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走后,云穆清被一群太监拖了上来。
少年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头白毛乱得不像话,脸上还带着水渍,显然是刚被泼过冰水。
江乐鹿面不改色接过一个太监递上来的匕首,冷冷说了句“施法过程中无关人等不许靠近”,便把一群人打发走,只剩一两个宫女在门口守着。
眼看着庄啼也要跟着出去。
“你给我留下。”江乐鹿嘴角一抽,恨铁不成钢道,“就在旁边看着。”
“……”庄啼淡淡然看他一眼,就在江乐鹿以为她又要无声抗议的时候,就看见她从架上抽了筒卷宗,走到红木桌案旁看了起来。
动作熟练,像是曾频繁地出入这座寝宫。
倒是出奇地省心。
江乐鹿心里松了口,忽然想起自己刚才为了糊弄太后而说的那些话。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没什么想问的?”
他以为女主会问他为什么要救云穆清。
毕竟庄啼可是切身体会过原主的变态的,如今他这般反常,女主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庄啼将视线从面前的卷宗上挪开,一手支颐,裙袖从她腕上滑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小臂上的绑带隐约露出匕首的形状。
她扫一眼江乐鹿,像是不经意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轻慢,语调又稀松平常却暗带引导之意,江乐鹿一时间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就被她的语气带着走,无比自然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江乐鹿。”
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庄啼是在试探他,已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其实也没什么,他的名字本就与原主同音,江乐鹿这样安慰自己。心有余悸地去看庄啼,对方已经低头看她手上那本长度惊人的卷宗了,姿态与之前无二。
她这若无其事的模样,就仿佛刚才的一问一答并不存在,只是江乐鹿的臆想。
只是秀眉微微蹙起,显示出主人眼下并不算美妙的心情。
江乐鹿自然是看不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与烦躁,只是暗自感慨。
这女主怕不是有一百个心眼子,一定是他阅读理解的能力欠佳,才会觉得女主是个傻白甜。
江乐鹿叹了一口气,这才把目光转向一边的云穆清。
少年被捆了手脚,趁着刚才两人说话的空档,他已经凭借身体的蠕动在地上移行了一段距离。
江乐鹿沉默地看着少年一扭一扭的白色背影。
“别折腾了。”他走过去,救助少年的黄色道袍往回拖。
烛光下,他手上还握着明晃晃的刀,雪亮的光照在云穆清的脸上,少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料下一秒,塞在嘴里的布条被撤走,带着雪意的冰冷空气涌入口中,被束缚的手脚也瞬间一松。
少年先是呆了一瞬,反应回来时已是热泪盈眶,语不成句:“谢谢……谢大佬。”又似乎是想俯下身子磕几个头,然而才磕了三个就被人拽住领子,被迫抬起头。
“停停停……你干什么?”江乐鹿一时心急,声音都变了调,三叩九拜什么的,太热情了哥们,他真受不起。
你特么可是正道之光,给一个觊觎你老婆的反派磕头是几个意思?
你老婆还在旁边呢,能不能出息点!
却一脸无奈忧郁的神情配上那张孩童的脸,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云穆清心底一阵悚然。
“大佬……”少年讷讷道。
“谁是你大佬?”他奇怪地看他一眼,抽出张帕子按在了少年脑门上的血印上。
这主角一看就是实干派,磕个头都能磕出一脑门血。
江乐鹿本来只是想取一点血。
转眼就看见云穆清面上一团不正常的红晕,形迹可疑地移开了眼。
少年声若蚊呐,无比娇羞:“谢谢大佬……”
“……”江乐鹿手一抖,十分无语地把帕子拿下来,眼光一扫,又刚好看到庄啼蹙着眉看着他们这边,眼眸清冷华丽,握着卷宗的手明显收紧,整个人瞧着有些不大高兴。
江乐鹿:……?
某个瞬间,他几乎要产生一种“他其实是在给女主擦脸,旁边盯着他俩的那个才是男主”的错觉。
太诡异了!
江乐鹿拼命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
原谅他年纪大了,有点跟不上这些少年少女的脑回路。
但他眼下并没有功夫去研究男女主的思维方式,他还得帮宁王治病。
江乐鹿带着那染血的帕子走回宁王床边。
在原身的记忆中找了一通,才找出个比较顺口的除妖咒。灵力的加持下,雪白的绢帕浮在空中,底下是宁王枯槁无华的灰败面容,痛苦狰狞,像是困于噩梦不得解脱。
江乐鹿静静地看了宁王一会儿。
他其实也不大确定,宁王周身那股子不正常的气息是不是来源于妖物,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江乐鹿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触上绢帕上的猩红血点的一瞬,那抹红色开始蔓延生长,仿若盘旋错结的红色根须,不断向下延伸,脉络分明。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宁王的眉心溢出,江乐鹿心头一喜,以为是自己的方法奏效了。
但他很快觉出一丝异样,因为他看着那缥缈如青烟的黑雾,竟觉出一丝久违……饥饿。
以至于他觉得自己要是多看那黑烟一眼,都觉得受到了**裸的勾引!
