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剧组里休息。早上大家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村子里一片寂静,连鸟也懂事地闭了嘴,没有叽叽喳喳地叫唤。
贺瑞有生物钟,很早就起来了。他百无聊赖地沿着小路溜达,鬼使神差,又到了柳越的房车门口。
柳越早上没去食堂吃饭,贺瑞估计着他可能没吃,给他买了杯汤和鸡蛋用保温盒装着,准备带给柳越。
他走在路上想着自己可能有点自作多情——毕竟上次的泡面和唯一的卤蛋柳越可能就没吃。他天天热脸贴冷屁股,跟在人家后面不停地摇尾巴,结果人家也不看你一眼。
而且柳越助理肯定也给柳越准备了早饭,根本轮不到他来多此一举。
他知道柳越没有晚起的习惯,所以觉得自己这个点去敲门也不算唐突。
他拎着早餐犹豫着,还是去了。
贺瑞一边敲门一边在心里想:最后一次了。如果这次柳越再没有吃他带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要给这个人买饭了。
他站在房车门口敲了半天的门,却没有人回应。
贺瑞想着柳越可能是出去了,就坐在旁边的小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直到早餐慢慢变凉,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大声地拍着房门,大喊着柳越的名字,可是屋里无人回应。
昨晚柳越发着烧还喝了酒,今天没事应该不会出门。而且他还没有吃退烧药,昨天还在雪地里进行了拍摄,这个点很可能没退烧。
贺瑞越想越后怕,他甚至开始想柳越是不是在里面晕倒了,一股浓浓的不安很快席卷整个胸腔,上下跳动,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实在按捺不住,给柳越的助理打了电话。
马助理说也不知道柳越去哪了,柳老师出门一般不会和别人说。等挂断了助理的电话,贺瑞一遍一遍给柳越打电话,听着无止无休拉长的“滴”声,贺瑞心急如焚。
马助理也匆匆赶过来,贺瑞害怕人出事,又给宋代章打了电话。宋代章还在睡觉,来不及洗漱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同时心里把贺瑞大骂一顿。
终于,柳越接电话了,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不悦,“你最好有事。”
“一直打电话干什么?”
贺瑞不顾柳越的怒气,他听出柳越语气的虚弱,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地说道:“我现在在你房车门口,还叫了医生。”
“你有……”柳越似乎更生气了,费了好大劲才收住“病”字,但情绪上来了就像控制不住一样。柳越竭力平复着呼吸道:“你让你的医生离开,你自己也滚蛋。”
“我不滚。”贺瑞捏紧手机,“你助理也要来了,你不开门让我看看,我就让大家都围在你门口。”
柳越被气的双手发抖,直接挂断了电话,又给助理打去,“你不用过来了,我手头有点事——对,你回去,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和助理联系完,柳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顺着猫眼往门外看,贺瑞手里又拎着什么东西,像是在给谁发信息。
“你不开门,我就大喊你名字了。”
门外的人不要脸地喊道。
柳越冷笑一声,扶着墙靠在门边。他面色赤红,烧不仅没有退还因为喝酒更严重了。他本来就头疼,这下更被贺瑞气的头发晕,他正想着怎么开口,门外就传来响亮的呼喊。
“柳——越——”
“柳越——你在不在啊——”
“你幼稚不幼稚!”
“还不开啊,那我继续喊了,柳——”
柳越恼羞成怒地打开门,一把捂住贺瑞的嘴,他身上还穿着睡衣,也没来得及打理头发,只是用手狠狠捏住贺瑞的嘴不让他再发出声音,目光里满是怨恨。
“你有病是不是?在这喊什么?非要看我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贺瑞却是一笑,这家伙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蹬鼻子上脸地顺着这个动作摸了下柳越的额头和脸颊,然后看着柳越说道:“你还没退烧。”
柳越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宽松的浴袍,暴露在贺瑞的眼下。
贺瑞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袋子,“我给你带了早餐,也给你叫了医生。”
“我有说过我需要吗?”柳越愠怒道。
“我觉得你需要。”贺瑞耸耸肩,在柳越即将输出的下一秒一指远方的一个人影,“宋代章已经来了。”
柳越瞪了贺瑞一眼转头去卫生间换衣服,贺瑞把这当成邀请他进门的默许,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有些愉快地哼着歌迈进门里,顺便对着入口处的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酒气和玫瑰花香,如梦如幻,像是有人宿醉于此,浪漫因子在空气里飘荡。
屋里没开灯,帘子也被死死拉上,已经到了中午,却仍然显得有些昏暗。
贺瑞闻了闻空气里的香气,看向洗手间紧闭的门,有人似乎已经忘了他昨晚是多么主动,褪去了夜晚给他装上的皮囊。
宋代章路上走得急,围巾也忘了带,一进门就哆嗦着打了个喷嚏。不满地看了贺瑞一眼,嘀咕道:“天天让我来给柳先生看病,让人家王医生干什么啊……”
贺瑞选择性地没听到这句话,来到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水。
饮水机没坏,柳越这家伙骗谁呢。
柳越很快换好衣服出来,甚至头发也被梳过了。他面色有些苍白,冲宋代章抱歉一笑,又开始客套地说:“真是麻烦您……”
“没有没有……”宋代章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阻止柳越说后面的话。
“宋医生一来一去也不方便,但实在抱歉——”柳越说,“我刚才也请了王医生,一会儿可能要私人问诊,还是要麻烦你们移驾。”
柳越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我给你们在食堂那边订了午餐,你们可以去尝一下,味道不错哦。”
宋代章与贺瑞对试一眼,抬腿就要走。
贺瑞却笑道:“别啊,我想宋代章想趁这个机会和王医生学一学呢,宋医生,你说是吧?”
