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拽着她袖子:“两年前,你爸出事前两个月,我家老太刚出院,是你爸给她做的手术。”
洛游甩了甩手臂,没挣脱开,只皱眉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么?”
“怎么没有!”男人吼了一嗓,面色通红,“我妈出院没多久,病情就恶化了,等我回头去找时,那个倒霉催的医生就他妈死了!你说说,我该找谁说理去?”
一般能找她麻烦的,肯定跟委托人家里的事有关,至今洛游的记忆仍然是碎片式的,而她又无法从乔喜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因为这跟乔喜委托她的心愿无关。
但是……真的毫无关联吗?
男人见洛游沉默,气势更高,指着洛游鼻子,发泄着心中怒火:“都说你爸是个黑心医生,我想想还真是啊,操,他手底下治死了多少人你数过没有?我妈当时肯定也被他糊弄了!我打听了这么久才知道这畜生住哪儿,好啊,他死得痛快,我们呢?该找谁赔我啊!”
吸血鬼,黑心医生。
洛游意识里突然蹦出这么两个词,激起一片寒意。
感觉好像是委托人原身携带的情绪太过强烈,直接通过大脑,传递给了她。
于是她全身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男人冲上来扯住洛游的衣领,几乎要把她提起来,满口黄牙贴在她耳边:“知道我找你们费了多大功夫吗?你们医院一个两个的嘴巴可真他娘的严——”
洛游感觉自己在被一股生硬的力量拖进巷子,她伸手抠住墙砖,指甲陷进潮湿的泥中,几乎在用全身卖力挣扎。
她看了一眼巷子,那里幽深昏暗。
不能被拉进巷子里面,那是监控死角,如果被拉进去,她就完了!
手机,报警,她得想办法拨一个号码。
谁的都行……
挣扎间,她被拽倒了,男人仍然不肯松手,她只好抓起地上的碎瓶渣,刺向男人手背。
“操!”
男人吃痛地骂了一声,松手的瞬间,洛游将共享单车横在两人之间。
她咬紧牙,将车子死死抵在身前,借着这点缝隙,去摸口袋,袖子蹭了很多泥和血污,可她没看见一样。
金属杆硌着她的骨头,洛游感觉自己的膝盖要被碾碎了,没僵持多久,她明显感到体力不支。
男人恼羞成怒:“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今天是有备而来的,你光在这耗着没用,我来也不是为了报复你,我没捅你爸刀子的畜生那么傻!给钱,听见没有?只要你肯赔钱,一切都好商量——”
洛游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刚刚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她气息已经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却仍然冷静地说:“行啊,你松手,站远点儿,我和你商量。”
男人当然不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老的奸诈,小的也黑……我C!”
身前的推力突然消失,洛游踉跄着扑向地面,膝盖磕到单车的金属构架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洛游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中,那个男人已经躺在了地上,捂着半张泥脸,对着她身后破口大骂。
……身后?
余辽冲过来时,像一道飞鸟的影子,振翅掠过,扫来一阵猛烈的风。
他把洛游从地面上拽起,拉到自己身边。
“你们父母之间的恩怨,跟孩子纠缠,害不害臊?”
男人叫道:“她家里人都死光了,我不找她找谁?”
