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驿哥哥你看!”
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的店肆林立,屋檐下的灯笼被风轻轻吹晃,橘黄色的光在地面一晃一晃,像湖面调皮的月光,慷慨地照耀大地。
北五省的夜晚繁荣热闹,皆是走街串巷的,眼花缭乱,目不接暇。自打知晓纪路驿打定主要要去当兵,云棉便心里憋着气儿警告自己,一定不能理纪路驿,但此刻的热烈美景之下,纪路驿不仅给他买了红烧猪蹄,还买了冰糖葫芦,小小的人儿于是暂时地忘了当初的誓言,只知道拉着纪路驿的手,高高兴兴地走一路,见到好玩的,好吃的便拉一拉扯一扯纪路驿的手,与他分享。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两人站立于走街串巷木偶戏中央,云棉眼见艺人师傅随意找了的空地,打开肩膀担着的木偶像,不一会儿便打造一台唱、做、吹、打集一身的戏。
咿咿呀呀在喧嚣中极为明显,却又悦耳,融入这夜市中。很快便吸引许多行人,纷纷而至。巧的很,纪路驿云棉与艺人师傅有缘,东向西的一路同行,霸了一个好位置。
艺人师傅手提线,两具毫无生气的傀儡登时被注入灵魂,焕发生机。这是一个才子与闺阁小姐的故事,才子是官家小姐家管事的儿子,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才子从小的目标便是考取功名,迎娶小姐。
小姐却只当他是管事家的孩子,从未生出不该有的情意。小姐豆蔻年华指腹为婚,与当朝宰相嫡长子缔结良缘。不料成亲后发现所嫁非人,宰相嫡长子并非传言中文才双全,而实则花天酒地,不问世事。
小姐一声傲骨,不愿见丈夫不作为,一心想要鞭策丈夫读书考取功名,丈夫却不领情,在一次酗酒后将小姐打的满身伤痕,小姐心灰意冷,幡然醒悟。
小姐家世显赫,自小聪明伶俐,爹娘的珍宝,这气咽不下。大朝律法妻为夫纲,夫不正,妻可改嫁。
既然丈夫不作为,她便休夫!
即便身后有爹娘护周全,可从宰相府里逃脱出来,小姐还是脱了一层皮,历经一年斗争,从宰相府夫人名号变回官家大小姐的身份,在那个朝代被休的女人是没有脸面的,今儿个京城里却出了个休夫的女儿,如此一来名声大噪,小姐也难觅贵夫。
所幸小姐心思并不在觅夫上面,只是每日弹弹琴,看看书,吟吟诗,日子好不自在。这时才子科举一举夺魁,中了状元,才子不在乎小姐成过一次婚,跪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求皇上赐婚。
自此消息一出,轰动全城。有传言小姐与宰相之子成亲前便与才子私相授受,不过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嫁给宰相之子。也有传言才子一举夺下秀才心思不在宏图大业,反倒在儿女四千,此人心思不正。更有传言两人在小姐未休夫前已经勾搭上。
外面谣言四起,小姐安然在家里弹弹琴,吟吟诗,毫无影响,甚至在圣旨下达前让爹爹在大圣前婉拒。
一个是新举的状元,一个是护国将军之女,还是当朝宰相前儿媳,九五之尊也眉头紧蹙,犯了难。便对新秀才扬言,自古情意难得,若是你能说服将军之女,两情相悦,他当即便下旨成全。九五之尊轻飘飘两句话把这不可能的事儿给推掉了。
曾以为将军拒绝了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却不料在状元不懈努力之下,有了回暖的意思,在此事在京城里冷却许久后的一个下午,当朝皇上的圣旨下达将军家。
全京城下上沸腾,如同滚烫烫的废水,不断翻腾。这门婚事高兴的只有才子与将军一家,才子奋力追妻的一年,老将军夫妇被其真诚所感动,认定乃为良配,小姐被前夫伤透的心,痕迹也慢慢被缝合。
艺人师傅一声优美的咿呀声起,结局至此美满结束。木偶精美绝伦,一举一动,一瞥一笑犹如真人在前,故事也像是真人在面前演过一遍。
周围人发出激烈的掌声,云棉后背有伤,也轻轻地两掌一合,跟着追上了掌声的节奏。纪路驿双手抱胸,没鼓掌,却在艺人师傅举着铜锣环绕一圈收钱时丢了两个碎银进去。这是为数不多的大款,艺人师傅口中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话音未落,眼睛亮了亮,盯着纪路驿与云棉笑说:“客官,还想听什么戏?亲自为你两奏。”
纪路驿却拉着云棉转身离开了。
云棉没挣扎,这出戏演了些时候,时候不早了,他还没逛到尽头呢。于是跟着纪路驿的脚步一边走,一边眼花缭乱看不过来似的张望,一边说:“要是所有人都能有美满的结局就好了。”
纪路驿低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是美满的结局?”
