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刀 第4章 林深时见鹿

一、

陆深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栽在了林先这个小兔崽子的手里。偶尔夜深了的时候他也会反思一下，自己这三十多年恐怕是白活了吧。

然后又笑着摇摇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吹吹冷风，把脑袋里无意义的想法全都扔进茫茫夜色、车水马龙里。或许是白活了吧，毕竟前三十年的时间里没有林先，又或者说他活了这三十年就是为了等个林先。

二、

林先从小就是听着赞誉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有着好看的皮囊，还有副有趣的灵魂。脑袋聪明，看着乖巧可骨子里又长满了反骨。面热心冷的，和谁都不逾界限。

今年二十三了，正在读研。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读高三了，在别人顶着压力投身题海，像小鼹鼠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去找老师问题的时候，他却悠哉悠哉地谈起了恋爱。林先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值得的。

三、

陆深第一次遇见林先的时候，他三十岁，林先十八岁。

那是在市区的老图书馆——一栋上了年头的老建筑，见证了一个城市的兴衰荣辱。灰扑扑的砖面墙，金色的铁质古字已经斑驳，可里面确实宽敞明亮，藏书也确实丰富。陆深进到那天走进图书馆是个偶然，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陆深在本市的重本教课，他那天替一位老师代了一节选修，下班已经六点多了，路过了图书馆就进去看了两眼，说不上什么目的性，就是看个顺眼吧。图书馆二楼有个阅览处，正对着面落地玻璃窗，陆深上楼的时候窗外黄昏正好，火烧云铺了漫天，连带着流淌下来的光都是橘红色的。

他正巧站进了一片辉煌。

也正巧，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林先抬起了眼。

四、

林先是逃课出来的，逃出来也没什么去处，大部分时间就泡在了图书馆里。虽是违反纪律，但成绩摆在那儿，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那么算了。那天他坐在二楼随手抽了本书看，一看就是一下午，再抬头已经是六点半。

再抬头，那个男人就撞了进来。

林先打量了一下，男人高而劲瘦，一条西服裤称的腿有长又直，还露出一截脚腕。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肩膀自然地塌下，可巧余晖笼罩，背影上就带了点懒散和随性。当他取了书转过身来，林先才正面了解到这个男人的吸引力。

陆深的五官带着股说不出的凌厉，偏生他又不爱和旁人过多交谈，看起来就寡淡了些，身上少了少年人的青涩的锋芒，更多的是内敛起来的成熟。

林先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挠了一下。

五、

看这小孩子一直盯着自个儿看，陆深免不得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状态，看起来还有些书生气，倒是不瘦弱。打一眼看过去就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出于礼貌，陆深露出一个笑容。少年的目光里有太多的探究，陆深不是没有感觉，但是他并不在乎，也懒得去思考。他想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每天和他擦肩而过又想大量窥探的人太多了，如果要一一应对，那的确很让人头疼。

这时候陆深并没有认为林先和街上的甲乙丙丁有什么不一样。

六、

男人笑得弧度不大，顶多算是勾了一下唇角。偏偏就这一下让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林先忽然意识到得自己的心里其实还有一头没死的鹿，现在醒过来之后由于不知所措而胡乱冲撞。

林先从不回避自己的性取向，大概初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对于这个林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过于纠结和排斥对于另一方都是一种性别歧视。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也可能是个广义上的无性恋，活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心动的滋味。林先也不是什么缩手缩脚的人，陆深看起来就不是很好追的样子，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

七、

后来林先越来越多的泡在图书馆，但是和陆深却只碰到了寥寥几次，尽管只有寥寥几次，也足够林先心里满足好一段时间。他还小，却也算半个捕猎者，懂得收放，懂得适可而止，当然也懂得勾引猎物入网需要时间和忍耐。

十八岁的少年五官渐渐长开，身形也逐渐结实，慢慢地也透露出一种男人的味道了。

陆深虽然算不上什么情场老手，但也总有过那么几段说不清道不明的露水情缘，或长或短。这几年收敛了，示好的却只多不少，对于林先这深深浅浅的试探也不是没有感觉。碰到过几次也算混了个脸熟，偶尔也会交谈一下，又止步于暧昧的情愫。

陆深对林先的印象不错，偶尔的交谈也能感受到少年的谈吐不凡，林先又好像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和他待在一起就是沉默也不会感到不自在。或许是气场相合，或许又是其他，这东西很难说清楚，却也没必要过于在意。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求一个过程和一个结果，这其中的推动剂并不是我们关心的。

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致命的互相吸引。

偏偏又谁都不说，就是要这感情慢慢发酵，要它从条框中溢出来。

偏偏两个人又享受这互相试探的时刻。

八、

后来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吧，两个人换了联系方式，但并不熟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有一天林先主动约了陆深。也没找什么理由，也没去什么遮遮掩掩的地方，两个人都是单刀直入。

“陆哥，有空吗？”

“怎么。”

“出来见一面吧，中心公园，有话说。”

“周六，十二点。”

“行，再见。”

“再见。”

对话并没有用掉多少时间，陆深挂掉电话后转着手机回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林先的声音在听筒里传过来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成熟，低低哑哑的，摩擦着耳膜。陆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越来越期待和林先的见面。

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到林先的时候，嘴角都带上了一抹暖意。

九、

林先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在这件事情到来之前他想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理个清楚，他不想再这样吊着胃口。

四月空气里还带着些冷意，偏北的沿海城市里行人还大衣裹身。林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双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握，表情空白地看着湖面。林先不言不语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过于淡漠，五官轮廓冷硬，只是平日里拿校服压一下，加上他又有意去掩饰，也就被收敛的很好。

