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艾 第4章 第 4 章

“你是这儿的老板？”余澄把手遮到额头挡了挡太阳，看着方知艾停车，锁车，拿钥匙。

“还真巧，”方知艾认出她，应了一声，拿着钥匙开了门，“早知道昨天就让你过来了，你身体好点了吗，手还疼不疼？”

余澄摇摇头，身体没怎么好利索，手也不疼。她不太喜欢这种自来熟的人，也不喜欢跟陌生人说太多话。

她能听出来这个老板也不是喜欢说客套话的人，关心人最起码应该先问身体怎么样，然后再说早知道怎么样。

但这位老板的小孩儿比老板本人还不会客套，一不留神就窜到她跟前，跟抢劫似的要抢她手里的油条，拽着袋子不肯松手。

“哎你松手！我给你拿，给你拿……我给你还不行嘛！”余澄一松手，小丫头往后栽了一下，一屁股坐地上。

小丫头手指上粘了两个创可贴，这么一闹腾有些没粘牢，余澄举着两只手跟投降似的不敢动，生怕跟昨天一样被人扯着胳膊。

看看门里面忙活着搬东西的孩子家长，再看看坐地上抱着腿一动不动地孩子，她本来以为甜穗儿会哭，引来村民围观，然后七大姑八大姨把她围成圈儿……

结果甜穗儿只是安静地曲着腿，坐在地上，像是在等人抱她起来。

余澄捡起掉地上的袋子，扔也不是，给人家也不是，就这么拎手里拿着。

“坐着干嘛？”方知艾收拾了几个像农具一样的东西搬出来，看了眼地上的孩子，“累了吗？”

但她也只是问了问，抬着那堆农具码整齐放在墙角立着，这才看向余澄，“不好意思啊，这一直没人住，我就放了几天，今天就拿走。”

“先进去吧。”方知艾招呼余澄，然后把甜穗儿抱起来，拍掉她身上的土，像打扫一件洋娃娃一样擦擦娃娃的脸，整理一下娃娃的衣角，只是她这个洋娃娃——不漂亮。

方知艾在客厅里忙活的时候小丫头还在盯着她手里的食物，那眼神用惊悚来形容也不为过，余澄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把盛油条的袋子放在茶几上。

小丫头的眼睛黏着余澄的动作平移到茶几上，但没有上前拿。

也许是茶几旁边的几个暖瓶挡了她的路，以她思考问题的逻辑大概没有绕道儿这种答案，就一直盯着袋子没动。

余澄后背一凉。

其实从见这个小姑娘第一眼，余澄就多多少少知道她跟普通小孩儿不一样，但人家自己的事儿她也没兴趣多打听。

“这……你女儿？”好吧，还是好奇的。

余澄发誓，她只问这一个问题。

“嗯？”方知艾翻手机的动作一停，抬了下眼，“算是。”

“哦，”余澄还想问点儿什么，看到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换成，“挺……可爱的。”

这其实是她见过最不可爱的小孩儿，比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小时候还不可爱，黑瘦黑瘦的也不会笑，那么大的眼睛镶在那张土不拉几的脸上特别违和，头发上还挂了几根粉红色的毛线……

这审美……

而且最主要的是跟方知艾长得并不像。

孩子爹得丑成什么逼样才能把基因中和成这样？

方知艾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谢谢。”

自己家孩子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从生下来就几乎没被人用好词儿评价过，这大概也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甜穗儿，方知艾觉得这个人很虚伪。

矫情且虚伪。

伺候虚伪的租客办完入住后方知艾又简单介绍了下这个村子，“西边有个小卖店，平时买点日用品什么的可以过去，买肉和菜别去，他家肉是冷鲜的，菜不新鲜，买菜去镇上。”

“哪有卖饭的？”这是余澄关心的问题。

“镇上，”方知艾把钥匙交给余澄之后带她上了楼，“小学门口有几家小饭店店，不过不怎么干净。”

“你们村里没有吗？”余澄问。

方知艾解释道，“我们这其实就是镇，堰西坝镇，堰西坝村。”

方知艾懒得了解这种无关紧要的地理知识，她的打算就是关上院子门最好有人每天过来给她做饭，做好饭直接按铃儿然后拎勺走人最好。

整个县城都靠近一个5A景区，由于现在不是旺季，其实有不少实惠且地段好的民宿，特别好找，但余澄不想住在那种风很大的商业化民宿和酒店，又不愿意跟人合租那种带小院的房间。

