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
“不,是下楼 。”桀对我道。
但我很不理解,那副画上的女人,分明是在上楼,他却说是在下楼。
几天前,一位知名画家为我们诊室画了一副名为《上下楼的女人》的画作,我把它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就在沙发对面,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
画家是一名抽象派画家,透过画面可以看到,颜色暗淡的蓝裙子女人正在盘旋而上的木质楼梯上行,她裙子的模样很古怪,腰以上是一个圆圈,腰以下又是一个圆圈,脚底下是一团黑色,可能踩着一只黑色的猫。
整个画面都是扭曲的。
不过说实话,我不认为她是在楼梯上行走,而是在满是皱纹的枯树干上行走,这副话应该改为《上下枯树干的女人》。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道:“明明是在上楼,为什么要说是‘上下楼是女人’呢?”这才有了开头那幕。
桀笑而不语。
“解释一下?”对于他的故弄玄虚,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如果你不直接跟他讲明白“讲一下”,满足他喜欢炫耀的性格,你就永远等不到他主动拖出的那天。
有这样一位合作伙伴,我很头疼。
他突然猛地按住我的肩,像个恶棍一样把我按到茶几上,玻璃面磕到我的脖子,凉凉的,我有种被抓住生命命脉的感觉。他本人压在我的身上,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脖子,令我被迫扬起头。
“你做什么......”我从一阵惊吓中回过神来,瞪着眼睛,觉得他要谋杀我。
“现在,上楼成了下楼。”
“嗯?”
闻言,他的按住我脖子的力道更大了,我就着这个角度去看那副画作,倒过来后,那只黑色的猫变成了头颅,本在下面的圈成了上面,像是枯树干一样的两臂大概是腿.......上楼的女人变成下楼的女人了!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酷.......”
他放开我,又躺回我对面的沙发上。
我理了理衣服,瞪了他一眼,算是警告:下一次不要再用这么粗鲁的方式了。“你是怎样发现话中的玄机的?”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这样。”
桀指着像是得了软骨病一样躺在沙发上的自己,他扬起,恰好可以倒着看到画作。
我一阵无语。
*
下午两点,当我第八次躺在茶几上观摩那副画作时,来了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职场女性,我赶紧起身,到门口为她拉开了门。
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很不确定地看着我:“这里.......真的可以进行心理咨询?”
她扫视了眼诊室的墙壁,除了那副画作和淡蓝色壁纸,一干二净,没有宣传广告和锦旗,于是有些犹豫。
“当然可以,你没有看到外面的招牌吗?”桀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扫平日的懒庸,正色道:“专业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虽然我们看起来年轻,但都是从正规大学毕业,起码水平还是有的。”
女人走了进来,拉紧肩上斜挎的包带:“我可以先试试吗?嗯.......比如说,你们可以先了解一下我的情况,再给我一些简单的建议.......然后我看一下.......”
桀和我对视一眼,然后缓缓道:“进来吧。”
女人坐过来,我为她倒了杯柠檬水,上面还插了半片柠檬。沙发很柔软,坐上去可以陷入的那种,目的是让来者可以放松下来,不带戒备地与我们交流。
“先说说看,你遇到怎样的问题?”当女人填完基本信息后,桀双手交叉,俯身道。
女人眨眨眼,不大放心地道:“嗯......这件事,你们不会拿出去乱说吧?包括把我的例子举给别的客人,你知道,大家都很讨厌自己的私事被当成故事一样传。”
桀道:“自然不会,这是基本的职业素质。就像,当你怀着不信任进来的时候,我有把其他客人的例子举给你听吗?”
女人停顿了下,大概是在思考。
“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的男友在外面找了个小三,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我们经常为这种事吵架。”她道。
“每天?”
女人点点头:“是的,每天。即使他前一天连家门都没有出,但我依旧会从一点小事中找到线索,并且怀疑他。比如当他拿起手机,我明知道他是在与自己的上司通电话,但我依旧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去听他的谈话。”
“还有呢?”桀追问。
女人犹豫了下,“我会偷偷查看他的一切通讯工具,并且把其中所有女性的联系方式都删掉;我会不允许他在我面前提到任何女性,包括新闻里的记者我都难以接受。”
桀问:“你说的难以接受是指.......心理的痛苦,还是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以示不满?”
