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暗,山野寂静。
庄啼推开虚掩的门,看到一人背对他跪在地上,一张两张动作极慢地捡着散落的符纸。屋里只一豆油灯,几乎不能视物。
听见门开的动静,云穆清手下动作一顿,飞快转过身。看清来人的一瞬,眼中的光彩明显暗淡下来。
庄啼只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向别处。
就这眨眼的工夫,地上的人周身气息骤变,劈身向他袭来。
庄啼矮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三道符纸,不料云穆清扑了个空,攻势却越发猛了,数十张符纸悬浮在空中,毫无规律地飞舞旋转。
其中一两张偶然间擦过角落的油灯,将其掀翻在地。破窗泄漏夹着雪意的寒风,符纸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燃烧起来,如同淬火的索命箭矢。
庄啼拧眉后撤半步,通红火光照在他的眼尾,微微热意。
他看着那抹闪至眼前的人影,微微抬手,一只青羽的雀鸟在他掌心凝聚成形,鹅黄色的尖嘴一张,便将风云般流转蔓延的火势吞去了大半。
末了,还徐徐吐出几口烟灰。
云穆清一动不动坐在地上,愣愣看这那人迈过满地的狼藉,将油灯捡起,就着符纸上的一点火星,将其重新拨亮。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白费力气。只要你不说不想,那毒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很快我们的身体就换回来,在那之前……把嘴巴管严实一点,很难做到吗?”
庄啼嗓音清淡,说完这句话后,室内就只能听到云穆清低而微弱的抽气声,似乎在拼命压抑什么。
只片刻工夫,庄啼便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举着灯转过身。
油灯光芒暗淡,仅能照亮尺寸之距。
那张原本属于他的脸在灯下惨白如纸,仿佛所有血色都被眼下那一颗绛色泪痣夺了去。
那一双琉璃色的眼,怎么看都不是凡人该有的模样。
云穆清也看出自己实力不济,见庄啼一点点靠过来,害怕地闭上眼睛,一秒认怂语速飞快:“你个妖物……别别过来,我跟我家大佬已经确定关系了,你要是敢碰我,他他一定会帮我报仇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
庄啼瞳孔微缩,心像是沉入了深水。
良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那条发带呢?”
云穆清“……嗯?”
残阳如血,连绵远山浸在霞光之下,宛若幽暗深渊中走出的饕餮,一点点吞噬了所有的光辉。
江乐鹿将目光收回,看向旁边一脸希冀的萧檀婴,艰涩开口:
“……□□?”
萧檀婴微笑点头,目光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梭巡片刻,道:“是啊,就是你去给那山匪头子敬个酒,最好能在靠近他的时候……”
他的手微微收紧,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江乐鹿微微皱眉:“杀了他?”
“不不不,牵制住他就好。”
江乐鹿一时语塞。
昨夜萧檀婴过来的时候,想让女主帮忙的目的其实已经表现得明确。
“……你们昨晚,出去就聊的这个?”
萧檀婴默了默,似乎被戳到什么痛点,忽然就变得十分气愤:“不是。我本意也是想叫她帮忙的,结果她二话不说抢了我一枚药,带着旁边那人转身就走。”
江乐鹿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夜色下,眼前红衣男子的脸色白得过分。
虽说外头有层脂粉掩饰,仍透出些许病弱的苍白。
江乐鹿想起系统给出的人物信息,这萧檀婴似乎从小就是个病秧子,药当饭吃的那种,自然也就学会了不少炼药制药的法子。
宁王顾念与长公主的交情,还特地找上原主,想让自己这命途多舛的外甥跟着他修行一段时间。然而原主只擅长阵法和符咒,对于丹药一术并不精通,只随便丢了几本炼药的册子丢给他。
“要不是动不动喜欢往人脖子上架刀的怪脾气,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等能叫让人互换身体的奇门异术……”
夜里有些凉了,萧檀婴心有余悸搔了搔脖子。
经验老到的江乐鹿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忽然灵光一动,问:“什么药?”