扒拉了半个月，只有这个农村自建房符合她的条件。

加了四千块钱，房东果断决定把原本能住六户的院子租给余澄自己。

当时跟家里吵得比较凶，也没管太多，几乎是净身出户，连件儿换季的衣服都没带，更别提再重新挑住的地儿。

这房子一共三层，算上最顶层有半个客厅那么大的小屋应该是三层半，跟余澄在长宁买的那套房子有点像，不过这里的顶层半个小屋是农村储存粮食用的，她的那半层小屋是用来糟蹋的。

这种自建房层高都比较随意，单是站在三楼的小客厅，余澄就感觉比自己家空旷很多，空旷的连呼吸都要有回音了，打开三楼卧室的窗户，正好能看到院子里槐树顶上垒窝的斑鸠。

只是透过这种绿色纱窗看外面时间一长总觉得眼晕，余澄扣了扣封纱窗的胶条，晒干的胶条直接脱落了一小块儿掉窗台上，纱窗估计也是特别容易风化的那种，质量也不怎么样。

“这东西能拆了重换吗，工费我出。”余澄指着那个绿了吧唧的扇窗问。

方知艾就知道这人会找事儿，“可以。”

“那你联系工人吧，记得写个条我给你转钱。”余澄从抽屉里翻出空调遥控器，一遍摆弄空调一遍掏出手机递给方知艾。

“干什么？”方知艾看着她，等空调出了声音她又关上门走过去。

“加个联系方式，”余澄说，“我身上现金不多。”

盯着余澄快熄屏的手机，方知艾犹豫了一下，掏出自己手机磨蹭了一会儿。

“你不会加个陌生人还切换小号吧？”余澄看着她磨蹭，笑了一声，觉得现在小孩儿有时候也挺聪明。

懂得保护自己。

嗯，就是这个意思。

余澄把桌子上那个能当板砖使的充电宝顺手拿起来递给方知艾，“这个拿走，我用不到。”

方知艾接过充电宝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往前伸了一下手机扫了余澄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

余澄头像是个男生的背影，清晰度很高，一看就不是那种盘包浆的网图，发色跟她一样夸张，一头白毛儿，但是个只看背影就让人觉得很帅气的人。

等方知艾那边扫上二维码，发过来自己的名字，余澄又说，“没事儿，我这也是小号。”

方知艾很无语地看了眼她，没说话。

余澄掰着手指头一连提了七个需要换掉的家具，这儿不合适，那儿太多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装修了新房来挑毛病的，就差没说地板不合适需要重新铺。

等她目光落在地板上，皱着眉头吸凉气时方知艾看了眼时间，把手机备忘录保存好放回去，当没听见她说话，“行了，以后有事给我发消息就行，我得……”

“砰！”

楼下突然传来很闷又特别脆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两个人本来还各怀鬼胎地想对方有多矫情，这一声把两人的思绪都炸断截了。

“什么东西？”余澄先出了声，她记得楼下应该没什么易燃易爆物品，“你那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方知艾把那个充电宝往写字台上一扔，拧开房门冲了下去。

她们俩下楼的时候甜穗儿正抱着头面对着暖瓶内胆炸掉的碎屑浑身发抖，张着嘴只能发出一些类似某种动物濒死的嘶哑嚎叫。

转头见到方知艾张着胳膊跑过去想让她抱。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别乱碰东西！耳朵听不到你还没长眼睛吗！”方知艾拽着甜穗儿一只胳膊几乎是离地拎起来扔到一边，动作有些粗暴地撩起她的衣服检查烫伤，“脑子记不住你疼也忘得快？”

甜穗儿不是全哑全聋，很小的时候家里觉得发烧不是大病，随便喂了几天药给喂成这样的，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大家意识到这孩子脑子也似乎变得不好了，即便大夫说脑子问题是天生的，但大家总认为是发烧烧傻的。

一些高分贝的声音她能听个大概，但复杂一点的话她听不懂，也理解不了。也许是方知艾吼得声音太大，也许是伤口突然暴露在空气中加剧了疼痛，她喉咙里的嘶哑嚎叫更凄惨了。

“你吼她的功夫都能带着她去看医生了，”余澄趟着流到她脚边的热水，从茶几下面的置物台上踢下一块抹布浸在水里，踩着抹布站过去看了眼孩子小腿上的水泡，“起泡了不能冲凉水，冰袋有吗？”

