樱不由生出几分惭愧,因为称呼的缘故,她还有一秒愣神。他的声音和从前在飞机广播里听到的不甚相同,覃玥樱没忍住回眸望向庄廷玺。
三五步距离,庄廷玺眼眸直直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覃玥樱产生出某种错觉,就好像他在覃玥樱身后注视了很久一样。
她心神一荡,鼻尖迎上一抹花香,覃玥樱回过神来。
眼前是一束樱花,淡粉与深棕交叠相称,花瓣随穿堂而起的春风摇曳,视线再往前延伸,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庄廷玺半弯着腰,远山后的斜阳有几缕照在他身上,就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光晕,他如画一般的眉眼闯入覃玥樱眼帘。
“樱花为聘,庄夫人还请笑纳。”
得体的礼仪,不那么遥远的距离感,恰到好处的浪漫,覃玥樱身心极度舒适,伸手接过那一枝花。
每一对从民政局出来的新人都是你侬我侬,喜笑颜开,独他们与众不同,没有所谓的前者,因为庄廷玺,后者尚还算存在。
她想试一试喜欢上这个人——这是在收下他那束樱花时覃玥樱的想法。
庄廷玺好像,似乎——是有一点喜欢她的,覃玥樱面对这个人的心软不想让他得不到自己的回应。既然婚都结了,那便试试把这个人和她一起规划在未来中,覃玥樱深知这对于自己而言称得上是天方夜谭,但她还是想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覃玥樱最初,对庄廷玺的隐秘心动,而她并未察觉。
机长的工作特殊,经常黑白颠倒,庄廷玺和覃玥樱仍旧维持着从前不近不远的关系,没有办婚礼,两边的亲戚朋友也是过了几周才知道。
庄廷玺空置的三套房拿出一套当做婚房,钥匙交了一把给覃玥樱,她工作忙,极少回那边,说是结了婚,其实也不过是双方多了一层联系,再来,庄机长每一次起降都会通知覃玥樱,律师所里的人渐渐了解到覃律师的闪婚,以及她的丈夫,而机场里的工作人员,无一例外都知道庄夫人的存在。
谁让百忙之余,覃律师手机电脑锁屏是与帝都相隔很远的T市,闲来无事覃律师总在浏览RESUE航班信息,庄机长从手机屏保到钱包夹层全是覃玥樱的照片,想不知道都难。
外人看来,两个人即使因为工作不常见面,关系却一点也不淡。实际上也差不离,无人知晓的角落,他们的消息从每天十几条到每天几百条。
再到某天,覃玥樱想找个聊天记录却发现划不到头。一个月,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联系却密切了许多。
帝都的樱花落了大半的时候,覃玥樱终于了结了她忙了大半年的案子,法庭终审还没出来,但也**不离十。她终于有了点松口气休息的时间。
案宗收尾完成已是夜里十点多,覃玥樱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律师所里出来,就见一轮残月挂上枝头,今夜的月光不似旁日皎洁,昏黄光晕若隐若现环成圈包围在月牙四周,视线自然而然移到面前。
空荡荡一条马路,覃玥樱眼里黯然的光彩骤然一明。
庄廷玺靠在车门上,黑皮鞋踩在水泥道路上,路沿上的白炽灯斜射在他肩上,衬得他眉眼更加挺立深邃。没穿制服,卡其色大衣松垮扣了几个扣子,渐起的夜风狡黠地窜进他外套,衣服下摆被风吹得鼓起。
胸腔内心脏有些不受控,满腔的疲惫一扫而空,覃玥樱来不及细想,几步穿过马路来到庄廷玺面前,他的眉眼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她甚至都能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庄机长,可以讨一个拥抱么?”
覃玥樱故意凑近他,他们的呼吸几乎要纠缠在一起。庄廷玺没犹豫,握住她掌心拥她入怀,用风衣一整个包裹住覃玥樱。
她听着他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来了啊?”覃玥樱声音闷在他衣服里,尾音上扬,几分撒娇的意味。
“来接覃律师回家。”庄廷玺话音一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覃玥樱的掌纹,“恭喜覃律师申得正义。”
覃玥樱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以再讨一个吻么?”