萧檀婴笑容更深,吊儿郎当道:“你答应帮我的忙,我再告诉你。”
江乐鹿猛地一噎,想到系统的任务,是让他和眼前这个混账二世祖狼狈为奸,合着给女主使绊子,心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他扫了一眼萧檀婴不离身的那把重剑,无奈道:“你怎么不自己去?你这刀是摆设吗?三年前信誓旦旦要南下剿匪的安南王,有武器傍身,捉个山匪头子……”
江乐鹿本想说“捉个山匪都需要扮成这幅样子”,却看到萧檀婴表情微变,便临时改口:“……都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你怎么知道?”萧檀婴微微眯起眼睛,那种懒散的感觉散去了大半,低声喃喃,“她告诉你的?”
江乐鹿神色认真:“猜的。”
萧檀婴压根不信,看向江乐鹿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什么人?”
江乐鹿微微一笑,避重就轻道:“寻常术士罢了,懂点法术皮毛。前几日在王宫捉妖的时候,着了妖物的道,才被卷到了这种地方。四殿下与我并不相识,被牵连进来我也很意外。”
他一脸光明磊落,虽然某种意义上,这番说辞也不算假话。
萧檀婴眼眸闪烁,目光凝在一处,忽然展颜一笑:“江湖术士进皇宫捉妖?”
江乐鹿正欲点头,就听萧檀婴慢悠悠道道:“本王知道自个儿在京城的风评不好,但我这才离京三年,京中的人便把本王传成了个傻子么?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也敢拿来搪塞本王?”
江乐鹿:……
先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一口一个本王了。
这种刻意端着的感觉让他很是熟悉,想到原主也是一口一个“吾”。
……这俩人可真是把官腔话拿捏的死死的。
“怎么不说话了?”萧檀婴见他沉默,以为是他是吓傻了,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神神秘秘道。
“知道我看出来的吗,一来呢,太后她老人家有个习惯,轻易不请术士,请了必将灭口,让我猜猜,你是去给那位看病的是么?”
他言语间不见恭敬,江乐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宁王。
江乐鹿轻轻嗯了一声。
“二来京城的妖都是我们江勒鹿江大国师在管,什么妖魔鬼怪,甭管大小,那全是他在管。你说自己在京城当捉妖师是么,知不知道抢人饭碗天打雷劈……”
自个儿抢自个儿饭碗的江乐鹿:“……”
很好,所以他现在算是自己抢自己饭碗是吗?
“本王是因为对你感兴趣,才给你这个立功的机会。”
萧檀婴语气听起来像是大发慈悲,江乐鹿却一下子就听出这是最低级的pua。
萧檀婴:“可你既如此不坦诚,包藏异心的人,我可不敢用。你既然不愿做,我找别人就好了。”
江乐鹿闻言抬眸,黑白分明的眼中多了几丝警觉,“你要找谁?”
萧檀婴笑了:“你觉得,这里还有谁能用?”
他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飘飘道:“虽然不知道庄啼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小孩的样子,但她身手应该还是在的。如果能让那老山贼松懈下来,想要得手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江乐鹿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初见那日,萧檀婴与那山匪头子之间举止亲密,与其他山匪相处之时也极为融洽如今却是这般暗中算计。
眼看萧檀婴已经走开一段距离。
江乐鹿心头浮起些许异样的情绪,没忍住道:“你莫非是对这处的山匪……起了恻隐之心,才迟迟没有行动?”