云棉没去看他,目光往远处张望许久,也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下换纪路驿沉默了,他先是看了好一会儿云棉,后来转开视线望向云棉眼中的夜景。北五省夜景繁荣,街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有卖灯笼的;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吆喝着卖云吞的;还有卖胭脂水粉的,三三两两的人集聚。
两人俱是沉默,耳边充斥着摊主的吆喝和行人的分纷纷扰扰,许久后纪路驿才道:“知道了。”
纪路驿已经说太多承诺了,什么一定活着回来,什么一定不死在战场,唯独没有云棉想听的不去当兵了。这晚他不说这些承诺了,拉起他柔软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看向云棉只留一半给他的侧脸,说:“我一定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遭皆是热闹的喧嚣,云棉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弯长的眼睫毛轻微地颤动着,门牙咬着下唇,低头注视纪路驿的大手包着他的小手,依旧是那个让它感到安全的纪路驿,不论是他的手还是胸膛,只要是纪路驿,都能让他感到安全与踏实。胸膛在这个时刻砰砰地激烈跳动,云棉却毫无办法让它安静下来。
默默地注视良久,久到纪路驿都要觉得手掌被他看出火来,云棉才勾着唇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含着清水,亮晶晶的,说:“今晚真幸福。”
“是最幸福的一天了。有木偶戏看,有猪蹄和冰糖葫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晚上,还有.....你。”云棉目光最终落在纪路驿身上,即便声音因不好意思而变小,可纪路驿完全懂他的意思,于是也笑着回望2,将他的手用力地抓在怀里。
笑着问他:“你想不想在这里生活?天天有这么热闹的日子?”
纪路驿随口一问的语气,云棉也随口地脱口而出:“当然想啦!那我天天晚上都出来看木偶戏,猪蹄和冰糖葫芦隔天换着吃。”
橘黄色的灯笼映着,人也变得柔软了,纪路驿深邃的眼眸也柔和了许多,他问:“就不喜欢别的了?”
云棉:“可能......还是会喜欢的,但最喜欢这两个。”
纪路驿抓紧了他的手:“好,那以后我们就过这样的日子,按你喜欢的过,好不好?”
每次纪路驿说好不好,都很温柔,能温柔到云棉心里去,他歪着头,眉眼俱是柔情蜜意,卷发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在空中上下摇晃两下:“好。”
两人难得不计前嫌温存片刻,手牵着手地往前走,云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这一刻开始柔情蜜意被现实打破,只听云棉道:“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不管过不过这样的生活,我都觉得很好。”
“都很幸福的。”
“只要你在,一个月半年只吃一次猪蹄和冰糖葫芦都很好;你不在的话,每天都吃猪蹄和冰糖葫芦或者有更好的生活,我也不会满足,也不会开心的。”
“路驿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小脸憋着认真与执著,停下脚步,换他拉过纪路驿的手,站在他面前执拗地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独活。”
云棉已经不笑了,清秀的眉眼这一刻变得严肃:“你知道吗?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独活。”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已经知道了劝不动纪路驿,只能恐吓他,如果他死了,他一定毫不犹豫奔赴黄泉路。云棉是不会舍得纪路驿一个人走奈何桥的。他会跟他一起下黄泉。
纪路驿站定不动,手脚像是被人按住无法动弹,他只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直到他肩头,脸蛋还没他巴掌大的云棉,眼眸皆是他,云棉背后辉煌的烟花也不放在眼里。
许久后,他摸摸云棉的脑袋,哑着声说:“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