一瞬沉寂。
覃玥樱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圆自说:“不是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话音未落,庄廷玺倾身靠近她,落下两个字:“晚了。”
他的气息夹杂着晚风扫荡覃玥樱的肺腑,徒留满身炙热。覃玥樱眼瞳里映着庄廷玺微阖的双眼,她情不自禁拥住他的腰。
今天的庄廷玺格外温柔又浪漫,她心软的毛病半点都治不好。
她好像……比从前多喜欢了庄廷玺那么一点点。
她好容易动心——仅限于面对庄廷玺。
<四>台风迫降——覃玥樱在候机室里心急如焚
结婚一年,覃玥樱习惯了庄廷玺在身边的生活,索性搬去了之前那套婚房。机长的工作不分白天黑夜,律师所忙的时候也得不分白天黑夜连轴转,因此能用来培养感情的夫妻生活少而又少,就显得弥足珍贵。
庄廷玺在天上飞的时候,覃玥樱总是悬着一颗心,生怕他有个什么意外。官司输了没什么,飞行员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在某一天,覃玥樱第不知道几回出神望天,她这才堪堪意识到庄廷玺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兴许她只是独来独往惯了,希望有个人陪她而已。覃玥樱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在,但是在没什么很深的情感。比如爱。
诚然,一年来的相处算得上蜜里调油,但成年人的爱情不像小年轻,更多的也就是身心方面的极致欢愉。夫妻都是搭伙过日子,喜欢与爱本来占的分量便不大。
覃玥樱是这么想的,人一生那么多次心动,光靠心动很难和某个人过一辈子。
第二年春,又一年落樱满城的季节。
帝都近海,前几年破天荒没遇着台风,连带着气象台乃至帝都所有人都懈怠了。覃玥樱早起的时候右眼皮一跳一跳的,左吉右凶,她是根本没往庄廷玺那方面想,还以为是又会有什么难缠的客户。
临近中午,早晨还算得上明亮的天气骤然变暗,初春,太阳光透不过堆积的云层,天地间一片昏黑。
覃玥樱眉心又是一跳,手机里天气预报的消息弹出来,她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手机提示,一个小时后将有台风登陆。
明明前一天晚上甚至于一个月前都报道的是“台风将绕过帝都登录他国”,结果今天一个反转,覃玥樱有些措手不及。
庄廷玺T市飞帝都的飞机一个半小时前起飞,覃玥樱算着时间,台风来的时候……他刚巧快到目的地。
工作才忙到一半,覃玥樱眉心一皱,放下手头的事情径直往机场赶。
路上车很少,尤其是往城外的,回城的车流倒是不少,车流相遇带起的春风从车窗灌进来,覃玥樱速度更快,从律师所到机场,最短要四十分钟。
庄廷玺从前和她讲过,他其实是开战斗机的,后来成为退役军人,这才转到RUSUE航空。
她其实不用担心他的,毕竟之前的庄廷玺那么厉害。
但覃玥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刚一直到台风要来的消息,她满腔的关心便控制不住溢出来,车疾驰在路上,有风吹过,她头脑清醒了许多。
比如,在这个时刻,不知道第几次认识到自己对于庄廷玺的喜欢……似乎已经不只是喜欢了。
等车到机场,离台风过境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
机场已经关闭,覃玥樱赶着最后几秒进入候机室,也不知道庄廷玺怎么做到的,连登机审核的人员都认得她,一路上堪称顺畅无阻。
隔着透明玻璃窗,覃玥樱看见外界狂风大作一般的凄凉景。本欲起飞的飞机滞留原地,不断有飞机降落在跑道上,明明没剩多久台风将至,一切却还是井井有条。
就显得覃玥樱赶来时慌张又有几分心急如焚。
她丈夫在天上,提前半个小时落地已是极限,她怎么能不担心,手心手背都出了几层薄汗。
那是覃玥樱人生中少有的慌张又心焦的时刻,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最后一架飞机即将降落。台风也将将飘到帝都。覃玥樱没忍住上前几步,看清机身上的数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是庄廷玺常开的那一架。
机翼凌空铺展开,以俯冲的姿势平稳落在跑道上,覃玥樱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抹飞机剪影上,他俯冲而下的时候,周遭因为台风的缘故气流极度不稳。
她想见庄廷玺了,想在他下飞机那一秒让他看见自己。
后怕涌上心头,覃玥樱松了口气,飞机彻底停下才转身坐回到椅子上。
庄廷玺提前回到帝都,赶着台风的节骨眼上迫降,覃玥樱不知道万米高空处的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刻候机室里的她心急如焚,慌张又害怕。
