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计划 第112章 蜂鸟

余辽从京饶回来时，已是夏季。

天气炎热，平静到没有一丝风，夏天缤纷又浪漫，热烈而疯狂，街上随处可见专属于这个季节的限定狂欢。

洛游对于夏天的记忆，是混合着悸动的兵荒马乱。

她曾在这个季节拥有最珍贵的青春回忆，也曾在这个季节体会过失去一切的绝望，夏天可以让她躁动，也同样可以让她透不过气来。

SY俱乐部将在三天后前往京饶比赛，余辽也会跟去。

洛游正好有工作需要到京饶总部出差，两人对照时间，定下航班。

下午，她在家扫除完，步行去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花，在路边拦下出租车，报个陌生的地址。

路过她曾经待过的高中校园，栅栏上盘着绿藤，操场空空荡荡，这大概是暑期最安静的角落。

在京饶读书时，听表弟提起过他们搬家一事。

她没想到舅妈会亲自打电话给她。

“洛洛，听说你回淮岫了？”舅妈问，“我有天去超市遇上你高中的小同学了，她说你回这边工作了，不过我退休后也没什么事，就想着别老打扰你。”

“这次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舅妈一块去看看你父母？”

以往，都是洛游一个人悄悄地去，也不是排斥亲戚的关心，只是，她想一个人。

安安静静地和爸爸妈妈待一会儿，对他们说一说那些藏在心里的情绪。

舅妈留她在家吃晚饭，气氛并没有洛游想象中的尴尬，反而舅舅舅妈都很照顾洛游。

舅舅甚至一个电话把在宿舍的表弟给叫了回来。

舅妈盛了一碗汤，放到洛游手边。

她忍着泪意，说了声“谢谢”。

“工作还顺利吗？回来挺好的，要是还待在京饶，我和你舅妈不知多久才能见你一次。”

舅舅的目光柔和又慈祥，他和妈妈本就有几分相像，除了眉峰更利落些，连耳垂上的小痣都和她妈妈在同一个位置。

洛游抿着嘴，摇摇头：“对不起，回来都没有告诉你们。”

她清楚自己在逃避，所以格外愧疚。

“这倒没什么，我和你舅妈主要是担心，总自己一个人生活，没个依靠……”

话说一半，舅妈在桌子底下推了一把舅舅的腿：“别提让孩子扫兴的话。”

表弟一直埋头炫饭，偶尔抬眼瞟一下洛游，他早已不是会跟洛游抢手机的小屁孩了。

“小洛，别介意哈，你舅舅就是爱打听，没别的意思。”舅妈的表情有点小心翼翼。

表弟咽下一口饭：“姐，我爸是想问你处没处对象——”

他猛地停住，吃痛地哼了声，手伸到桌子底下揉了揉腿，顺便幽怨的瞟了眼舅妈。

洛游被逗笑，大方承认道：“是有在交往的人，等确定下来后，我再请您和舅妈见一见。”

舅妈关心道：“小洛，你要是以成家为目的的话，一定要慎重哦，我跟你舅舅年纪大了，观念也老派，有时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人都是日久见真心的。”

洛游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她拿出来看了眼，余辽的消息躺在置顶里。

【结束了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洛游嘴唇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舅妈看着她，微笑着感慨：“总觉得小洛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自己倒没什么明显的感觉，只能说心境上变平稳了不少，不会对一段关系患得患失，更不会紧紧抓着一个痛点不放，反复折磨自己。

在墓前，她将花束轻轻放下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和坠落感也在慢慢消失，从脚底散发出一种轻松和畅快感。

唯有接受现实，接受孤单的自己，也接受追求幸福的自己，才能认真活下去。

饭后，洛游坐在沙发陪舅妈看了会儿电视，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timi声。

“你还在玩这个游戏呢？”她凑过去看表弟的手机。

表弟头也不抬：“你不也是嘛，不过你最近怎么突然变厉害了，段位爬得嗖嗖快，天天在我列表里刷存在感。”

洛游余光瞧见表弟的id——

【宇宙无敌猴王】

心想，这家伙对猴子的执念还挺深。

一抹坏笑浮上洛游眼角：“那你怎么不找我一起玩？”

“我也想啊，段位不匹配了啊。”表弟语气幽怨。

她歪进沙发里笑，看见表弟并没有开始游戏，而是进入了赛事频道。

【淮岫SY对战陇时LS】

熟悉的战队名出现，洛游呼吸紧了一下。

脸上难掩笑意，她故作平静地问：“你感觉这个SY战队怎么样？”

