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寒冬,来人却衣襟大敞,衣袍发丝无不凌乱,仿佛刚刚才和什么人发生过肢体纠缠。
尘埃逐渐落下。
萧檀婴很快在屋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目光精准地落到昏迷的云穆清身上,微微皱眉。
“嗯?竟然还没醒?”
他喃喃自语,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屋中还有其他人。只手腕一动,极为轻巧地拔起那把陷入地面的重剑,抬步走去。
他俯下身子,消瘦指尖虚虚探向少女脸颊,终究只停在一寸之外的位置,似是有所忌惮。
一道轻微的声响在耳后响起。
萧檀婴一挑眉,步伐轻敏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身子,这才没被那投掷过来的“暗器”砸个头破血流。
萧檀婴一偏头,看到阴影中走出的二人。
二人看过来的眼神都不算和善,面对他这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却都表现得出奇镇定。
“你干什么?”
少年的声音带了些不满。
被掷出的玉玺仿佛有灵识一般,丢空之后在空中旋转飘忽了一阵,又稳稳当当落回江乐鹿手中。
——系统之前说这玉玺不可转赠,其实,说是自带防丢功能更加恰当。
“我只是瞧这小姑娘皮相生得好,想摸一摸罢了,我没有恶意,倒是这位……小友,未免太过激动。”
江乐鹿没说话,只皱眉打量眼前这奇装异服、浓妆艳抹的怪人。
他之前有想过,这位安南王乔装改扮混入山匪窝里,多半是为了把这山上的匪寇一网打尽。
但眼下看来,这萧檀婴和庄啼还有些渊源。
江乐鹿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是旧识,还是宿仇?
萧檀婴看出他面上警惕,声音顿时柔了下来:“实不相瞒,我也是前阵日子才被这山匪劫上的山的,论处境,我和你们一样。”
“……”江乐鹿心道我信你个鬼,嘴角一抽,假装没看到他把重剑往身后藏的动作,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与期待神色:“当真?我看你身手不错,那你能救我们出去吗?”
少年笑容中希冀不似作假,萧檀婴看着舒了口气,心道还挺好骗。
“可以是可以,如果你愿意,我今晚就能将你送下山,前提是……”萧檀婴笑了笑,目光在屋内三人身上梭巡片刻,“其他两位得留下。”
江乐鹿并不急着拒绝,装作心动的样子,转头看了眼庄啼,犹犹豫豫开口:“你……要留他们做什么?”
萧檀婴笑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带着这两人,又是要干什么?翻山越岭寻远亲这种借口,也就元彪那群不长脑子的土匪才会信。”
江乐鹿正欲开口,就见萧檀婴忽然眼睛一亮地道:
“小凤奴,你可算醒了……”
顺着他的目光,果真是云穆清一手揉着后脖颈,一手撑着地面坐起,神态间还有些恍惚。
萧檀婴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弯下腰的同时,伸出手,似乎是打算是将人拉起。
他自认为态度还算和蔼可亲,并没有料到自己那张红红白白的脸,会给近距离看他的人带来多大的冲击力。
谁知地上的少女愣愣看了他半秒后,惊叫着直往后退。
萧檀婴捕捉到少女眼中流露出的惊恐,愣了愣,收回手,小声嘀咕:“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这种花容失色、惊恐万状的模样,想想都不可能会出现在那一位的脸上才对。
“庄啼?”他眼睁睁看着少女像只受惊的鹌鹑般缩进那名银发少年怀里,试探性地道。
占着庄啼身体的云穆清自然是没有理睬他,白着脸跌跌撞撞朝江乐鹿跑过去。
江乐鹿下意识想把云穆清,不料下一秒就被人扑倒在地,只觉得眼前一黑,脑瓜子里也一阵嗡鸣作响,隐约感觉到云穆清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江乐鹿听出他语气焦急,但即使他仔细去听,也只能模糊听到了几个字。
最后庄啼冷着脸把云穆清拽开了些。
江乐鹿缓过神儿,想起刚才没听清的话,把头转向云穆清,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男的……”
云穆清还欲开口,忽然觉得肩膀一沉,脖子上凉凉的触感,旁敲侧击地告诉他最好不要回头看,也不要继续往下说。
庄啼站在他身后,眼中是即将喷涌而出的危险意味。
“……”江乐鹿目光滑向他颈侧的薄刃,咽了口唾沫,安分闭上了嘴。
男女主真的每天都在敬职敬业地相爱相杀!
