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接近晌午,宫门口几乎没什么人。
几个等着轮班的侍卫围过来,看热闹似的,时不时咬耳几句,没人上前阻拦。
“话说,为何四殿下是独自回宫,身边一个仆从都没有?”那领班打扮的中年男子十分自然地将江乐鹿忽略,轻薄露骨的目光落在庄啼身上。
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眼珠一转,继而道:“若是偷偷溜出来,没有那位的准允,我等也不敢放您通行啊……但也不是不能给您行个方便,只要……”
他并未明说,只□□地舔了舔唇,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庄啼只是低着头,任由污言碎语入耳,像是习以为常。
无人注意到,一只黑尾青鸟落在墙头,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这堪称荒唐的一幕,小小的身躯几乎要湮灭在飞雪中。
只见那男子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和庄啼贴耳详说。
江乐鹿想也没想,捡起雪地中的碎石块,一下子扔到他的脸上。
其中一颗显些进眼,男子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后松开了握住庄啼的那只手,踉踉跄跄后退一步。
“谁打我!”
他低头,一双阴鹜的眼怒气冲冲转向江乐鹿。
“谁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来宫门口来撒野?”
他挽起袖子,越过庄啼大跨步走到江乐鹿面前。一小行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衬得整张脸凶神恶煞。
他虽怒急,却还是存了几分理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江乐鹿衣着不俗,出身必定非富即贵。
“问你话呢?”他弯腰伸手,想来拽江乐鹿的领子。
但他久处闲差,身躯已显肥态。扑过来的一瞬间,被江乐鹿轻轻松松躲开。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江乐鹿快速侧开身子,抬脚往人腰上一踹。
若是寻常小孩,这一脚落在男人身上自然是不痛不痒。但有原主的逆天buff在,眼下谁来挨了这一脚都得遭老罪。
中年男子难以置信地撩起衣摆,看不出有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腰侧多出了青紫渗血的脚印。
“啧,不害臊。”江乐鹿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老男人裸露在外的将军肚。
他下意识看了眼庄啼。
少女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似乎有什么情绪被强行压下。见他看过来,又慌忙垂下眼。
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与今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男人气得够呛,分不出心思去细想一个小孩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喜欢英雄救美是吧?管你是哪个府上的金贵疙瘩,老子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
他瘫坐在地,语气依旧趾高气扬,待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就见宫门内小跑着出来一位宦者,气喘吁吁,口中直唤“不可不可”。
这宦者估摸着十七八岁的光景,生得肤白眉细,相貌如寻常宦官一般透出阴柔,却能不叫人生厌。
他一把拦住还想动手的男子,垫脚凑耳说了几句后,男子看江乐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江府的人……”那男子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语不成句。
这小孩是谁?莫不是那位的子嗣?如果是的话,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刚刚好像还当着人家的面说了疯国师的坏话,若是那些话被传到江勒鹿耳朵里……
他不敢再往下想,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要站不稳。
那少年宦者则是管杀不管埋,同男子交代完话后,便不再看他,径直走到江乐鹿二人面前,
“四公主吉祥。”他先是对着庄啼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而后迟疑地看了眼她身侧的江乐鹿,“敢问这位是……”
“……”江乐鹿踢着脚边的石子,眼也不眨道:“江……国师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临时有事,便派我来陪护四公主。”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道:“陪护?说是监视还差不多。”
想当初,江勒鹿把人软禁在自个儿府里,对外声称是帮四殿下调理养病,一关就是三年。这回难得把四殿下放回来一趟,还派了个从没听说过的徒弟跟着。
不过这小孩看着身手不错,说话也不露怯,想来平日里在江府地位不低。
这宁国之内哪一处没有江勒鹿的眼线,四殿下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又能跑到那里去。
人回趟王宫而已,把自个儿徒弟都安排上了,这江勒鹿这是得有多怕人跑了啊?
那宦者则是不疑有他,只从善如流道:“原来是江大人府上的小公子。”
“陛下先前听闻国师会亲临王宫,念及江大人不喜张扬,便只派奴在此迎接,此人并不知情,才冲撞了小公子,还望小公子恕罪。”他年纪虽小,说话却颇为圆滑,一番话说下来客客气气的,竟是隐隐有几分回护之意。
江乐鹿心知这小宦官是想把这事儿一笔带过,嗤笑一声:“废物一个,那点三脚猫功夫,谈不上冲撞。”
那领班如蒙大赦,欣喜万分地抬起头:“谢……”
“只是……”江乐鹿轻声打断他。
“这混账公然对四公主不敬,污言秽语实在让人大开眼见。这种关乎皇家颜面的事情,这位……”他斟酌了措辞,促狭地小看了那白脸小宦官,“小公公当真要帮他求情吗?”
