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艾 第1章 第 1 章

快颠散架的城乡公交一刹车，放屁似的嘣出一股汽油味儿，轮毂轴承损坏的聒噪轰鸣声顺着裂缝儿的柏油路响了两个多小时，震得余澄脑袋差点儿局部帕金森。

她想打车的，点开打车软件等了十几分钟愣是没一个司机接单。

十来个背尿素袋子的大叔凑钱拼了一辆七座面包车走了之后，余澄突然意识到这种小地方压根儿就不会司机在线上接单，不是什么著名的旅游景点，也没有商圈大学城，这车站连块广告牌都没有……

坐在车站门边的窗框子上听着知了没完没了地嚎。

看了下民宿老板那边发过来的短信，按照她的“攻略”出了车站。

破旧的三等小车站外面拉客的都是一些光膀子带膘的肥硕中年大叔，一见有人出来跟干仗似的眼睛黏在行李箱上，冲上来拉着问要不要用车。

手臂上纹着掉色龙纹的大哥吐掉烟头，抖着肥肉问过来她哪里哪里去不去。

她一秒都没犹豫直接拐弯上了这辆晒得塑料座椅都烫屁股的公交。

车子一发动，连扶手都跟着颤抖。

就这种上个世纪就该淘汰的公交车，民宿老板居然还说“来回都很方便的。”

售票员喊到站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忙于掌控全身每一个关节的平衡，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耳朵里的音乐得盖过一切噪音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吐出来，所以没听见。

大姨直接上手拽掉她耳机，趴她耳边又喊了一嗓子，“我说，你是不是在堰西坝下车！”

余澄还是没听清，或者说没怎么听懂这边的方言。

推了推墨镜，低下头找被大姨扯掉的耳机线，然后摘掉另一边的耳机，随便一缠塞回兜里放好。

车子彻底熄火之后周围瞬间静下来，她抬了下帽檐，从墨镜底下扫视着空荡荡的车厢。

这是终点站，该下车的都在前几站下干净了。

余澄收了书包，弯腰扶起地上歪倒的行李箱，“不好意思，没听见。”

说完立马闭嘴跑下车。

下了车还能听到售票员大姨跟司机吐槽，“也不知道谁家学生放假了，穿条裤衩儿就出门……咱们这里除了小孩儿谁还穿裤衩儿，真没……”

“行了行了，收车。”司机直接从车里发动机盖上跨出来，拎着生了茶锈的塑料杯下车。

余澄懒得思考她们在聊什么，反正她也不怎么能听懂。

脚一沾地儿，连扫视陌生环境的心情都没有，直直地顺着车站旁一小片阴影冲过去。

村子里的车站就是一块写着村名的门牌石，两米多高，没啥用，这个点儿遮阳都遮不全。

民宿老板怕她不认识路，地图上也没有明确的民宿住址标记，所以让她找个显著的标识物等人来接，这一片除了半青不黄的稻田就是灰墙灰瓦的村子里唯一显著的标识大概就是这块大牌子。

那股晕车的恶心感还没完全散去，刚一跑起来胃里又开始翻腾，上车前吃的晕车药根本不管用，余澄习惯性掏了掏兜想摸出点什么。

摸了一圈，兜里除了手机和缠成一团的耳机线什么都没有。

闭了闭眼又摘下书包找水杯。

水杯空的。

余澄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几乎同时散发出一种情绪— —躁得慌。

这种“躁得慌”的情绪她一般会选择用更“躁”的方式发泄出来，但在这种地方好像只有一边听着知了唱歌一边割稻子这种“躁”的集体活动。

说不上破败和荒凉，但这种陌生的环境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没人认识，没人在乎也没有人追着她问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兜里的手机半个小时前就一直在嗡嗡响，她烦不胜烦才坐旁边树底下荫凉地儿接起来，拿个小棍儿戳石头缝里蚂蚁洞，结果对面窸窸窣窣响着声就是不讲话。

这会儿来往的村民都跟触发了什么游戏任务似的，经过她这里都会扭头看她一眼，然后迅速恢复常态。

余澄等了二十多秒电话那头都没出什么人声，扔掉小棍儿，回复了一条房产中介的短信后顺便打开订民宿的平台跟老板发了张村口的照片确认位置，老板那边几乎是瞬间已读，回了句马上到。

余澄很讨厌“马上”这种没有明确时间的词，毕竟自己亲妈就是个一马能马半小时人。

“没事儿我挂了啊。”余澄啪一声拍死小腿上喝鼓肚子的蚊子，盯着2%的电量拧眉。

“哎别介，”对面拦了她一下，“我得确认一下你没被卖山里去，打这么多都不接，万一你这次接我电话是要偷偷求救呢，我要猛地一出声你不就暴露了吗……啧啧啧，你这地址，估计下个暴雨就没信号了，”郭雨涵看着手机上两人关联的位置信息，滔滔不绝地发挥想象力，“不对，你刚才被谁揍了？”

“杀了一只蚊子，”余澄面无表情，又啪一声，“两只。”

余澄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汗，小腿上趴着几只要血不要命的蚊子，她半撑起身体活动了一下腿赶蚊子，想缓一缓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又看见对面田里跑过来一群绵羊。

