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了时间 第7章 舒心茶馆

当看到陆言深脸色变得晦暗不明时，予情才惊觉玩笑开大了。

“原来你也会这么想。”陆言深唇边仍携着一丝笑，却与一瞬之前迥然不同，“如果开始，我也会期望着一个好的结局。”

谁不是呢。

予情心里像被重击了一下，她当然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变得多么苍白，多么失魂落魄。

陆言深反倒有些惘然：“渴了吧，想喝什么，我请。”

这大晚上的，一男一女，又正当风流潇洒、情愫暗生之时，还能喝什么，当然是喝——

茶了。

予情点了壶养生花茶，里面放了玫瑰、枸杞和红枣，听闻茶底是用中药包泡出来的，这也是这家店的特色了。

陆言深是第一次来，在予情的推荐下点了壶雪梨白茶，尝了尝味道意外的不错。

舒心茶馆。

陆言深竟不晓得国内这繁华锦绣的一线城市中有这么一家安神养颜的茶馆，诚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另外，在走进这家茶馆之前，陆言深以为里边的客人群体会以上了年岁的中老年为主，却不料进门后一眼望去全是年轻男女，不仅有西装革履的都市精英，还有青春洋溢的学生党，甚至是情侣。

原来这年头，大家都这么注重养生的么？

陆言深一边品茶一边心想。

予情则在想今晚非得借个妈妈的泡脚包用用不可，不，光是泡脚包俨然不够了，今晚必得用上那百年难得一用的浴缸不可。

陆言深正有些心不在焉，一转眼看到她鬼灵精怪的不知在想什么，便问：“这世外桃源般的幽静之所，你是怎么找到的？”

予情却笑得惨淡：“因为我喜欢躲。”

“躲什么？”陆言深讶然地问。

“就是……”予情手指轻抚着茶桌一角微微凹陷而显出的花纹，“躲起来。远离这个世界，从人生中抽离。”

予情淡淡的眼眸看向他，“这么做是自欺欺人，对吧？”

陆言深心中一震，却消解郁闷式地笑说：“如果能使自己感到舒心快意，纵是自欺欺人又如何呢？”

倒跟这茶馆的名字接应上了。

“可如果连舒心快意，实则都是在自欺欺人呢？”予情含笑说，“明明沉浸在痛苦与挣扎中，却自己骗自己说过得很开心，没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早都过去了。早就忘了。”

如果真的忘了，又何需如此。

陆言深毫无笑意地笑说：“我和你聊现实，你却和我聊哲学。”

予情错愕了一下，纤纤玉指从桌角挪开。

“不好意思，我偏题了。”

陆言深抿了口茶：“他对你的影响，就这么深远？”

予情立时将惊愕凝在了脸上，额前湿了又干的碎发如何能遮住她眼底深切的痛，简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滑稽。

程昔时。

程昔时。

程昔时。

她终究是逃不过的。

予情泪光闪烁地笑说：“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但我想，艾莎都向你报告过了吧。”

茶馆里光线暗淡，一盏盏颇具古韵的灯像无所谓开与不开的木槿花般慵懒地绽放着微弱的光，予情的双眼却依然似被灼伤。

陆言深并不否认：“她只说了个大概。”

予情反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陆言深斟酌的目光在她幽清的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她说，你和程昔时在十年前谈过一场恋爱，分手后是真正的一刀两断，再无往来。”

予情豆大的泪珠吧嗒掉在桌面上，原来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与程昔时的曾经，也会如此的心酸悲痛。

原来有些记忆，纵使尘封十年，也难以释然。

“其实，没有什么别的了，就这些了。”予情并非敷衍地说。

“可是看起来，你们两个都难以忘情。”陆言深毫不避忌地说。

予情笑得坦白：“不是有句话说么，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一辈子都忘不了，也再不能爱上别人。”

陆言深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某种莫可名状的情绪笼上心头，可他却极力地渴望拨云见日。

“能跟我说说，你和他，当初分手的理由么？”陆言深沉声问。

“因为他对我不好，又一再地恶语相向，伤了我的心。”予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陆言深反倒怔了怔，不仅仅是因为予情的直截了当，更是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过于……

通俗，还是说普遍？

“难道豪门子弟与穷人家的女儿谈情说爱，必定是迫于外界，尤其是家庭的重重压力与阻碍而不得已地分开么？”

予情轻笑了声，“我和他之间，不存在上一辈的从中作梗，也没有不顾全世界的反对，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并不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就只是单纯的合不来。”

陆言深在恒温茶壶源源不断冒出的蒸气中静默，予情自嘲地笑：“很失望吧？”