女人道:“先是心理的痛苦,他如果不接受这样,我就会流泪害怕、会惊慌失措,甚至会央求他.......如果他还不接受,我可能......会......”
她有些难以启齿:“大吵大闹,像个泼妇一样。”
桀思考了片刻,问:“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吗?你认识到自己的不正常了吧,那么,你有尝试着相信他、不往那方面想吗?”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捂住了脸:“我真的愿意相信他,但就是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有尝试着克制住自己的这些行为,但是我做不到,我总认为他在外面有小三。这是病吗?”
很明显,这是病。
我示意她喝一口柠檬水,用酸甜感润一润嗓子。“你口中的‘他’,是一个男人还是很多个男人?”
女人看了看我:“嗯......你也是心理咨询师吗?我还以为.....”
她没有说下午,但我知道,她把我当做这里的前台闲杂人员了。搞什么,难道我看着还没有旁边这个家伙正直吗?我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扯了扯嘴角:“准确的说,我是在心理方面有所研究的催眠师,没关系,你们继续。”
女人歉意地对我笑了下,答道:“是很多个,大多数人受不了我这样疑神疑鬼,所以后往往我的感情都很短暂......直到昨天,我谈了将近一年的男友也因为忍受不了而跟我分手了,我才意识到,我.....必须要治一治了。”
桀扫了我一眼:“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和你第一任男友的恋爱期间吗?”
女人点点头:“嗯.......是的。”
桀道,“可以简单地说一下这段恋爱吗?”
她显然很犹豫:“我非得说吗?”
桀正色道:“很有必要,这是你‘不正常’的开始,想必你的第一任男友是个‘诱因’,所以想要我们帮助你,我们就得先了解足够的情况。”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是保密的一项。”
女人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我大一那年,喜欢上我在做兼职的广告公司老板,然后......嗯......大学生心智还不大成熟,刚刚步入社会,很容易被骗。”
她没有详细地介绍这段感情,但可以猜出,是以失败告终的。“他是有夫之妇吗?”
桀的猜测,得到了女人肯定的回答。
这就好办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因为曾经自己在不经意间当过别人的“小三”,所以现在投射性认同,怀疑自己的老公也同样会在不经意间被小三找上。
水落石出,还差最后一步确认。
“所以那时,你有没有被当做小三对待过?”桀问,“可能我说的有些直白,你不必在意,解决问题才是我们的目的,对吧?”
女人大方地点点头:“不,没有,最开始是因为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不带我回家,我便开始怀疑他可能在外面找了小三。直到我偶然看到他手机里的照片,才发现,原来.......然后和平分手。虽然他挽留我,但是我仍然从他的公司辞职,然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她在表中写到过:自己开办了一家平面广告设计工作室,能月入几万块。
我看到桀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消失,如果他已经建立的结论被推翻,脸上就会露出这副神情,看来比想象中的问题更加复杂啊。
不过很快,桀便由阴转晴。
“半个小时了,”他指着墙上的表:“您现在认为,我有没有能力呢?”
女人愣了一下,发觉时间飞逝。桀这话说的很明白,你要是想继续下去,就得付诊费了,否则我们也不会白白陪你闲聊——这个道理,成年人都懂。
“嗯......你确定你们可以治好我?我跑过很多医院,他们都对此束手无策,要我自己调节......”女人还在犹豫。
桀信誓旦旦地保证:“那自然,我们会签订保密协议和无效退款协议,毕竟干这行也是要积累口碑的,不会说收了你的钱还把病治不好。”
咨询完费用后,女人很爽快地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问:“可以刷卡吗?我没带多少现金。”
“当然,”我带她去了前台。
她乘桀低头不知道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着什么都时候,偷偷问我:“你对他治好我这件事,有几成把握?说真的,别骗我。”
我一边按着pos机,一边回答:“嗯......看他的表情,以及目前还有许多没有了解到的东西,完全治好我不敢说,但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至少有七、八成。”
女人刷了卡,为我的坦诚惊讶了。
我笑了起来,她是没有直接问桀,那样得到的答案,大概连五成都不到。信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