羊膻味儿一公里外清晰可闻……

靠。

郭雨涵那边刺啦一声撕包装袋的声音传过来，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搁嘴里咂摸了一下，语气轻缓，“行吧，你人没事儿就行，在那里待一阵子就当放假了，别到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拿着冒冷气的雪糕塞嘴里，身子一歪跌沙发里拽过空调被盖上，舒服地叹了声长气，想了想又含糊不清地问，“那打算什么时候回— —”

“呕。”

“……家呀？”

余澄被那股羊味儿熏得恶心，眼球胀得突突疼，眼前一黑，扶着膝盖冲旁边满的不能再满地垃圾桶吐了一地，吐过之后鼻头一酸掉出两滴泪。

这辈子不想吃羊肉了。

她憋了一路，吐出来倒也舒服，原以为最坏的结果是吐车里被人拍照片发网上骂没道德，可这山沟沟里人家用的手机都不知道有没有拍照功能。

“卧槽不是吧你，”郭雨涵听着她这边的动静儿呆滞了一秒，“我就提一嘴你就恶心吐了，怎么说也是你亲— —”

“闭嘴。”余澄还想怼几句，但手机那2%的电量已经撑到极限，黑屏了。郭雨涵半句有营养的话都没放出来。

把烫手的手机塞回兜里，余澄屏气盯着那群边晃着脖子上的木棒边被两条大黑狗催着走的绵羊，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鼻子里又钻进来一丝浓郁的羊味儿。

那群羊走了四五分钟，原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羊群后头还跟了个手动挡的N手小轿车。

挂着本地车牌。

由于那群可爱的小绵羊占领了整条路，那辆车只能逆行。

副驾驶上坐着位玩手机的姑娘正冲她看过来，余澄现在看见车就想吐，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在车上面不改色地玩手机。

“呕。”

她上车之前就没怎么吃东西，能吐的刚刚已经吐完了，这会儿吐也吐不出什么，只不过晕车反应过于强烈，脑子让她非得吐那么一下。

这种极其不讲卫生的行为在城里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虽然这里没人骂，但余澄看着一地狼藉也挺讨厌自己的。

吐完之后嘴里倒着酸水，脑袋胀得要死。

特别是一想到郭雨涵呼之欲出那个称呼，还有半个月前因为她的出现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场面她脑袋更疼了。

她只是回个国而已，家里硬要给她办接风宴。

这是她第一次跟蒋家亲戚一起吃饭，往年过年聚一块儿她要么往大姨家跑，要么就是一个人待着睡到天昏地暗。

继父喝了酒，在一帮亲戚面前口无遮拦地骂她，“一个破唱戏的能挣几个钱？要我说还是得学土木，成一单能吃一年！”

老家那边的宴席流行男女分桌，原本她想着装没听见，但两个包间的隔音实在差，一分钟后继父晃晃悠悠拍开包间的木门，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钞票，过来往她们这边饭桌上一撒，其中一张飘在她面前的汤碗里浸湿，“过去给叔叔伯伯们唱一段！”

推搡之间她一把摔了盛满橙汁的酒杯，“您唱的这出不比我精彩？”

她对继父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一头踩着时代风口上天的肥猪，风力小了之后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偏觉得自己特牛逼，一个二十万的合同能吹二十年。

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余女士，问，“你不说跟他离婚了吗？”

“小澄……”

“小澄啊，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越来越不懂事了！”没见过几次面的姑姑嗔怒。

“你谁啊？”余澄那天刚从国外回来，一头夸张的粉色头发配上浅咖色墨镜，气质看上去挺唬人，这话一出饭桌上男女老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大家都刻意压制着不去招惹这个在外边“学坏”的小辈儿。只剩下继父在那里扯着嗓子吹牛逼。

原本这事余澄可以当菜汤里掉了个苍蝇，虽然恶心，但毕竟自己没吃到嘴里。可以认栽。

只是后来场面有些混乱，因为继父耍酒疯，骂了句她老师唱了一辈子也没挣几个破钱，最后死了都没地儿埋。

她抄起桌上已经开封的茅台酒瓶，抡实了倒扣着朝那个醉鬼脑袋上砸碎，浓重刺鼻的酒水溅了她一身。

当时没考虑后果，脑子里就一个字，爽。

在派出所问话时那个姑姑情绪激动地仿佛喝了一瓶茅台，端着手机百度到的页面怼到人家脸上，“同志，这是寻衅滋事！你是没见我表弟头上那口子……判她！必须得判！我懂法的！”

余澄倚着门框笑了一声，“这么懂你咋不去考公？”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你！”

“我怎么说话？我用嘴说话啊。”余澄摊了摊手。

话一说出口长辈们齐刷刷过来讨伐，拦都拦不住，结果她又当着调解员的面骂了满屋子长辈一通。

余女士趴在亲戚肩膀上哭了半天，憋不住了才拽着她的袖子呜呜咽咽地吼出一句，“妈求你了，快走吧，你回来干什么！”再配上饱经风霜的愁苦面容，恰到好处的一行清泪……

倒不至于恶心吐，就是有点上不来气儿，脑仁儿要炸，加上耳鸣，连附近有人喊她名字都没反应过来。

她回来干什么？

她是来参加沈绛葬礼的。

被拉到这种别人家亲戚的宴席上本来就不伦不类。

炸之前先是手抖，本来就严重缺水的身体呼呼向外冒汗，一口气堵在心口呼不出来咽不下去，背的包里像是被人灌了水泥……

她控制不住身体，顺着惯性直直栽下去。

眼睛一闭，漂亮，客死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