以至于陆深到的时候也有一时怔愣。

这小兔崽子还挺合心意的。

“来的挺早。”陆深坐到林先旁边，向后靠在椅背上。

“嗯，来等你。”林先也没动，就是侧了侧头笑了一下。

林先的笑像什么呢，要陆深来说大概是三月回暖，一瞬间的冰河破碎。

真是要命。

“我长话短说，我挺喜欢你的，要处处就处。”陆深从来都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货色，他喜欢干脆利索一点，看对眼就开始，过不下去就分开，互不干涉，各自安好，以后见面还能打个招呼。

但是他也很谨慎，不然也不会和林先互相试探了两个多月才摊到明面上来说。

“嗯…好。”林先本也没想到陆深会这么直白，一时之间被抢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一下才接上话。

“那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对象。”陆深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朝林先伸出了一只手——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手指长而有力。

林先伸手握住，在他掌心里绕了一个圈然后十指相扣，用力握紧，举在两个人之间。

“你好，我是你的男朋友。”

还有些萧瑟的风突然安静了，树梢头的花苞绽开了一朵，海边的四月，暖了。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确定了下来，也没什么故事里的跌宕起伏，也没什么温情脉脉，是水到渠成，是本该如此。

十、

后来林先高考结束，出了成绩，处于多方考虑，为了陆深也为了自己就留在了这个城市，和陆深成为名义上的师生。只不过专业不同，也并非常常见到，大二的时候林先提交了申请离校外住。

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住进了陆深的家里。

两个人很少做什么玫瑰红酒烛光晚餐这样浪漫的事情，把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也有滋有味。

林先不会做饭，偶尔兴起了下个厨房，陆深还要在一旁看着，怕这小祖宗烫着烧着。有一次陆深在书房备课，林先敲了敲门，清了一下嗓子，不太自然地说道：“那个，陆深，我觉得咱家锅是不是该换了？”

陆深有些无奈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握住林先的手抬起了看了看手心手背后才轻呼出一口气，说道：“小祖宗，没伤着吧。”

林先塌了一下肩膀，扯了个有些力不从心的笑，说道：“陆深，我好像真没这方面的天赋，想给你做个饭吃都不行。”

陆深抬了头笑道：“用不着，你想做我下次教你。”

林先抽回了一只手扣住陆深的后颈，手指张开摩擦着他的后颈按住他的后脑，半强迫地让他扬起了头，低头吻了上去，压过陆深柔软的唇肉，伸出舌尖一一品尝过他口中佳酿。方用鼻尖顶住陆深的鼻尖，眯了眯眼睛，近乎叹息一样笑着说了一句：“真是贤妻良母。”

呼吸随着话语落在陆深唇上，叹息般的声音低沉又蛊惑，撩拨的陆深心里一跳。林先已经是个逐渐成熟的男人了，脱离了少年的稚嫩和青涩，变得内敛而具有侵略性。

陆深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妈的，小兔崽子做饭没什么天赋，撩人的手段是越来越花哨了。

十一、

林先喜欢靠着陆深做作业，陆深在一旁看书或备课，无论怎么样都那么赏心悦目。陆深不年轻了，却有着男人自带的魅力，外散的荷尔蒙和他本身一样，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慵懒，撩的人心痒痒的，吃又吃不到。

偏偏又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冷硬的让人又不敢靠近。

可林先不一样，他享受把这个男人抱在怀里的感觉，也享受着男人对他的纵容。两个人的包容是相互的，这种相处模式让他感觉到放松。

林先时不时的拿着做完了的作业去逗他，趁着陆深在看书走到他身后，把作业覆盖到陆深的书上，从他背后撑住桌子，将陆深整个人都拢在怀里，然后低下头靠在他的脸颊旁说道：“陆哥，教我。”

当陆深接过题给他讲的时候，他就把陆深抱个满怀，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一边呼吸着陆深的味道，一边漫不经心地附和陆深。

末了，再侧头轻飘飘地亲过陆深的脸颊，登徒子似的说句：“陆哥，真好闻。”

弄得陆深笑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冷个脸把人轰走。

十二、

陆深在床上并不纠结于上下，或者说是他对林先格外的包容。林先在床上攻击性很强，就好像脱掉羊皮的野狼，褪下了身上那层斯文的皮，皮肉骨子里还就是个禽兽。

一夜**度，君王不早朝。

陆深躺在床上缓着劲儿，整个人和吃饱喝足的暹罗猫似的，收了爪牙，不想挪窝。任凭林先给他揉揉腰，放松肌肉。林先也自知有些过了，手下动作越发温柔。

陆深睁开眼，吐出一口长气，动了动手指，撑着林先的身子坐了起来靠着床头。

喉结动了动，说道：“小兔崽子，真狠。”

林先知他不生气就翻身凑过去啄了一下陆深有些红肿的嘴唇。

怀着满心的满足，只是笑而不语。

十三、

林先和陆深不知不觉的已经在一起五年了，林先在读研，陆深也在继续深造，日子还是那么过，平淡充实，从不乏味。两个人也有过摩擦，幸亏都足够理性，争执全作生活的调剂。

有时候陆深也会突然嘲笑自己三十多岁了还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吃得死死的，但是也感觉这是应该的，自从遇见了林先，他觉得自己之前处过的人，都是空壳，彼此之间不过是相互需要。

林先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可能心动就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情吧。

挺可笑的，陆深有时候也怕林先走的太快了，而林先又怕陆深太过优秀，两个人在喜欢中互相卑微，又互相伟大。

在陆深三十六岁生日那天，林先送给了陆深一本很厚的空白日记本，日记本的封皮上写着两句话——

“听说过一句话，林深时见鹿。”

“而人海中，顺其自然遇见你。”

林先对他说：“一起把余生的空白写满吧。”

因为，我好喜欢你。

因为，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