萧檀婴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肆无忌惮的笑声惊动了一片林雀。
江乐鹿无言看了看他几乎要与耳朵齐平的猩红嘴角,又看了看不远处密集的火把。
就在他担心萧檀婴的笑声会把巡逻山匪吸引过来的时候,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注意到江乐鹿瞬间变得极为警惕的眼神,萧檀婴叹了口气:“别这样看我,我只是不会武而已。”
江乐鹿视线往他手旁边的重剑上飘过去,萧檀婴却大大方方道:“拿剑当摆设怎么了,你们这些半吊子道士不也喜欢配把破剑忽悠人。更何况,我这剑还有助人强身健体的作用……”
他正要眉飞色舞往下说,就看到江乐鹿微微抽搐的眼角,兴致瞬间消了大半。
“不对,我与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又不肯帮我的忙……”
“我什么时候说不帮了。”江乐鹿见他一脸落寞地转身,揉了揉眉心道。
“当真?”
“当真。毕竟我们都走到这儿了。”江乐鹿看了不远处传出划酒声与歌声的山匪大营,他还记得那里似乎是山匪头子喝酒谈事的地方,“说吧,你要让我怎么做?”
萧檀婴眉眼顿时舒展开,整个人像是下一秒就要不顾形象地手舞足蹈。
江乐鹿生怕他舞到山匪大营去,眼疾手快拉住他,见人安定下来,谈话才渐渐转入正题。
从萧檀婴口中,江乐鹿了解到,鹰嘴山上的这窝山匪是岭南一带最猖獗的一支,上上下下接近千人,不仅与山下官府勾连,就连远在千里的上京都有他的亲信。宁国朝廷与南方诸国互赠国礼的车队,每每行至此处,都会被这群山匪劫去五成。
而这群山匪的头目元彪,更是个贪得无厌之徒,就连那垂帘听政、手腕惯常柔和的太后听到此人姓名,也是头疼不已。只是碍于鞭长莫及,不能将其除之而后快。
元彪此人,虽好男风,见着美貌女子却也要收入囊中。
而今夜,元彪之所以这样大摆酒宴,就是因为今日是他已故妻子苏氏的十年年祭日。
传言,那苏氏是他从山下酒肆劫来的,虽无动人之姿,但胜在手巧能干。杀人越货这类山中男人干的事情,她处理起来半点不拖泥带水。
更妙的是,她跟父亲习得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就是再寻常的材料一经她手,也能成就令人惊艳的醇香酒酿。
故而元彪祭奠亡妻的方式,便是豪饮痛饮。山中匪众也是专门为此去了山下,搜集各类美酒,想要在今日讨得大当家的青眼。
江乐鹿皱眉看向那喧哗之处,越靠近那处,空气中酒香就越发浓烈。
“这酒宴摆了有一两个时辰了。”萧檀婴看了看天色,“想来也没几个清醒知事的了,不过门口会有几个人会搜你的身,看看有没有武器。只要过了门口那关,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你专心应付元彪就行。”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水袋,往江乐鹿怀里一抛。
“总之,你想办法接近他,把人制住,我有东西要审他。”
江乐鹿听萧檀婴轻描淡写地介绍完他所谓的计划。
江乐鹿差点就被他稀里糊涂带过去了,忍不住道:“没了?”
萧檀婴微笑:“不然呢?”
“你在这酒里下了什么毒?”江乐鹿打开水袋的盖子,“啵”的一声过后,淡淡的酒香弥漫开来。
这香味极轻极飘,朦胧清透得叫人联想到覆雪的竹林,在朦胧月色摇曳出梦幻的浅淡流光。
“什么毒?分明是好酒。我虽不知那被吹上天的青叶酒是什么滋味,可那青竹味的酒香,却是被我仿了个七七八八。”萧檀婴不乐意道,“你把这酒带上去,那老贼闻着味儿肯定会问你。”
江乐鹿默了默,皱眉:“你自己送,成功几率不比我大?”
萧檀婴一脸真挚:“我不会武啊。”
江乐鹿:……
“你是不知道那不要脸的老男人喝醉了酒的样子,我躲还来不及呢……”萧檀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皱起眉,一脸嫌恶,“当初我不过是想上山猎几只兔子尝尝鲜,哪想就撞上这群混账玩意儿。得亏本王有几分姿色,人还机智无双,若是换了旁人来,哪能这么轻松在一年之内就打入敌营内部?”