江乐鹿心底有些动摇,但还是将那来路不明的饥饿感压了下去。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那向着绢帕收拢的几缕黑气不知怎的尽数断开。帕子掉在地上,浓重的黑气仍在向外溢出,再没了收敛。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中便陷入一片黑暗。
江乐鹿暗道不妙,来不及多想,抬步就要庄啼所在的桌案跑去。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到有三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将他扯向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结果力量相互抵消,江乐鹿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三只手的触感各有不同。
一只手温暖厚实,一只手干瘪枯瘦。
最后一只手,则是凉得要命,捏他手腕的力道极大,挣都挣不开。
回想起这屋中只有四人,一一对应起来其实不难。
得亏江乐鹿心理素质强大,眼下非但没有惊恐万分,还默默在心中比较起了这三只手的大小。
哗。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折子,火苗窜起,将黑暗驱散。
床上的宁王额上不知何时被人贴了一张涂了朱砂的符纸,不再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往外溢出,只是面色看起来比先前更差了。
眼睛半开半合,眼白几乎瞧不见
江乐鹿回眸,看到男主女主一左一右极其对称地将他夹在中间,动作姿势高度一致。
云穆清一手拿着火折子站在旁边,顶着一头白毛一脸血笑得宝光璀璨,反正江乐鹿也不知道他干了啥忽然变得这么得意。
细看才知道他手里拿的并不是什么火折子,而是几张根本烧不尽的符纸,看样式,和宁王脑门上的那张一模一样。
右边的庄啼脸色就没那么好了,垂眼看下来的时候,形状完美的凤眸冰冷得不近人情。
视线下移,江乐鹿无比惆怅地看了眼自己多灾多难的胳膊。
“那个……”江乐鹿干咳一声,想笑但是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于是苦着脸道:“能不能先放开我?”
于是很快,胳膊上少了两只爪子,且多出了一个颜色青紫的手印。
江乐鹿在那手印上摸了一把,幽幽看了眼庄啼,没说话。
这是逮着机会报仇啊……
然而始作俑者毫无所觉,只是冷冷地盯着床上气若游丝的老者。
“关键时候,还得靠我师父独门秘制的镇妖符……”云穆清一点没注意气氛的异样,竟然在此时推销起了自家的符纸,不要钱一样又往宁王头上贴了几张,“大佬你要不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镇妖符?”江乐鹿皱着眉重复,想起庄啼也算个半妖,不由自主伸手想把庄啼往身后拉一拉。
结果没拉动。
江乐鹿纳闷地转身,刚好看到庄啼一张脸上如覆霜雪,手中是方才江乐鹿丢掉的匕首,刀锋寒光森冷,携着一阵凌厉的风,不偏不倚朝着他的方向刺来!
这一刀自然不是朝着江乐鹿,而是朝着他身后暴起的宁王。
而那匕首到最后都没有没入宁王的胸膛,电光火石间,云穆清催动手中符纸,形成一道炫目的金色法阵,庄啼深陷其中,竟是不能再前进一步。
江乐鹿心中一慌,以为主角提前看出了庄啼的身份。
下一秒,就听见云穆清愁眉苦脸地说:“这位神仙姐姐,你貌美心善,快把刀放下。你要杀了陛下,在下没法和师父交差啊……”
江乐鹿:……好吧,他多虑了。
而宁王,眼眶已然空了,似是被这法阵得不轻,登时化作一阵黑风。
虚空中一道幽深的漩涡逐渐成形,一时间柱倒瓦摧。
江乐鹿被场面骇了一跳,匆匆忙躲开一根落下的房梁一转眼,便见宁王幻化成的黑影挟着庄啼,眼看着便要踏入那浮于虚空的旋涡。
江乐鹿暗骂一声,踩着轰然倒下的漆柱,腿上发力向上几段腾跃,手指一勾,勉强抓到庄啼一片衣角。
“抓我的手!”
江乐鹿本没指望庄啼还能保持意识清醒,不料喊出这一声后,庄啼竟是回头看了过来。
烟波清清粼粼,只定定地望着他,并没有伸手。
衣角的边缘已经出现了裂缝。
“……”江乐鹿难得爆了句脏话,再抬头的时候却是换了副笑脸。
“拉我一把,你……就不用待在国师府了。我放你回去。”
江乐鹿信誓旦旦如是道。
他看到庄啼的瞳孔似乎是缩了一下,而后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
江乐鹿在衣服上擦了把灰,连忙抓上去,生怕她反悔。
“大佬救我!”
云穆清的呼救声从下方的尘硝中传出。
江乐鹿一低头,果真见到云穆清坐在地面上呼,一边求救一边捡他那散落在地上的符纸,根本没注意旁边的墙体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这缺心眼的!
江乐鹿一仰头,那挟持庄啼的黑影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多带了一个,仍在快速地往黑色漩涡的方向移动。
江乐鹿来不及多想,抬手向红鞭中注入灵力,原本只长三尺的红鞭延长了数倍,垂落到地上后,藤蔓一般快而准地卷起云穆清。
云穆清欲哭无泪,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好不容易捡起的金黄色的符纸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本来是想把云穆清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没等他找到那个“安全”的地方,身体已然陷入漩涡中,再动弹不得。
江乐鹿再次醒来的时候,耳畔有涓涓水声。
他躺在一片肥沃茂密的草地上,庄啼的脸在面前无限放大。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美人在前,梨花带雨。
江乐鹿恍恍惚惚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见庄啼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平静,如果忽略话的内容的话。
他只听见庄啼说了一句。
她说:“大佬啊,你怎么用的我的身体啊……”
后面……后面就没有了。
因为江乐鹿在庄啼身后看到了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江勒鹿”的身体。
……这一章,好像什么都写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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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梦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