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寂静无声。
房间里气氛压抑,犹如一被层深色幕布覆盖住。
在这宛如静止时间的空间中,一个男人正在随意切割餐桌上的人体。
下刀毫无章法,与其说在分尸,不如说在泄愤。
男人脸上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含着冰霜的眸子,里面透着骇人的冷漠与镇定,仿佛只是正在进行一场学校解剖实验般冷静自若。
男人并未死去,却也没有丝毫动作。他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餐桌上的男人嘴中的白色毛巾几乎被鲜血染红,愈发恐怖。
顾念之随意丢下手术刀,脱掉手套后摘下口罩。白大褂上沾满了鲜血,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花朵,迷人而致命。
这是最后一个。
顾念之凝视着地上的肉块,心中思绪万千。他的腹部已被剖开,腹腔内的器官散落一地。
顾念之望着那个还在呼吸的男人,恶劣地笑了起来:“我注射了大量肾上腺素给你,不出意外的话,你还能再活上两个小时。好好享受吧。”
顾念之长舒一口气——
伤害他的人们都已经死了,他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顾念之突然感到无比痛快,他欣喜若狂。
那些伤害过言言的人,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比言言多上千倍万倍!
这真是一件好事。
自己应该笑出声来,然而他的笑容却无法展露,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
可是顾念之却是异常冷静,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冷静有些令人不寒而栗,完全不像一个被全国通缉的杀人犯。
他早被列为通缉对象,在他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
可是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相反,他在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旁留下了一封信。
信纸厚厚一沓,十几页,平淡地记录了宋言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他们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
信中还供述了他所犯下的罪行。
他异常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杀人犯。甚至在地下停车场抽了一支烟才回来。
由于宋言身体不好,他从未在他面前吸过烟。
顾念之曾经吸烟得很凶,几乎每三天一包,后来他戒掉了。直到宋言离世后,他才重新开始抽烟。
马上就要去见言言了。这个念头在顾念之心中涌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然而,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抽烟的,如果言言闻到了难受怎么办呢?
他驾车来到了他和宋言曾经共同生活的居所,如今这里只是一座空旷的房子。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扑面而来,是房子已经有太久没有人居住的寂寥。
玄关处摆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他二十二岁,那一年也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年。
在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顾念之送给了他一只奶牛猫作为礼物。
他接过礼物时,忍不住欢喜地抱着奶牛猫玩耍了很久。这张笑容灿烂的照片,正是从他生日录像中截取的。
顾念之捧着照片,久久地凝视着,然后笑了出来。那笑容带着一丝凄凉和可怜,眼角泛红。
“言言,我为你报仇了。我来找你了。
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顾念之将照片握在手心里,缓缓走向阳台,坐在护栏上拨出了一个号码。
“林警官,”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们还在追捕我吗?不必再找了,我要去见言言了。”
对面的警察听了立马怒吼:“你在哪里!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
“在我家。你来吧,送你个一等功。
不要挂电话,我和你讲讲言言的事吧。”
顾念之尽力抬头不想流下眼泪:“我和言言的故事。”
顾念之手上有枪,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而且他现在的位置是个居民楼,他真的很怕他做什么过激的事。
在他印象里顾念之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矜骄贵公子。
也许宋言的死对他刺激太大,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不确定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只好一面安抚他一面全速赶往他家。
“林警官,我和他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他以前的事你比我知道的还清楚,我好像没什么可以讲的。”
林警官有些紧张,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顾念之一声嗤笑。
“林警官,我想问你,法律真的没错吗?他们欺负言言,就因为他们未成年就不用受法律制裁,可那时的言言也是小孩啊,为什么法律不保护他?”