“来找我啊。”余辽捏了捏拳,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的眼神是洛游从未见过的冷漠,嘴角那抹弧度变成了一把弯刀,冷硬刺骨。
那是盯着猎物的眼神。
洛游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生怕余辽真要对那无赖动手:“别,你的手……”
他的手可不能伤到。
然而下一秒,洛游的手腕就又被拉住,余辽的指尖是前所未有的冰凉,周身的压迫感笼罩着她,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来,有什么话冲我说,我和你商量。”
男人坐着,手掌撑地,第一次发力,竟没站起来,他故作镇定地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渍,牛仔裤口袋里藏着的冰锥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到了井盖旁,发出叮当声响。
没了武器,就没了胜算。
他盯着余辽的裤腿——仍然整齐着垂向脚面,连泥巴都没沾上,名牌运动鞋踩在沙子上,嘲笑着他的可怜。
“行啊。”
男人挤出狰狞的笑,污血已经风干在下巴上,决定赌一把:“你了解她情况不?我本来心软的,知道她学生不容易,只要她赔一半的保险。别误会我贪钱啊,不是我要的,是要给我死去的老太。”
“哦,不了解。你老太不是死了?她怎么用钱。”余辽漫不经心道。
男人胸脯鼓了鼓,脸涨得通红,其中一面还肿着:“我这钱不是白拿好吗?今天是跟你们好好商量的。”
他朝余辽身后的洛游伸出手来:“丫头,钱交给我,咱们恩怨就两清了,我也不再记恨你。看你一个人过活,也不容易,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只要你把钱给了,你喊我一声雷哥,大哥也可以帮你一把。”
余辽俯身,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掂了掂分量,眸光轻飘飘落在对方脸上。
“雷你二大爷。”洛游忽然开口。
余辽手一顿,低头看向身边人。
洛游没用余辽,自己开口对男人说:“你现在去见你老太,我明天就把钱烧给你。”
一声轻笑从余辽鼻间哼出。
“你这贱——”男人瞟向余辽手里的东西,顿了顿,“件衣服不便宜吧?看看我身上,刚被你推一下,都刮碎了,我衣服你总得赔吧?不用多,两千。”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
“行啊。”余辽咬住牙,仍旧笑着,他松开了抓着洛游的手,往前迈了两大步。
男人将信将疑地盯着余辽的手,看他摸向钱包,眼睛亮了一瞬。
余辽不紧不慢道: “一千,砸你一下。这买卖做不做?”
余辽将抓着石块的手挥向了空中。
“我操——!”男人全身一激灵,转身就跑,手脚并用地扒拉着地面,半天才窜出去四五米。
而余辽仍维持着作势要砸他的动作,盯着男人背影还不忘喊几嗓。
“跑慢了打半折啊。”
余辽又往前走了一步,将石块随意撇到地上,嫌弃地拍了拍手,本想回身找洛游,胳膊伸到半空中,却没碰到她。
目光撞向洛游惊疑未定的表情,余辽语气柔和了几分:“放心,他跑不了多远,我通知了校保安。”
话音刚落,洛游便看见余辽身后的巷子口里,男人又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狗娘养的你他妈竟然叫人——”
身后,是两个穿着陌生制服的保安举着警棍追来:“站住!什么人都敢往学校里冲,刚谁打的电话?”
余辽扬了扬手机,冲前面道:“我打的。”
男人没挣扎几下,就被一个保安给摁在了原地,另一个跑到余辽面前:“具体怎么回事?”
余辽指向洛游:“那家伙堵着学生,要收保护费,被我看见了。”
男人扭转着上半身,破口大骂:“你放他娘的屁!我才是受害者!这俩傻逼欠我钱——”
保安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掏出警棍抵在了男人胸前:“你嘴巴放干净点,再骂报警了啊。”
余辽举着手机,拇指一按,里面男人粗粝的嗓音响起。
“只要你把钱给了,你喊我一声雷哥,大哥也可以帮你一把。”
随后,是一个清清脆脆的女声:“雷你——”
余辽迅速摁了暂停,冲保安挑挑眉,气定神闲道:“看吧?我没冤枉人,这学生都被吓坏了。”
洛游配合着缩在余辽身后,还捏住他的衣角,十分可怜地抖了抖。
人证物证全在,证据确凿。
保安回头冲另一人甩甩头:“走,把他带保安室登记一下。”
警棍点了点男人的鼻子:“记住了啊,这儿是学校,不是你们混混撒野的地方。看见没?前面是六中,后面是七中。如果你再出现在这儿附近,找学生麻烦,我们发现会直接报警。”
洛游望着保安消失的方向。
原来前面就是六中,她的学校和余辽弟弟的学校竟然挨这么近。
“人已经走了。”耳畔轻轻一声。
随着余辽的话音,洛游开始重新能听到远处车流与人语的嘈杂,显得巷口异常寂静,仿佛被玻璃罩子盖住,远方的一切都模糊了,而近处,连身旁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竟然发呆了这么久。
“谢谢你啊。”洛游回过头,冲他道谢。
如果不是余辽及时出现,她可能又要回天上,带着未完成的任务和仍旧亏损的功德,然后厚脸皮地向神明讨茶喝。
余辽从她身边绕了一圈,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受伤,语气仍然调侃:“挺淡定啊,都不哭鼻子,下次遇到这事儿,赶紧报警。”
受记忆影响,洛游鬼使神差说道:“我对警察局三个字有阴影。”
“那遇到坏人也不能不报警吧?你这小身板能打得过谁?也就嘴皮子厉害,”他指着巷子深处,似乎被气笑了,“知道那儿没监控吗,你被拖进去就完蛋了,同学。”
余辽一字一句地说,说最后两个字时,还咬住了牙。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洛游很奇怪,难不成他也开了上帝视角。
余辽无语道:“你给你学校的老师留了心悦的号码,老板把我骂了一顿,给我赶出来了。”
他低头凑近,看向洛游的眼睛:“你说,我该不该找这个乱留号码的罪魁祸首?”