“稳如老狗，不愧是我从HX时代就粉的队伍。”表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语气昂扬又自豪。

“毕竟有冠军驻阵，还有元老级别的电竞选手加盟教练组，公司也豪横。去年还很低调，今年就跟黑马一样杀出来。”

洛游不动声色地眨眨眼，心跳快飞出窗外。

因为表弟口中那位“元老”，正在楼下等着接他女朋友回家。

舅舅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已经又旧又黄，为了保护还被盖了层塑料膜。

他把相册交到洛游手中：“小洛，这个你拿着。我把你小时候，还有你爸妈的照片都挑出来了，很早前就想着要给你，但怕影响你高考，就一直拖着，结果拖到现在。”

“谢谢。”她双手捧过，沉甸甸的，像奖杯一样。

洛游在舅妈家没有待很久，离开时，舅妈执意要让表弟送她。

洛游开始还婉拒，表弟却说：“正好我要回学校，一起呗。”

她没再拒绝，下楼时，委婉地暗示了一下表弟：“那你介意搭顺风车回学校吗？”

“谁的顺风车啊？”表弟问完愣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你对象来接你啊。没事儿，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不介意，咱们正好顺路——”

洛游解释到一半，就看见余辽打开车门，走下来。

斜长的影子投落在地面，估计他也是刚忙完，一身商务打扮，西装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散发出与日常极大反差的贵气。

余辽朝两人摆手，浅浅的笑容被路灯暖出光晕。

这家伙穿正装好帅，洛游狠狠心动了。

当然，心动的不止洛游一个。

她表弟愣在原地。

作为KPL铁血狂热粉，作为HX骨灰级老粉，作为SY新粉——

“……Yu神？”

听见这个称呼，余辽缓缓抬了下眼，眼前这个比他稍矮一些的少年，正激动又害羞地盯着他的脸。

余辽退役以后，露脸的次数极少，没想到会被一眼认出。

不知该如何解读表弟过于深情的目光，余辽转脸向洛游求助。

“这是我表弟，顺路送他回学校，”洛游扯了一下身后的少年，“上车吧。”

车里，表弟又试探性地问了句：“Yu神，你真的是活的Yu神本人吗？你在跟我姐处大象？”

余辽蛮意外的：“我应该先回答你那个问题？”

表弟激动地指指胸口：“我是老粉啊，老粉了，咱们一起合过照的！”

若不是表弟以前每场都拿放大镜找他，余辽退役这么久，再加上直播从不露脸，被认出来的可能性真的很低。

表弟激动得眼里翻出泪花；“有一次你口罩没带好，和选手站在角落里，一起被镜头收进去了，当时我就觉得特眼熟，之后多看几眼就彻底记住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帅得这么有记忆点。”

“……谢谢。”余辽目不斜视地握紧方向盘。

难得见余辽被夸得耳朵都红了，洛游心里暗爽。

送表弟回学校后，车里终于只剩下两人。

从洛游下楼，余辽就注意到她怀里的相册：“你的相册？”

“小时候的，我的照片不多，主要是有我爸妈的照片。”

她也没来得及翻看，打开第一页，就是一张洛游坐在草地上，抱着向日葵的照片。

脸上有点婴儿肥，杏眼饱满，笑起来清澈又明亮，很有感染力。

余辽瞟了一眼，淡定开车，过了会儿，又往洛游手上瞟一眼。

洛游笑道：“司机要专心开车啊，怎么总往我手上瞟。”

余辽认真道：“只是怕你睹物思人，我需要时刻关心你的情绪。”

“切，我还以为你会夸小时候的我可爱呢。”

“很可爱，也很漂亮。现在也是。”

洛游笑了两声，不经意地抬手抹了抹眼角。

她坚持把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眼睛越看越潮湿。

那些几乎快被遗忘的生活点滴，再次汹涌地找上门来。

胸腔剧烈地颤抖着，忽然，一直手轻轻盖住她额头，带来一阵风。

黑暗中，只能感受到余辽的手掌，和从车窗外扫进来的晚风，很安静，很安静。

待她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抬手将余辽的手挪开，车内的暖光重新进入眼里，周遭开始变得清晰。

车子停在一个小小的巷口，不那么平整的石板路反射着月亮的光泽，老招牌店铺挤在一起，还保留着儿时的风格。

不远处，浅白色的灯牌闪烁着，【心悦KTV】几个字，瞬间把她拉回到高考后的那个夏天。

“前两天让朋友帮忙买礼物，他地址留错了，还写的这里，”余辽解释了一句，“累了的话在车上等我。”

