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窗外,明月高悬。
江乐鹿席地而坐,仰着头望着残缺的屋顶。
这里离山匪的堂屋很近,隔着粗糙剥落的泥墙,酒碗碰撞的声响和着劝饮的喧哗声,一并钻入耳中。
他想到了方才遇到的红衣男子。
系统发布任务的同时,也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
他们落地的鹰嘴山位于宁国最南部,历年来匪寇猖獗,朝廷一干人等头疼归头疼,但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整治措施。
而这位安南王,天横贵胄,自小长在繁华的上京,虽承袭王侯爵位,却是个不曾摸过兵器甲胄的。四年前,就在萧檀婴主动提出下南剿匪之前,宫里宫外可都说,这位王爷是个美人堆里长大的草包,不成大器。
对于他这提议,宁王起初不肯。
先帝的子嗣,早在夺嫡夺权中死了大半,唯二幸存的,除了躺赢的宁王,就是萧檀婴的母亲——先帝长公主,与宁王情感颇深。长公主暴病离世后,宁王更是舍不得他南下去和一帮蛮人周旋。
岭南瘴气横生,又年年发涝灾,早就是块废地,就算治理好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是能让那群怼天怨地的平民感恩戴德,还是能讨好早在皇室那边失宠的云家。
可萧檀婴兴许是随性惯了,一声招呼也不打,火急火燎地来了岭南。
安南王的名头还是后来封的。
他此番举动,在旁人眼里,着实算奇葩。更有一些熟悉萧檀婴人品的狐朋狗友,说他这是惹了桃花债,辜负了哪家性烈的好姑娘,被人提刀追着要强行殉情
江乐鹿虽然没看出此人和庄啼有什么交集,但还是虚心问道:“是要我投靠他,暗地里帮他上位,然后给女主使绊子是吗?”
系统:【可以这么说,但希望宿主理解,此次任务的本质,是打着乱臣贼子的名头,给女主送资源。安南王在原剧情发展中,和宿主一样,是个炮灰。】
【让安南王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再被庄啼取而代之,视为任务二成功完成。】
江乐鹿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停停停,大女主上位难道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吗?这样背地里耍阴招,怎么看都是反派的作风啊……”
系统安静了一瞬。
【宿主的任务是成为高级反派,如果能让本书成为全员恶人的神作品……也……算得上功德……】
系统开始左顾而言他,鬼使神差地,江乐鹿听出了一点心虚意味。
他默了默:“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系统:【哈哈……怎么会呢……】
这还是江乐鹿第一回听到系统的笑声,百转千回,音调高昂,像是电音饶舌,实在是太诡异了!
江乐鹿被雷得不行,一时间,两边都陷入了沉寂。
江乐鹿还要再说点什么,忽然间觉得手腕一松。
一低头,是庄啼解了他腕上的绳子,并转手套在云穆清的脚上。
庄啼捆绳的动作颇为娴熟,想了想,又在地上捡起了几块零碎的布条,把人眼睛给蒙上了。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庄啼犹豫半秒,就要把一块颜色可疑的布条塞进云穆清嘴里。
江乐鹿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你这是准备杀人灭口?”视线在庄啼手上那团脏兮兮的布团上停留片刻,江乐鹿终于忍无可忍。不是,这也太下得去手了。
庄啼被他问得一怔,动作一停,转头望了过来。
“是又怎样?”
月色下,男孩垂着眼睛,侧颜安详沉静,如果忽略掉他手里面那把蝉翼匕首的寒光,看着甚至还有些乖。
那语气十分冷淡,饶是江乐鹿听惯了她平日的声音,此时竟也不觉得违和。
甚至有一瞬的恍惚,似乎本该如此。
江乐鹿回过神,硬着头皮道:“当然是不怎么样。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和他有点交情……更何况,他现在用的还是你的身体。”
他承认女主真的很有想法,但他还记系统的警告,而他暂时还没有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想法。
“你杀了他,你的身体可就用不了了。”
“我倒不是很介意。”庄啼在云穆清边上蹲下,并不转头。
“……我介意。”江乐鹿看不到他的脸,索性低下脑袋,烦躁地搔了搔脸,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力,“你别忘了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
“你的?”
庄啼的声音很轻,像是贴耳的诉说。江乐鹿一时不察,视野中忽然闯入一只素白的手,下一瞬间,下巴传来微凉的触感,被人捏着抬起。
方才还在眼前的人早已不见人影,江乐鹿借着眼角余光,看到一人趺坐在身后的水缸之上,那熟悉的容貌,一半光明,一半隐没在阴影中,叫人捉摸不透。
“江勒鹿若是如你这般……我又何至于等到今日才动手。”光听声音,庄啼似乎是笑着的,但江乐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会是怎样冷淡讥讽的神色。
“原来的江勒鹿在何处?”庄啼指尖用力,身下的少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像被逼迫着引颈就戮,“你冒充他……接近我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二人胸背相贴,江乐鹿几乎能感受到耳垂上属于对方的温热吐息。
江乐鹿本是可挣脱的,闻言却是脑袋一空。斟酌好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咽下,良久,才木着脸说了一句:“一派胡言。”
反正他一口咬死就对了。
趁着庄啼沉默的空档,江乐鹿心不在焉地问系统,自爆马甲的后果是什么。
系统没有回他,过了一会儿,提示伤天害理值加了25点。
江乐鹿被大自然的馈赠砸蒙了。
系统:【不是,之所以给你加伤天害理值,是因为刚刚庄啼对你产生了负面情绪,要知道,他现在才是江勒鹿,而你是主角。他恐吓你,四舍五入就是反派虐主角了,自然是要加伤天害理值的。】
“负面情绪?”