洛游尴尬地眨了眨眼:“这个说来话长……我要说是个巧合,而且非我本人意愿,你信吗?”
原来那个座机号码是心悦的。
她就说怎么越看越眼熟,那个号码就贴在门边的墙壁上。
余辽他弟也真是的,那么紧急的时候,竟然不给亲哥打手机。
余辽认真道:“就这么希望我替你开这个家长会?”
洛游的视线飘到远处:“你知道的,我现在的情况,仇人很多……”
余辽:“……”
片刻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
“给你开家长会,我同意了。”
洛游猛然仰起脸,还没等惊喜,又被余辽下一句话浇灭。
“所以总决赛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心中一痛,不好的回忆又浮出水面。
洛游不自觉拧起眉:“难道你明年真不打了?”
余辽没答,只丢下一句:“先走吧,我车还停在巷口呢,再耗一会儿要被贴罚单了。”
“你怎么把车停在了这里?离六中校门还有好远呢。”
“去学校得低调点。”
洛游心里腹诽,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个大少爷啊。
这家伙真是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穷的富二代。
他家人也是奇葩,让大儿子照顾小儿子,然后对大儿子不闻不问,一出事就怪他头上。
余辽上辈子欠他家的?
经过便利店时,余辽看了洛游一眼。
他忽然说了声“等会儿”,转身进了店。
没两分钟,他捏着一大包湿巾走出来。
他指了指洛游的袖子:“衣服脏了。”
唰,抽出一张,塞进洛游手中:“擦手。”
随后,他又抽出一张湿巾,抓过洛游的胳膊,开始擦起她袖子上蹭到的污渍。
剩下的包装余辽夹在胳膊下,那抹天蓝色从洛游视线里掠过,忽然把她的眼泪拽了出来。
余辽给她擦衣袖时,她就在旁边默默地掉着眼泪。
直到余辽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才抬起头,正好撞见这一幕——晶莹的泪珠从洛游眼尾掉落,砸向地面。
他失神了一瞬,字和字之间竟打了结:“你……”
“怎么还真掉眼泪了?这么听话啊,让你哭就哭。”他轻轻笑着,目光很柔和,抖了抖擦过的袖子,“都被擦掉了,很干净,你自己看。”
其实,心悦那通电话是余辽本人接到的,听清洛游的名字后,他三两句话就给含糊过去了。
不过今天,他恰好有时间去六中,给弟弟办休学手续,心里有点放心不下洛游,才顺路去看一眼七中。
刚进巷子口,就发现了她。
他看见洛游死死按住共享单车,跟一个男人对峙,小小的影子映在墙面上,像一只弓起背的流浪猫。
又一滴眼泪落在余辽指节上,滚烫如岩浆。
他竟然有点后怕。还好选择找她了,不然……
余辽又抬起手。
冰凉湿巾轻轻擦过洛游的下巴,脸颊,最后是眼尾。
“已经不脏了,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