从巨大的悲伤中抽离后，洛游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

她靠在座位上，轻轻闭上眼，调整呼吸。

几年听起来挺长的，风轻轻一吹就散在了脑海里。

她说她想爸爸妈妈了，可越来越记不清，有爸爸妈妈在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仅剩下心中胀起的酸痛。

直到听见余辽开后备箱的动静，洛游才睁开眼睛。

她推开车门，绕到余辽身边。

“这是？”

“吉他，送余侈的出院礼物。”

余辽把吉他包拉开。

冰蓝色的琴体，表面材质光滑，海水般的波纹激荡，指板镶嵌着一排白色的贝壳。

光是看，就感觉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洛游下意识夸赞：“好漂亮的吉他，不是吉他爱好者都会心动的程度。”

余辽探出手指，轻拨琴弦，试了几个音。

琴声干净清脆，很贴合余侈的歌声。

余辽满意地抚过琴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幽远而深邃。

洛游伸手拽了下他的衣摆：“余辽，弹都弹了，你能不能弹首歌听听。”

他的吉他犹如那个夏天的限定，珍藏在洛游的回忆深处。

余辽不太自信地笑笑：“我不能确定指法有没有退步。”

洛游并不在乎：“反正你弹得肯定比只学了几个月的我强。”

丛丛树林遮住了人影，路灯温柔而缱绻地洒在脸上，幽静的氛围中，吉他乐声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地翻滚而来，清凉而梦幻。

洛游只上过那一个夏天的课程，再没碰过吉他，早就忘了指法，可余辽依旧弹得娴熟。

熟悉的旋律清新扑面，一点一点治愈她的悲伤。

余辽捕捉到她逐渐享受的表情：“看你这么喜欢，我得考虑要不要捡起这个技能了。”

洛游表示好奇：“你当初是为什么想学吉他？”

他弹得很好听，虽说不上有多专业，但就是很能打动她，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心动于他。

“原本是为了鼓励余侈学下去的，”余辽很直白，“他喜欢音乐，爸妈一直以为他只是当爱好培养，他也清楚自己几乎不可能离开家，后来干脆不学了。”

“不过看我弹时，他还是会感兴趣。”

洛游有些遗憾，舞台上的那个少年，明明全身都在发光，很难想象他如果放弃了音乐会是什么样子。

“手术之后有可能吗？”洛游抱有一丝期待。

余辽不太确定地摇摇头，后又说：“会好很多。手术前，我答应过他，要是手术成功，就送他去音乐学校读书，这事儿我爸妈还不知道。”

见洛游目光一直流连在这把精致的吉他上，余辽拉过她的手：“来试试？”

她抽出手，害羞地晃晃脑袋：“我现在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弹不好。”

余辽思索着，忽然一笑，头顶的树枝被风吹得晃荡。

“我知道可以弹哪首歌了。”

轻快灵动的旋律，伴着那时青涩的风，吹响了她的记忆。

“是《蜂鸟》。”她惊喜道。

【我们在孤单中探索/危险世界美丽的渴求/就算这力量再微弱/也想牵你手一起挣脱】

乐声渐止，洛游背对着路灯，站在余辽跟前，风轻轻扬起T恤下摆，淡而细长的眉，眼眸含着点点水光，笑容饱满而干净。

她背光而立，乐声围绕周身，仿佛所有的风都在吹向她，所有花都在向她绽放。

“洛游，”余辽沉声，忍不住撩起她耳侧的发，“从这个角度看，你好像在发光。”

视线落向他腕部的黑色线条，洛游眯起眼笑：“你果然是一只小乌鸦。”

乌鸦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嗯？”余辽不明所以。

洛游指着他腕部的纹身：“顾初暖总说你的纹身像只小乌鸦。”

“原来，那天她叫我乌鸦哥是这个意思。”

余辽低下头笑，声音落到她耳畔，与胸腔那滚烫的跳动同频。

他放下吉他，把她拉进怀里，下巴轻轻放在她肩上，语气无奈又纵容：“可你明明知道，我纹的不是乌鸦。”

洛游埋在他胸口，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我只记得你是为了遮盖胎记，前世每次比赛前，我都要给你这里贴创可贴。”

他恍然，冷白的皮肤衬得纹身格外显眼。

“所以这只黑色的小鸟到底是什么？”

“是蜂鸟。”

传说中，蜂鸟是寻找光明的使者，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一直一直向前飞。

它们好像不会累，好像不晓得什么是退路，只知道追求在远方。

他望着洛游，没有说出声音。

心跳声在体内喧嚣，乐声还在继续。

【那个梦来到我身旁，收拢世界的光】

【我想要成为自己，也成为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