江乐鹿巧妙抓住重点:“所以你是一年都没找到下山的办法是吗?”
萧檀婴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片刻后,恼羞成怒道:“都说了我不会武。”
江乐鹿讶然道:“那你在山下就没什么亲信?”
好歹是个皇亲国戚,混成这样不应该啊。
檀婴咬牙打断他,神色狰狞:“别跟我提那帮饭桶,文不成武不就。送个信都要两三个月才能看见,我早就当他们都死了。”
江乐鹿眨了眨眼:“那我如果我说,我也不会武,你当如何?”
这手无寸铁的,是指望他上去用头发勒死人么?
萧檀婴笑容凝滞一瞬,一脸“你别跟我装”,打着哈哈道:“你连那丢失许久的白帝玺都能拿到……虽然看着不大聪明,但肯定是有些过人之处……”
再者,他自认为还算了解庄啼的脾性,她的身边可不留闲人。
提到那块玉玺,江乐鹿面色微微一顿。
也对,眼前这人虽然明面上是个不务正事的花花公子,但内里藏着怎样的心思,到底是不可知。只凭一两眼,便能辨出那玉玺的真伪,萧檀婴这眼光还真是毒辣。
萧檀婴看他神色认真,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你就是想要蒙汗药,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也没有……”
……此话不假,他少时眼光高,根本瞧不上那些下九流的迷药。
毕竟仔细看看眼前这少年,模样是不错,可身形还是偏瘦弱,根本不像习武之人,反倒像是那种顺着女人裙角往上爬的小白脸。
越看越觉得靠不住。
“那……还是我自个儿去吧?”萧檀婴认命道,“好歹我还能探出点话,你要是把命丢……”
倒不是他心善,只是隐约瞧出,眼前这少年和庄啼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倘若庄啼为此人与他追究,他真就未必招架得住。
他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抬眼就看到江乐鹿已经混入了一群喝得满面红光的山匪中,手里抱着的虽不是酒坛,姿势却高度一致。
萧檀婴:……还挺积极。
他这儿可都还没交代完呢。
那群山匪步伐杂乱无章,明显是喝高了,个个眯着眼只专注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几乎没人注意到身边半路插队的白发少年。
他想追上去,却忽然脚步一顿,转变方向,慢吞吞抱着身边老树,半跳半蹭登上了屋顶。
轻车熟路揭开瓦片,静静观察屋内的景象。
“喂,你,停下。”
江乐鹿大大方方走过大门的时候,门边一个壮汉明显还留了点脑子,粗着声音叫住他。
其他的山匪似是被男人的声音惊醒,齐刷刷看向这个不知何时混入队伍的少年。
江乐鹿回头,男人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脚边的两头灰狼眼泛绿光。
他对这人还有些印象,这人似乎是这座山头上的二当家。
江乐鹿站着没动,也没回话,那黑皮的汉子便从阴影中走出,绕着江乐鹿走了一圈。
“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他想到昨天晚上,檀老三也不知道给老大灌了什么**汤,竟让老大撤去了这几个兔崽子的看守。
没想到这白毛小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竟大摇大摆跑到这儿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少年手中的酒坛上,凑过来的时候,浑浊的酒气尽数喷薄到江乐鹿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江乐鹿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我已经写好了要送往家中的书信,可我那处的好汉大哥许是有什么事要忙,不愿帮我送到山下,我就只好来找山老大了。”
“信在哪儿?”
江乐鹿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符纸,字迹猩红。
二当家展开一看,虽不认字,却是先笑了:“你倒是有些脑子,你那高官爹若是心疼你,瞧见这上面的血,肯定得急。不过俺感觉还是不大够,要不然再剁你一只手,一并送回去,怎么样?”
