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本想推脱说不必麻烦顾少爷,但转念一想,顾景明自个儿要回自个儿的家,又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多嘴多舌的。她定睛审视了他一会儿,顾景明端的是一派凛凛然模样,解释道:“菱角姑娘不必多虑,不过是正巧我也要往府上去,想着与其劳烦姑娘一路辛苦走回去,不如搭一搭我这顺风车来得省力。”
语罢,便将那檀香木制的盒子递了过来:“还请姑娘将东西收好了,若是三姑娘回去瞧着不喜欢,千万来铺子里重新挑过,莫要客气。”
菱角伸手接过,沉吟片刻,嘴角边这才抿出一丝笑意来:“便请顾少爷带路。”
他上车后倒也规矩,两人分坐在两端,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远近。菱角将那盒子放在腿上,目光不知落在哪儿处妥当,便只盯着膝头出神。沉默弥漫在车内,压得顾景明胸闷气短,忙不迭撩起轿帘来,假意问一声已驶到哪条街上。透过气来的他复又跌回原处,余光扫到同车的姑娘似是抬眼来飞速瞥了自己一眼,终究憋不住、率先起了话头:“冒昧问一声,菱角姑娘在沈家做了几年工了?”
似是被突如其来的询问打了个措手不及,菱角讶异地瞪了瞪眸子,旋即敛起心绪来回忆,缓缓道:“记不清了,约莫是我六七岁时候,就在沈家做丫头了。”
戏中人的脸上已是波澜不惊,反是听戏人露出悲悯的神情来。
顾景明犹豫着续而问道:“那……你可与家中还有联系?”
菱角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释然:“沈家原在乌程做营生的,山迢迢,水遥遥,又是贫苦人家,最值钱家当不过赤条条的一个人,而六七岁的丫头又能伺候什么人。若非当年老爷庇护,想来今日指不定在什么腌臜地界儿讨生活。”
她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富家少爷,嗤道:“您说对么?”
下一刻,她置于木盒上的左手便被另一只手覆住,顾景明将手往袖中缩了缩,使着自己能够隔着一层布料握住她的手背,姿态颇有些窘迫滑稽,沉着嗓子极为认真地对她道:“老天保佑,万幸如此。”
顾春和在亭内磕了会儿瓜子,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又替自己添了杯新茶。喝茶的工夫便瞧见菱角远远地向着亭子处走过来,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个顾家的少爷。
姑娘神色如常,少爷春风得意。
顾春和默默叹了声自家弟弟不争气,横竖也算得上一表人才,怎地在情事面前,活像那个中了举的愣头青。
菱角规规矩矩地向顾春和行礼问好,旋即环顾亭内,不见沈宛和瓜尔佳氏的身影,便开口询问:“顾小姐可看见我家小姐往哪里去了?”
“一回来茶也不喝一口,便满心满眼只知道你家小姐。”顾春和打趣道,伸手指了指旁侧一座院子,“方才纳兰公子来了,便同慧儿姑娘去别处说话去了,阿宛便也被捎带着去了,想来还在说话,你进去的时候可切记轻着些手脚。”
菱角匆匆谢过顾春和便朝着那边走,顾景明本想跟上,却被揪住了衣领。
顾春和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记:“你且稍稍吧,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旁人瞧着丢人。”
顾景明难得也不反驳,被拦住了且也顺势坐下,猛地灌下一口茶去,随后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指节一下下在桌面上叩击着,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哼着快活的无名小调:“姐,我觉得我这事兴许能成,方才在车上我隔着衣袖拉了她的手,她隔了段辰光才抽开的。”
顾春和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如此大胆了?”
顾景明摊开掌心,那里似乎还留有些微浅淡的温存:“也许是旁的人还不足以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