不远外的停机场,狂风侵袭过境,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满地雨水,天阴沉得如同黑夜。再远一点,开得正盛的樱花被风卷带着,沾染着雨水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浸了水的淡红与泥土相杂,飘零散落开来。
覃玥樱缓过气来,一抬眼,庄廷玺拎着行李箱,一身制服,身形从阴影里显露出来。
他没看见覃玥樱,在和机场工作人员交谈着什么,覃玥樱就坐在不远外等他。
庄机长尽职尽责,倒显得覃律师没那么敬业。
等庄廷玺安排布置完,覃玥樱这才不紧不慢出现在他眼前,有些无奈。
“庄机长,降落平安。”
幸亏降落平安,覃玥樱抿唇笑了一下,看清庄廷玺眼底的惊讶,主动牵住他插在兜里的右手,说完后半句话。
“我来接你回家,辛苦了。”
辛苦了,庄廷玺,还有……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这么爱你。
<五>他迫不得已的放手,她顺理成章的自由
覃玥樱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不咸不淡地生活下去,偶有几抹不甚丰富的浪漫点缀,生活也并不那么单调无聊。
她今年三十一,无儿无女,庄廷玺似乎也没想让她生,第三年春,却似乎出了某些变故。
F国战事又起,A国派外交官迟炎前去交涉,庄廷玺一退役军人,被上面返聘了好几回,他一直没答应,因为覃玥樱。
覃玥樱只知道那段时间庄廷玺极少回家,仅有的相处时间里,庄廷玺一直皱着眉,本就深邃的眉眼蒙上一层模糊的雾霭。她想了很多办法想让庄廷玺放松,结果却适得其反。
他看向覃玥樱的眼神里总带着七分无奈,三分遗憾。
他们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回家不谈工作。
覃玥樱在等庄廷玺主动和她讲,如果他足够信任她的话。
等来的却是庄廷玺一句“离婚”。
刚接到信息的时候,覃玥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她再定睛去看才发现庄廷玺发过来的真的是“离婚”。
他说结婚三年,他们无儿无女,覃玥樱和他性格相适,却不该被一场初衷便是错误的婚姻绊住脚,离婚是在还给双方自由。
看上去言之有理,可覃玥樱不明白,假若是这样,那为什么不在这一段婚姻最开始的时候说,反倒在三年又三天后的今天才告诉她。
覃玥樱以为自己没什么反应,至少在她回复的时候足够冷静,甚至开车去民政局的时候也是,直到下班的时候她走在人行道上,满街道的樱花树全开了,成片的粉延伸向尽头。
覃玥樱不可抑制一般想起结婚时的庄廷玺,那时的他折一枝樱花弯腰递给她,身后也是这样绵延无限远的樱花树。
三年零三天,从三年前春到而今,错开的两场春季,一样的落樱满城。那年是覃玥樱主动提的结婚,今年却是庄廷玺先放的手。
他说放她自由,殊不知,积年累月的习惯早已让覃玥樱离不开庄廷玺。
失神也不过就是在那么几个瞬间。离婚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覃律师又接了一个大案子,手机锁屏依旧显示着T市和帝都的天气预报。托工作的福,连轴转的生活让覃玥樱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想有关庄廷玺的事情。
庄廷玺不再飞从T市到帝都的往返航线,再坐飞机的时候,覃玥樱即便留心再留心,也没再看见有关庄机长的表彰墙,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RESUE航空官网里也不再有他的身影,庄廷玺不是会为了躲她做到这个份上的人,覃玥樱知道他。
于是又一年春,她回到帝都附中,当年的班主任而今还带毕业班,见着覃玥樱眉眼都带着笑,将至高考,索性让覃玥樱作为学姐帮同学们缓解压力。
当律师久了,覃玥樱身上的人情味却丝毫不见淡。
覃玥樱在讲台上夸夸其谈,场景太相似,十几年前千人礼堂,她也像这样讲过,台下的面孔一如当年,洋溢着青春气,她的青春却早已一去不复返。
临走和班主任聊天,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突然想起,覃玥樱问起庄廷玺的事,前几年他回帝都,其实是为那一年招飞。四年后的今天覃玥樱才知道。
谈起庄廷玺,班主任明显思维更为活跃,覃玥樱高中时一门心思学习,三年来连班上人都认不全,更别提什么庄廷玺了,班主任的话就像是一剂猛药,作用在她心底有关庄廷玺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不只是同届,还是同班。
怪不得当初隔着网线,对方沉默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回复她的问题。