宋代章:“……”
有没有人管一下他的死活啊!
贺瑞这家伙来之前明明和他说的是带薪休假!他是造了什么孽要来这样的修罗场啊!
他一点也不想给柳越看病,他看着柳越的微笑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觉得那笑容下一秒就要像激光一样把他穿透,杀他个体无完肤。
宋代章欲哭无泪,但也只能在贺瑞威逼的视线里僵硬地转身,放下自己沉重的医疗箱,痛苦地点头,咬牙说:“我的确想和王医生学习学习……”
柳越挑了挑眉,伸手撩了一下耳侧深棕色的碎发,淡淡对宋代章说道:“你离开。”
这次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宋代章又看了贺瑞一眼,双腿替他的脑子先做了选择,他不争气地往门口走去。机器人一般从房车上跳下来,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了门。
他又不是傻,贺瑞这三番五次的,宋代章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贺瑞对柳越有意思。
不过“有意思”到哪种程度,他就不知道了。
他也听过一些贺瑞的花边新闻,但都不痛不痒,反倒让贺瑞在圈子里的人设更风流。
但有关同性恋,他知道贺家不会接受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拿的还是贺瑞父母和姐姐的钱,帮着贺瑞瞒着他父母似乎不太好……
但出卖贺瑞似乎也不太好,更何况根本没法确定两个人进展到了哪一步。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纯纯是贺瑞单相思啊。
宋代章又开始操心起兄弟的人生大事起来。
宋代章在外面琢磨,里面却是鸦雀无声。
柳越懒懒扫了贺瑞一眼,没有多给他眼神,就像贺瑞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去刷牙。
贺瑞毫不在意地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已经凉了,估计这次想让柳越接受自己投喂的愿望也泡汤了。贺瑞没有太失望,只是看着镜子里正在刷牙的柳越。
柳越没说话,像是还有些生气。一想到柳越这样几乎能精准控制自己一言一行的人是在生自己的气,贺瑞就觉得有意思。他喜欢打破,喜欢驯服,他喜欢把难做的事情做好那一瞬间的成就感,就像解出一道数学难题。
柳越还在发烧,似乎是察觉到了贺瑞的视线,他刷牙的手一顿,又继续上上下下地刷了起来。柳越的唇边都是白沫,他低头含了口水,漱了出来。
“你不是请了王医生吗?”贺瑞说,“他怎么还没到。”
柳越没回答他,而是皱眉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昨晚你还说我无情,明明无情的是你。这才过了一夜,就忘了昨晚我们一起喝酒了?”
“不要这么说话。”柳越擦了擦脸上的水,冰冷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他竭力保持清醒,但脑子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说的话的含义。
“好像我们有什么一样。”
贺瑞笑道:“你害怕我们有什么?”
“该害怕的是你,这句话我已经说第二遍了。”
“发烧了记性还这么好。”
柳越没说话,贺瑞感觉是懒得理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热,一看空调居然调到了三十度,伸手就要去把空调温度调低,却被柳越止住了。
“不许调。”柳越扫了他一眼,夺过遥控器。
“我热。”贺瑞看着柳越一脸无辜道。
“你热你就出去。”
“你冷是因为你还在发烧,还在升温——空调温度太高对你不好。”
柳越像没听见一样把遥控器放进抽屉里,直接越过自己从旁边抽了条咖啡,接了杯冰水。
“不要空腹喝冰咖啡,对身体不好,你还在发烧。”
“你管我?”柳越回头看贺瑞道,“你要呆在这里就别说话。”
贺瑞苦笑道:“你今天火气好大”
“你今天管的格外多。”
“我只是想照顾你。”
“不需要。”柳越皱眉嫌恶道,“你赶紧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
“我需要,我是说我需要照顾你,这能让我快乐。”贺瑞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舒展身体,像是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柳老师,注意维持人设和形象。”
“面对无赖,维持形象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柳越淡淡道。“而且你想要什么,你心知肚明。”
“哦?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柳越讥笑一声,瞥了贺瑞一眼,抿了一口冰咖啡。
“想要你。”贺瑞突然歪着头说,“我想要你。”
“你这样讲话挺没意思的。”柳越不动声色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胃部,闭上眼睛轻轻抽气,缓了半天才睁开眼睛。
“我觉得有意思。”贺瑞挑挑眉,又看见柳越难受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下意识道:“怎么了?胃疼?我让你不要喝冰的。”
“头晕。”柳越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被你气的。”
“我的错。”贺瑞诚恳地说,“刚好我照顾你,来弥补我的过错。”
“我求你了你走行不行。”柳越的语气已经非常不耐烦,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我就是来——诶!”