其余山匪哄笑成一片,他们都知道,二当家这话说出来,与其说是威胁,其实不过是想看这所谓的高官子弟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求饶样子。
他们素来以此为乐。
江乐鹿大致能猜出他们的心思,看起来很是怯懦地低下头,作势要把那水袋往怀中藏。
二当家当他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心头畅快,眼睛一眯,注意到他的动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江乐鹿小声道,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看起来惶恐又无辜。
身旁一个山匪破有眼力劲,快步上前将那水壶夺了,献宝般递给那二当家面前。
这正是江乐鹿想要的结果,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着急与无可奈何,暗中打量这几个人的反应。
水壶盖子被揭开的瞬间,众人的脸上果不其然浮现出惊诧的神色。
像是某些美食动漫中,锅盖一掀,被金色圣光普照到的群众甲乙丙。
……夸张,太夸张了。
江乐鹿想,这萧檀婴给东西还真是实在。
二当家最先回过神来:“这……这酒你是从哪里来的?”
“京中带来的,用作路上暖身的。”
这回答实在含糊,黑皮汉子这次却没发火。脸上复杂的神色闪过,半是欣喜,半是猜疑。
他思索片刻,忽然伸手拽住江乐鹿的胳膊,把人往大堂里拖,“你这酒有点来头,等会儿俺们大哥问你话的时候,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行,若是敢有半点隐瞒……”
穿过火光幽幽的走廊,便是匪首与众人饮酒的大厅,冲天的酒气夹着酸腐的汗臭,还有几个赤膊的汉子举着刀在比试,喧闹声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像极了群魔乱舞的魔窟。
江乐鹿心头觉得稀奇,忽然想起给他出谋划策的某人,下意识回头一望。
身后只有一群走路摇摇摆摆的山匪,哪有那喜欢搔首弄姿的红衣男子。
等等,萧檀婴没跟过来?
走之前明明喊了他一声的,反应再慢,也该跟上来了。
江乐鹿心电飞转,看了眼前方的黑皮男子,徒劳地扯了扯手臂,又想到萧檀婴先前与他说话时的言行举止。
自己这是……被坑了?
江乐鹿来不及细想,就被人重重一搡,往前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他微微抬头,看到石阶之上,眯着眼看过来的山匪头子,眉头紧锁,像是刚刚才发过脾气,两个年轻女子战战兢兢跪侍左右,脸上是和萧檀婴如出一辙的□□敷面。
萧檀婴之前同他说过,元彪的亡妻虽容貌平平,却是极爱妆扮。
有那一位难以忘怀的前妻在,元彪之后的新欢,也泾渭分明地分成两类。
美的,和妆厚的。
元彪面前是几个破碎的瓷碗,迷迷糊糊间,瞧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倒在自己面前,定了定神,看清之后咧着嘴笑开,“呦,这不是那富家公子吗?怎么把他带过来了,城里少爷皮嫩,可经不起你们折腾……”
“哪能啊……”二当家可不好那一口,听他这么说,登时涨红了脸。
“是这小子身上带的酒,俺闻这味儿,简直跟大嫂的手艺一模一样。”
他随手拿起一个瓷碗,把水袋里的酒倒出。
这水袋看着大,全倒出来,却连碗沿都够不着。灯下酒液闪着清亮的光泽,香气盈怀。
席间不少人闻着味道便从挺尸状态中悠悠转醒,讶然道:“这味道……的确是和大夫人的青叶酒十分相似。”
“是啊,难道大夫人其实没死……”
“说不准呢,毕竟当初只有一封血书送回来,没头没脑地就报了个死讯,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
听着下面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元彪这才微微回神,仍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疲惫模样,不见得有多兴奋。
江乐鹿想到萧檀婴说他爱亡妻爱得活来死去,现在看来,那多半是一种夸大的艺术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