微微侧首,他注意到庄啼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这个认知无疑触动了江乐鹿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
他凑近些,轻轻捏了捏庄啼的袖子,低声说了一句:“你别怕。”
好在这次,系统没跳出来喊ooc。
然后,他就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江乐鹿纳闷地抬起头,才发现这人哪是在抖啊,分明是在忍笑。
江乐鹿:“……”他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吗?
完全get不到女主的笑点怎么办?
说来奇怪,照那淡色唇角扬起的幅度来看,她应该是在笑的。只是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寻不见一点笑意,只能瞧见里头映着的清凌凌的雪光。
鬼使神差地,江乐鹿瞧着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像极了仿生人。
而庄啼瞧他看过来,目光倒也不躲不避,只是敛了几分笑意。
一眨眼的功夫,又变回那个矜持端庄、柔顺到令人发指的四殿下。
而少年宦官在听到江乐鹿的话后,也不由得面色一凝。他来得晚,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那中年男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却仍不忘狡辩:“大人冤枉……”
江乐鹿:“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周围这些人。看戏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起劲,怎么现在一个个低着头?”
他话里兴师问罪的意味太过明显,又自称是江勒鹿的关门弟子,把一群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不一会儿,就见一人走出队列,弃刀跪地请罪,对着那少年宦官,一五一十供出那领班的所作所为。
少年宦者越听脸色越黑。
片刻后,只见那宦者重重吐出一口气,沉稳道:“具体情况奴已经大致弄清楚了。看小公子这番,像是不想轻易放过此人,若小公子想亲自处置这人,待奴向陛下请示一声后,便差人把他送去国师府……”
瘫坐在雪地中的中年男子瞬间,面如金纸。
“别。国师府里可不养闲人。”江乐鹿连忙摆手。
看恶人罪有应得自然是大快人心,但他眼下并没有那个闲工夫。
“该怎么罚怎么罚吧。想来这位小公公是个明事理的,定然不会徇私枉法。”
他对着那少年宦者粲然一笑。
虽被面具遮了半脸,又沾了一身雪泥,一身的珠光宝气却是挡不住。
但相比京城里那些豪门贵胄出身、整天吃喝玩乐的富家小公子,又多些随性的实在。
宦者看得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垂衣拱手答道:“自然不会。”
他吩咐那中年男子自行下去领罚,奈何那男子腿软到走不了路,最后是被几个人架走的。
“小公子、四殿下,随奴来吧。”
少年宦官领着江乐鹿二人往王宫里走。
绕过高大巍峨的宫门,便能看到红墙琉璃瓦,以及落了雪的铜狮脊兽。
江乐鹿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东张西望。庄啼则是目不斜视,像是懒得看他。
一大一小站在伞下,气氛倒也和睦。
行至桥上。
那宦者忽然回头道:“奴还不知小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江乐鹿仓促缩回脑袋,恰好瞥见桥头雪痕斑驳的石碑上篆刻着“善念桥”三字。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乔念”二字就已先脱口而出。
庄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少年宦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目光开始不自觉地往庄啼脸上飘。
江乐鹿不明所以,也跟着抬头去看。
少女目光凉飕飕的目光幽幽落下来,垂眸看人时,狭长的凤眼尤为冰冷。
【恭喜宿主成功激发关键人物“庄啼”的负面情绪,同时丰富原主的痴情人设,获得伤天害理值4点。】
江乐鹿:?!
他瞬间反应过来,仿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乔念。念乔。念乔卿玉。
无怪乎庄啼表情忽然变得杀气腾腾的。
他那话说出来跟当着庄啼的面说“我好爱你妈”有什么区别?!
【叮——有区别。您如果能把那句话直接说出来,伤天害理值可以加更多。当然,你现在说也不迟。】
江乐鹿:……
少年宦者意味深长:“江大人当真是用情至深,给小公子取这么个名字。”
江乐鹿:……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阴阳怪气。
从刚才他就感觉到了,这少年所表现出的恭顺仅限于面对庄啼的时候,对他却是抱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
而且,这种敌意并非出于忌惮。
依照他的直觉,这少年宦者和庄啼关系匪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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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雀宫(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