理智告诉江乐鹿,他应该上去劝架,但潜意识里,江乐鹿又觉得,庄啼并不会真的下手。
剑拔弩张间,一道低低的笑声自旁边传来。
抬眼望去,是萧檀婴不知何时,占了一方草席,正盘着腿看他们的好戏。
江乐鹿不爽道:“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这小道士有些本事。”萧檀婴擦着重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促狭,“诱拐公主不说,还能拉拢江老狗的儿子当同伙,这一个两个,都对你死心塌地,难道不是有本事吗?”
……江老狗的儿子。
江乐鹿无语地看了眼庄啼,一时间忘了反驳。
“可惜啊,我本来还想让这小毒妇帮我个忙,不成想,被人灌了**汤变成了个傻的,多半是是指望不上了。”萧檀婴像是颇为遗憾,朝外走去。
砰。
一柄薄刃擦着萧檀婴的鬓角,深深凿入泥墙,唯留尾端的一丝飘扬的红穗若隐若现。
碎发纷纷扬扬落下。
萧檀婴怔怔地望着那柄他眼熟无比的薄刃,心头灵光一闪,恍惚地回过头。
“庄……”
发丝凌乱的男孩背着月光,颇为嫌恶地掐着少女的两颊,鸦羽般的睫毛下,眼眸晦暗冷淡。
“说说吧,你有什么事?”
那疏离的口吻,更像是在问“你有什么遗言”。
“……”萧檀婴微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朝庄啼懒洋洋行了一个平礼。
他失笑着唤了一声,四殿下吉祥。
从江乐鹿的角度,只看到男子诡艳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或像是碰见了臭气相投的狐朋狗友。
——
江乐鹿没能听到那个晚上庄啼和萧檀婴说了什么。
二人是出去谈的,走的时候还捎上了云穆清。
他们不带江乐鹿玩,江乐鹿便靠坐在门槛上,半梦半醒地等人。
第二天破晓时候,江乐鹿被系统声音吵醒的,提示又涨了十点伤天害理值。
“怎么涨的?”江乐鹿干咳一声,没把高兴表现得过于明显。
【这你得去问庄啼用你的身体做了什么好事。】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气愤,江乐鹿心道果然如此,一脸心虚求教,问出的问题却十分之八卦:“他俩……昨晚做了什么?”
其实应该问庄啼对云穆清做了什么。
【威胁恐吓虐待,啊对了,还有下毒。】
“……”江乐鹿沉默片刻,“行了行了,你怎么把人家女主说得那么有反派气场呢……”
【……】
系统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还没说下的什么毒呢?”
江乐鹿还想问个清楚,一抬眼,透过大门上昨晚才被萧檀婴砍出来的大洞,看到黄泥小路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影。
庄啼走在前面,后边跟着失魂落魄的云穆清。
“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话一出口,江乐鹿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活像个操心儿女晚归的老父亲。
他靠着门框,白花花的发在身后铺了一地。
庄·叛逆女儿·啼神色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独自进了屋。
云·便宜儿子·穆清蔫巴巴地摇头,身形僵硬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大佬我……”
他视线老往屋里的庄啼脸上飘。
江乐鹿半天没等到个结果,忽然想到了什么,回眼确认了下庄啼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小声问道:“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要叫我大佬?”
按原主的性子,断然是不会把自己变小的样子暴露在别人面前的。
然而当时在王宫里,主角对他,可是比对女主还要热情!