“庄廷玺啊……那孩子本来没想当飞行员的,那可是最后期限,他交表的时候。”
覃玥樱一愣,没反应上来,继续听到班主任讲话。
“高二那年他家里出了点事儿,爸妈好像是闹离婚,多好一孩子,硬生生折在了原生家庭里。后来高三,他在我们这群老师眼里就像开了窍一样,成绩那叫节节高。我们问他以后想干什么,有什么规划,他就什么都不说。”
“直到交表那天,他对我说‘老师,她想找一个飞行员’,我才知道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未来规划了某个人,那个人便是他要努力的方向,可惜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个她是谁。”
班主任饮了口茶,提起当年的事,感慨良多。
“庄廷玺啊……就像是一只凌空的苍鹰,折断了羽翼也注定会翱翔于蓝天。”
覃玥樱从班主任那里了解到了一个与众不同,又或者说截然相反的庄廷玺,那个“她”是谁,覃玥樱不敢细想。
纷至沓来的回忆让她恍惚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希望以后可以嫁一个飞行员。这么一想,从前被她强行忽略的第六感又冒上来,就好像庄廷玺真的等了她很久才等到她的主动靠近。
覃玥樱不知道庄廷玺现在人在哪,他删了她所有联系方式,那时候他的解释是——分开还当朋友的一定爱得不深。
现在一想,他似乎确实爱得比自己要深。
而远在F国的庄廷玺,战火纷飞中九死一生又险象环生,他唯一牵挂又放不下的,只有一个覃玥樱。
幸好他们离婚了,她大抵……已经完全忘了他这个人。
他迫不得已的放手,她顺理成章的自由。
还爱着,覃玥樱想,还能见到的话她一定不会放手。
<尾声>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已经平稳降落,感谢您选择RUSUE航空,祝您旅途愉快。”
三年后,T市机场。
覃玥樱架着笔记本电脑,单耳挂着耳机。今年律师所和别的公司有合作,派覃玥樱来交接工作。
三年来她坐飞机的次数屈指可数,等飞机落地,她取下耳机,站起身跟着大部队往外走。
T市的春天基本没什么特点可言,真要讲的话,只有寒冬难褪去的严寒气。
覃玥樱披上风衣,扣好扣子这才慢条斯理继续往前走。
机舱广播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大概是机长广播没调对频道,轻声交谈声从麦克风里传出来,覃玥樱刚欲前进的步伐一顿。
不是外面的天气太冷,是那个声音太熟悉,三年零三天,没想到庄廷玺在她的记忆里可以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他每一个字都透着成功人士的庄重与成熟,让覃玥樱一时失了神。
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只是只言片语,覃玥樱不由弯了下眉眼。
当年她忙于学业,连身旁人都忘了留意,后来回忆被人掀开了一个角,这才露出那段记忆的全貌。
怪不得当年初见,他可以一眼认出她,一切早已注定。
回神的时候,覃玥樱人已经行至楼梯,最后一节台阶,她脚步倏地一顿。回眸,目光望向机长的机窗。
这么远的距离,里面一片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她只知道那里面有庄廷玺在。很多年前,庄廷玺也这样看过覃玥樱许多次,从机窗口注视着她身形渐远。
这是覃玥樱第一次从反方向回眸看他。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他们视线交汇。
庄廷玺从F国完成任务归国,第三趟飞T市,巧而又巧撞见了他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缘分未尽吧该是。
庄廷玺从飞机上下来,已是大半个小时后。视野尽头,大片的樱花树延伸至地平线尽头。
落日时分,覃玥樱身形略显萧条站在不远处,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看见庄廷玺出来,覃玥樱朝他走来。
“庄机长,辛苦了。”
第一句话,庄廷玺没忍住垂下眼眸。
“还和我结婚吗?我等这么久,你真忍心。”
庄廷玺一愣,后知后觉般抬头。覃玥樱踮起脚尖,她吻上他的唇。
错季时分,春风渐起,落樱满城。
——全文完——
久等啦久等啦,番外赶路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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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