柳越忽然身形一晃,毫无征兆地向后直直倒去,他的胳膊磕在了桌角,发出刺耳的响声。幸好身后就是床,柳越“咚”地一声,竟是直直摔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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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章一边在心里狂骂贺瑞一边往房车这边赶,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和这个少爷一起出来了。他顺便给王医生打了电话,方便自己随时溜走。
一进门,他就看见床上有个人,似乎是柳越,但和平时的柳越格格不入。床上的人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能从上端看见散乱出来的黑棕色长发,脸被捂在被褥里,被子里只伸出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隐隐还能看见手腕上的青色纹路。
“柳先生?”宋代章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柳越没有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晕倒了。”贺瑞看着柳越紧闭的双眼说,“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因为发烧,刚才到现在,一直没醒。”
宋代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发烧严重起来很麻烦,甚至会影响到心脏,大脑等主要器官。他不知道柳越发烧了多久,这边条件有限,抽血化验,拍片子看感染什么的通通不可能。如果还呆在这里,他最多只能个柳越输个水,其他只能靠柳越硬抗。
他简单检查了一下,好在心跳什么的还正常,体温也只是三十八度多没有跳到四十度。脑膜炎,病毒性心肌炎等等发烧可能引起的疾病都是相当危险的,他简单判断完还是建议把人往医院转。
“起码去个诊所。我这医疗箱没装什么东西。”宋代章强迫自己镇定道。
这时候王医生匆匆赶来,他看了一眼柳越的症状,问贺瑞道:“他今天吃早饭没?”
“没……没有吧?”贺瑞回想道。
王医生从旁边拿了只葡萄糖先给柳越灌上,又找到退烧药让柳越吃了下去。一旁的宋代章看的犹犹豫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个发烧的药是一天吃三次,早上吃过的话现在又吃对身体……”
“柳越肯定没吃。”王医生扫了宋代章一眼,又给柳越量了一□□温,“我太了解他了——不信你看他床头柜里的药,昨晚我看那一排还有三个,今天肯定还是三个。”
贺瑞在一旁也有些着急,他想起刚才柳越说被自己气的头痛,顿时有些愧疚,怀疑是自己故意挑衅柳越才让他晕了过去。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低血糖的可能性很大,柳越之前就低血糖晕倒过。”王医生看着神色凝重的两人宽慰道,“林师傅来了吗?让他把房车开去市里的医院。”
“还在路上。”贺瑞看着手机上的位置共享,“快了……”
宋代章偏过头来看贺瑞的手机道:“你什么时候把他司机联系方式也加上了?”
“哦,碰巧。”贺瑞含糊其辞道。
就在王医生想给柳越物理降温等司机来时,柳越像是缓了过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几个人,像是很无力,又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口齿清晰道:“出去。”
王医生看了宋代章和贺瑞一眼,径直离开了。
“如果有人在往这里赶,告诉他们不用来了。我有分寸。”
在王医生走到门口时,柳越睁开眼睛对他说。
“好。”王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但也只是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了。
王医生一走,宋代章也跟着走了。贺瑞迟疑片刻,假装没听见似的猫着腰在旁边坐下,好像这样柳越就看不见他了一样。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我想留在这里。”贺瑞说,“出去好无聊。”
“看我难受很有趣?”柳越忽然睁眼道。
“没有。”贺瑞矢口否认,“我也会难受,想让你早点好起来。”
贺瑞翻了翻旁边放的杂七杂八的药盒子,柳越手上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扎了一针,生理盐水正缓缓滴进柳越的静脉。贺瑞看着柳越颤抖的睫毛问道:
“真的只是低血糖吗?”
“嗯。”柳越似乎有点困,含糊不清道。
“你怕打针吗?”贺瑞忽然又问,“刚才你都晕倒了,针头推进去的时候还抖了一下。”
柳越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睁眼看了贺瑞一眼,贺瑞叹息道:
“你睡一会吧,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