原著里,主角与女主相遇的契机,便是主角在青楼打杂却仍然无力还债,快被人打死的时候,女主从隔壁高楼之上慢悠悠扔下的一张银票。
贵人天降,救命之恩。
后面才有了主角纠缠的女主的借口。
想到这里,江乐鹿忽然有些懊恼。
或许他当初就不应该去问云穆清的姓名。谁让书中关于主角“白发”“眉心痣”的描写铺天盖地,他当时几乎是下意识问出口。
“我们之前的确没见过……”像是被勾起旧事,云穆清脸上的忧郁淡去几分。
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像闺怨少女了。
“可我师父把我赶出来的说……”
“我在京中有位贵人,会在我落难的时候,救我出水深火热。还说如果能找到机会跟着那位贵人混,就算飞上高枝了……”
说到“飞上高枝”的时候,他露出几分羞赧,似乎也觉得依仗他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佬你别担心,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缠着你的……”
“那你怎么就确定我呢?”江乐鹿心里嗷嗷苦,他可别真抢了女主的戏份吧。
云穆清慢吞吞道:“师父也说了,那人会一眼认出我,会主动问我姓名。”
江乐鹿:……好家伙,这还有流程呢。
“……你师傅是什么人?”
书中是有写过主角攀上高枝之前有位师父,笔墨不多,但肯定来头不小。
“师父说,贵人问他姓名的时候,千万不能说。”
江乐鹿:“……”他现在一听“师父说”就很想打人。
“那你下次别那么叫我了。”江乐鹿不自在地道,他隔着虚掩的门,看着屋里靠墙小憩的庄啼,低声道:“我给你指条明路吧。你有闲工夫围着我转,还不如去讨好你真正的贵人。”
“谁?”
江乐鹿点了点门内。
云穆清稀里糊涂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到庄啼的一瞬间,脸色变得无比悚然。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江乐鹿心知跟他讲不通,干脆就懒得解释,转身回了屋内。
庄啼坐在床下,一腿曲起,一腿横陈,脑袋微微后仰,倚着窗沿。
腕上的丝带随意地垂到地上,手中似乎虚虚握着什么东西,细看才知是那薄刃的刀柄。
江乐鹿眸光一沉,移开目光。
冬日和暖,窗沿上的积雪化了大半。
浅金的阳光从破败的屋顶上洒下来,形成一道道细密的光柱,落在庄啼柔软的发顶上。
江乐鹿走过去把那呼哧着漏风的破窗关上,眼角余光看到庄啼正定定地望着他。
“我吵到你了?”江乐鹿歪头看向他。
庄啼眼底难得露出一丝茫然和迷惑,江乐鹿被他看得一怔,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便见他又阖上了眼。
江乐鹿:……
——
庄啼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下午。
一个人影侧对着他,手中握着一只笔,似乎是在伏案写字。
阳光下随风飞散的银色发丝仿佛有生命一般,少年的侧脸专注到近乎虔诚,整个人看起来干净纯粹。
然而这种静谧的画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下一秒,随着少年一身丧气的哀叹和纸张的撕裂声响,一个橙黄的纸团被砸到了庄啼的脚边。
腐朽的桌脚下已经堆积了不少纸团,黄纸边缘透出淡红血迹。
庄啼走过去,随眼一扫,桌边的少年果真是在以血作符。
江乐鹿听到身旁细微的声响,头也不抬道:
“既然醒了,过来把这碗粥喝了,你这一天没吃东西……”
他手边摆着一个小陶碗,里面盛着清粥,米粒饱满晶莹,显然不是昨晚山匪送来的那份混着沙土的南瓜粥。
庄啼目光停在少年执笔的手,轻轻挑眉:“哪里来的?”
“……”少年似是对手底下这张符颇为满意,笑着拿起来吹了吹,才转过头去看他。
少年眨了眨眼,语气神秘莫测。
“自然是画的。”
说话间,符纸白光一现,一只相貌丑陋的白兔从中跳了出来。
这不就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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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安南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