方知艾摇摇头，把甜穗儿的一边裤管儿挽到膝盖上，但因为甜穗儿过于瘦弱，总是滑下来一截，然后正好蹭着伤口，换来一声凄惨地干嚎。

“那你起开。”余澄蹲下，从兜里掏出一把可伸缩的美工刀，拇指抵着推锁往前咔吧咔吧推了半指长，直接上手“呲啦”一声裁开那条劣质布料的裤子，顺着裤腰往下一拽，“行了，赶紧送医院。”

她动作不重，干脆利落，像是经常做这种事。

“你……随身带刀干嘛？”方知艾拧了下眉。

余澄看了她一眼，把刀刃收回去，顺脚踢开地上划破的裤子，跟那块抹布躺在一起吸水，“拆快递。”

方知艾欲言又止，打横捞起地上的孩子，“那我先……”

“快走吧，”余澄蹭了下额头，“她疼啊。”

中午这会儿太阳很毒，余澄不是很乐意出去，就这么手忙脚乱折腾了十几分钟已经出汗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上去，留下打扫卫生。就当拖了次地，反正昨天在方知艾家里待的时候能大概猜到这不是个爱收拾卫生的房东，指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再跑出来几个蟑螂。

收拾完卫生想打开热水器洗个澡，研究半天发现这里只有太阳能，还需要自己上水的那种。

当初郭雨涵劝她出去散心选什么大理三亚这种红得发紫的旅游胜地，民俗条件好，风景美丽，夜生活丰富，没事儿找个小酒馆矫情一下，感慨感慨前四分之一人生……

但余澄觉得那种地方不够小众，她不喜欢商业街和三五年历史的古镇景点，挑来挑去找了个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好歹也有个五A级山景，只不过实在没想到落后成这样子。

果然，一个地方富不起来是有原因的。

花洒开了一会儿才出来热水，冲个澡的功夫手机多了四五个未接电话，看了下备注，余澄给对方回过去，“你是没睡还是刚起？”

“余澄你是忘了吃药还是病没好？”表哥在电话那边问，“多大了还玩儿离家出走，我妈都怀疑是我把你藏起来了……你在哪呢，得让小姨她们知道你还活着吧。”

余澄在箱子里翻半天也没找到吹风机，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背上滴水，刚洗完澡又在出汗，总觉得是沐浴露没冲干净，浑身上下说不上的难受，“操心老得快啊，您下个月就过三十大寿了，消消气。”

“我没气，有气的是小姨，电话都打到我妈那里了，估计咱姥姥在下边都知道你丢了，能找的人都找遍了，你……”

“我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对吧？”余澄打断他。

“她找大姨，找我朋友，找你……绕这么大弯子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丢了，就是不知道直接给我打电话，”余澄继续说，“有这么找人的吗？”

江曦那边没说话。

“行了，你跟大姨说一声我没事儿，让她别担心，”余澄没找到吹风机，随便拿毛巾擦了两下头发，走到采光无比充足的小阳台上背对着窗户坐下晒着，“还有，别让姨父给我发红包了，他私房钱又不多，万一我忍不住领了他又不乐意了。”

“嗯，”江曦应了一声，他最近忙毕业答辩，确实也腾不出脑子安慰叛逆表妹，人没事儿就好，“那你缺钱找我。”

“我不缺钱，”余澄笑了一声，“我应该也许可能大概会很有钱。”

“接活儿了？”

“卖房了。”余澄说。

……

电话挂掉的时候，余澄看着银行卡里表哥转进来的两万块钱心里五味杂陈，又给他转回去了。

小时候喜欢缠着表哥要零花钱，长大了再拿人家的钱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虽然老妈经常说你姨父家有钱，给你你就拿着呗。

表哥又打过电话来，“闲着没事儿转钱玩儿？”

“国际漫游很贵的表哥，”余澄拖着长音，“有事儿发微信不行吗？”

电话再次挂掉之后余澄起来把窗帘拉上，就晒这么一小会儿感觉自己都要糊了。

窗帘的遮光效果一般，但床上用品是她提前买好寄过来的，应该是有人洗过的，很淡的橘子……香精的味道，但铺的很软，所以一沾床她就闭上眼睛没睁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