【对啊,杀意,愤怒,悲伤之类的,都可以算,但目前的检测结果比较偏向于第一种。】
江勒鹿表情碎裂:“等等,他要杀我?”
他之前各种人身攻击,虽说是抱着水任务的心态,系统也只是加了两三点,抠抠搜搜得不得了。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多深重的杀意,一上来就加35点!
是说女主比他更有当反派的潜能还是怎么着?!
系统明显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絮絮叨叨说自个儿的:【这虽然算个bug,但你也别存侥幸心理,可能过会儿就修好了……】
江乐鹿被系统一提醒,瞬间反应过来,眼下不正是是个卡bug刷分的好时机。
他朝着死亡边缘探出了一步:“有本事你杀了我!”
这一声吼得慷慨激愤,一腔正气。
系统蒙了一瞬,险些气炸,嘤嘤嘤谴责:【……白嫖怪,无耻。】
紧接着又有提示,伤天害理加了15点。
江乐鹿不敢表露出半点喜色,忽然觉得下巴上力道一轻。
他忐忑不安地转过头。
“我为什么要杀你?”庄啼的目光一斜,落在江乐鹿随手一放、用来压草席的玉玺上,声音听不出悲喜,目光沉静。
江乐鹿心道:“我怎么知道?”,揣摩了一下庄啼的脸色,看着怎么都不像高兴的模样。
两人的头转向不同的方向,各怀心思坐了一会儿。
忽然地,江乐鹿听见庄啼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给你的面具呢?”
江乐鹿下意识“啊”了一声,不知道话题怎么拐到那上面了。
他淡淡地说:“丢了。”
他总不能说是丢在系统造出来的幻境里了。
他还记的幻境中火场的高温与灼热,火苗窜上衣物的触感无比真实。那面具……估计连灰都不剩了吧。
庄啼“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江乐鹿自知理亏。想到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便闷声添了一句,“回头赔你。”
庄啼没应他,江乐鹿有些奇怪,做贼心虚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孩童身上的衣物本就破败,此刻披发赤足坐在水缸上,小腿随意垂下,光裸的足上沾满了泥巴,还有一些草叶割出来的细小伤口。
而腰腹上那一道血口,也不知道是怎么整出来的,如今虽是止住了血,但如果不及时上药处理,伤情恶化是迟早的事情。
江乐鹿目光一暗,没再说话,转头走到门边,拍了拍门,问外头的人能不能送些水来。
负责看守他们的山匪还是个少年,看上去挺好说话,不仅年纪小,胆子也小,怯生生隔着门缝看了他们一眼,犹豫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桶带着冰碴的溪水,以及半锅飘着南瓜皮的稀粥被送了进来。
少年没有多看一眼,搁下东西溜得飞快。
江乐鹿轻车熟路地从身上撕了片布条下来,权当毛巾丢到木桶里,捞出拧干。他没注意到庄啼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与迷惑,只是虚虚蹲下身子,一手握住对方的脚踝。
道袍衣料劣质,和着冰水摩挲着皮肤的感觉着实算不得美妙。
混着血液的泥土融入水中,一桶水很快就变得浑浊不堪。
庄啼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毕竟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
他躲避的动作初露苗头,便被江乐鹿强行压下去。庄啼低头,只能看到少年的发顶,犹如雪缎的银发披散在肩上。
他心念一动,唇角微微勾起,嘲弄道:“国师也会伺候人么?”
江乐鹿只当他在王八念经,抬头瞥了他一眼,十分稳健且理所当然地答:“吾……我对自己好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乍一听,倒像是心疼庄啼作践他的身体。
这段时间下来,他实在是懒得去模仿原主的口气了,爱咋滴咋滴吧。
“话说,这伤是哪里来的?”
江乐鹿指尖虚虚掠过那道腰腹上的伤口。
这随口一问之后,空气便彻底安静下来
一抬头,便见庄啼神色古怪地望过来。
“你不记得?”
江乐鹿捕捉到她语气中的一丝讶然,心道难道在他昏迷的时候,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他还欲再问,却看到庄啼面容一冷,这脸色变得着实有些快,江乐鹿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
没有任何预兆地,柴门被人暴力劈开。
“岭南蛮荒之地,何德何能让四殿下亲临。”
一道轻佻的男声在四散的烟尘木屑中响起。
女式的云履停在门边,一掌宽的重刀深陷地面,金石碰撞的尖锐声响让人倍感牙酸。
“一别四年,京中的坏男人……四殿下可是都杀光了么?”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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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安南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