陆言深往她空置已久的杯子里倒上了自己这壶雪梨白茶：“尝尝。”

说完才想起来，这地方是予情带他来的，兴许她早都尝遍了，哪里轮得到他作东道主。

可是，彼此深爱到十年不能忘情的一对曾经的恋人，果真会因为合不来而分开么？

就只是，这么浅层的理由？

予情喝了口雪梨白茶润喉：“如果你仍然好奇的话，我可以把从前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不过，恐怕要耽搁到很晚了。”

陆言深当然不怕耽误。

那时高考结束，他们终于可以放肆约会，予情期待已久，程昔时却怨念深重——因为他根本不在乎高考。对于予情在高考前对他的忽视与冷落，他是极其不满的。

他从没有站在予情的角度为她考虑过。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予情把自己捯饬得大方漂亮，还特地用卷发棒卷了发尾，穿了双带跟的新鞋，背着个森女系的小巧斜挎包。

那天天气晴好，予情特地选在行人稀少的周一，以最大程度地享用假期福利。

那本该是最心情愉悦的一天，一夕卸下学业的重担，又还不必背负生存的压力，时光像蓝天白云一样美好，予情像踩在欢乐颂的音符上走向他们约定的地点。

可程昔时却用紧皱的眉头和不耐烦的脸来迎接她。

少女的初恋，又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予情总是希冀完美的，她满怀憧憬，规划好了行程与路线，前一晚在脑海中反反复复预演了无数遍，他们会有怎样美好的开始，又会有怎样动人的结尾。

他们将会从白天闲逛到暮色四合，会在优雅而富有情调的餐厅里共进晚餐，会在清幽月光下依依不舍地拥抱，甚至是亲吻……

尚未满十八岁的予情制定好一切计划，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是没想过会有意外情况发生的。

虽然她的计划并不周全，但她不是毫无预料的，她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打乱他们的甜蜜约会，她把预期之外的当做是新奇美好的一部分，她以为程昔时会和她抱有同样的想法。

可是当程昔时嫌晒，不悦地走在前头，连她的手都没牵时，予情心里便一点一点陷于灰暗了。

程昔时看似走得随意，可予情要跟上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许是因为程昔时腿长，步子迈得大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予情独自计划好的路线上，在一座弯桥的半道上，忽有一人跟凭空冒出来似的跟程昔时撞上，手机啪叽一声掉落在地，那人立刻扯着嗓子嚷嚷，骂骂咧咧地捡起手机，发现屏幕碎了，便指着程昔时骂他不长眼，要他赔。

程昔时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人便不敢作声了，虽然他年纪比程昔时大得多，但个子比程昔时矮得多，看穿着打扮，也不像什么社会精英，趿着一双豆豆鞋，十足像个街溜子。

也确实，有正经工作的人怎么会在周一叼着根烟到处晃荡。

那人虽被程昔时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但为了索要赔偿，他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程昔时的前头，说是要么赔钱，要么没完。

予情坚决反对赔钱给这种渣子无赖，向程昔时提议报警，让人民警察来处理。

那人觑眼打量予情的脸色，一改毫无底气的凶横，赔上笑脸说：“就五百块，我这可是今年新换的苹果手机，屏幕碎成这样，修肯定是修不好了，只能换屏，那花费怎么也不只五百了，少说都得八百上千。我看你们小年轻手里估计也没几个钱，不跟你们多要，就五百，意思一下，不然我平白倒了个霉，心里头过不去。”

予情义正辞严：“我管你过不过得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碰瓷儿的，你这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版，更说不定你拿在手里的时候就是碎的，故意撞上来扔在地上就说是我男朋友撞的，凭什么赔你钱？就得要报警！”说着就从包里拿手机出来。

那人连忙制止，竟凑上去用脏手拽住予情纤柔的手腕，不让她拿出手机。

程昔时见状，狠狠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将之踹开。渣子无赖像个臭□□跌在地上。

予情吓了一跳，抬眸对上的，却是程昔时不加掩藏的，嫌恶的眼神。

予情的心在那一刻掉落深渊，眼里登时蕴了泪，不因为受辱，而是受到了心爱之人的厌弃。

那人两手捂着肚子左翻右滚，哇哇大叫，口口声声说如果他是碰瓷儿的，怎么会拿苹果手机来摔，他那可是正版的promax，小一万块呢，他拿在手里时分明是好好的，分明是他们撞了他还恶人先告状，好心好意放他们一马只要五百块，居然还动手打人！你们这些＊＊个＊＊。

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直至程昔时扔了两千元现金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