宋言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三岁那年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家里进了入室抢劫杀人的歹徒,宋言的父母把他藏起来了,自己却被折磨致死。
那年他三岁,目睹了亲生父母被虐杀。
宋言的叔叔根本不想管他,卷了他父母的钱就把他送进了孤儿院。
他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和人亲近,自然而然就被孤立了。
他也不在乎,他觉得自己本就和其他孩子不同。
后来他们变本加厉得欺负宋言,往他桌子里塞老鼠、在他书里写辱骂的话、撕掉他的课本都是小事了。
他们把宋言逼上了天台。
他们把老师奖励的蜡笔藏在他的书包里,然后诬陷他偷东西。
宋言向来不善言辞,面对二十几人的指控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说话,老师便当他默认,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不讨喜的孩子。
他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蜡笔还给那个诬陷他的学生并且和他道歉。
宋言机械性的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老师依旧板着脸,同学们也对他指指点点。
宋言忽然非常非常讨厌他们,他很不想看见他们。怎么才能看不见他们呢?
死。
对,去死吧。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些了。
死了,能见到爸爸妈妈……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对!他不想死!
宋言有些恍惚,他想得出神。
“宋言你在想什么!”是那个诬陷他的男孩,也是带头孤立霸凌他的人。
“我想死。”宋言居然脱口而出。
他这句话让男生有些怔楞,但不过片刻他就恢复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那你去啊!怎么还不去死?你就该死!你这样的怪小孩就不该出生!”
是的,我该死,我不该出生。我早就该死了,九年前就该和爸爸妈妈一起死。
这件事最后就这么结束了,宋言被罚打扫卫生。那个男生什么惩罚也没有,即使他这么咒骂同学。
晚上躺在床上,宋言怎么也睡不着,他也没有动。
他什么都没想,没想欺负他的人,也没想去死。就是呆呆的躺着,仿佛一个失去什么的木偶。
夜已经很浓了,他听见有人从床上下来,不止一个。他们似乎都往自己靠近。
宋言有些慌,他坐了起来。
平时带他霸凌他的男生正站在他床前狞笑着看他。
这是幼小的宋言第一次对“恶鬼”这个词有了概念。
他被他们三个拖出宿舍,他一直吃不饱所以有些营养不良,明明是相同的年纪别人却能毫不费力拖着他走。他们三个一人拖着他,另外两个就时不时踢他几脚。
宋言根本动不了。
他想反抗,但他动不了,只能默默承受他们的拳脚相向。
“臭婊子,贱蹄子!不是想死吗?我这就打死你!”
“贱人,就该死!”
“……”
“…………”
其实十来岁的小孩还不会骂人,都是和老师学的几句,也不管合不合适觉得难听就拿来用。
宋言听着他们的辱骂,想哭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等他们打累,接了一桶冷水浇透了他才满意离开。
今天是立冬,应该很冷的。但宋言感觉不到冷。他现在满心只有一个想法——死吧。
过了很久他才能动,但脚踝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起身走动。他就只好一步步爬上天台,他们住在二楼,天台在五楼。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爬了很久才爬上去。他到天台时天已经很亮了,爬了一夜。
孤儿院的孩子们八点左右起床,这会儿他们刚刚起床。打扫卫生的阿姨看见二楼厕所有一道血迹蜿蜒上了楼,她吓得大喊招来了老师。
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如蛇般蜿蜒曲折,他们都不敢去看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好几名老师相互壮胆才敢上去查看。
血迹一直到了天台,天台的门已经被打开了,通过被打开的门他们看见一个小孩费力的抓住栏杆。
他整个身体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衣服下是乌紫的痕迹。
“你干什么!不要跳!”老师并不能认出这是谁,但还是能猜出他的意图的。
但宋言没有听,他奋力将身体探出栏杆,然后松手,人就坠了下去。
没有人来得及拦他,没有人拦他。
顾念之眼角泛红,泪水争先恐后逸出:“要不是有个棚子垫了他一下,他是不是就死了?林警官,你说说啊!为什么那些小孩这么欺负言言,言言不仅不能报复他们,他甚至不能记恨他们!他只能原谅他们。为什么啊?”
林警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和宋言很有缘分,他跳楼那件案子是他处理的,他被领养的文件是他审批的,他继父的案子是他办的,现在顾念之为他复仇杀人的案子也是他来办。
他自然知道宋言在孤儿院里受了多少委屈。那天虽然有棚子垫了一下,他还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从小就营养不良,前夜又被他们打了那么久,即使有缓冲物他也丢了大半条命,几乎是全身粉碎性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