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兴奋的后果就是失眠,尤其是宿舍还有人在表演二重奏。
以及,隔着两个栏杆的,头对着头的呼吸。
纪洄极轻地叹口气,钻到被子里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校外的好友给他发的资料和文件,却总也静不下心来。
明明熄灯前才看了斐溯的脸,这会儿却又想再看一眼。
纪洄将这种异样的想法归因于他和斐溯一年多没见面。
明明也不过一年多没见,却恍若隔世,再见面的时候甚至无法思考。
他将这个矫情的想法归咎于自己异常跳动的心脏。
就连时间都因此变得不再准确。
等纪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又叹口气,从被子里探头出来呼吸空调散出的凉气,才平息了一下内心复杂的情绪,就感受到头顶变换的光芒。
纪洄躺着转头,看见斐溯侧着身子在调手机屏幕的亮度。
两人都没睡。
纪洄爬起身,拍了拍斐溯的手机,示意他拿着手机跟自己一起走。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确定其他四个人都睡得很熟之后,才打开门站到阳台上。
他们宿舍和教室一样正好也是阳台尽头,可以靠在边上聊天还不用担心被隔壁宿舍投诉。
十六中男生宿舍的阳台正对着校外的一条老街和长河,街道两旁旧时建筑和平房林立,再过去一小段距离就是C市的母亲河袭江,据说上几届有能人半夜从二楼直接跳到老街就为了吃袭江边上的一家烧烤,所以后来阳台边上都装了栏杆,好好的江景房就成了铁窗泪。
宿舍和江心洲几乎是正对着的,那上面的阁楼和围栏常年亮着璀璨的光芒。
有些时候那些灯光恰好可以映照到窗台上,纪洄时不时就觉得晃眼睛。
他之前还以为是宿管拿着手电筒晃他们。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半夜跟别人一起站在阳台上。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一直站到早上起床铃声响起,站到双腿痛入骨头缝里。
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看着江心洲灯光变换,在夜晚显得尤其绚烂,给予人伸手去抓的渴望。
纪洄用手背碰了一下斐溯:“你怎么也没睡?认床啊?还是说第一次住宿不习惯啊?”
斐溯本来在低头看手机,闻言抬眼看着他碰他的那只手,手臂上有浅色的疤痕,他又低下头打字,简短地回他:“没有。”
纪洄看着斐溯盯着手机屏幕冷漠凝重的侧脸,没再没话找话,也没有好奇到要窥探别人屏幕的爱好,只是刷着自己的手机静静地等着斐溯解决好他自己的事情。
从空调房走出来没多久纪洄就开始觉得热,摸完自己的后脖颈顺手就撸了一把额前头发,撸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剪了头发。
“热?”斐溯注意到他的动作,伸出手不知道本来要做什么,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纪洄盯着他的指尖,又转到他的脸上,眼睛眯了一下:“不开心?”
他一下就想到斐溯家里那些破事,初中的时候,他家里甚至限制了他所有的娱乐活动和行动轨迹,那些令人窒息的监督和管制纪洄现在都还记得。
能让斐溯这个样子的,除了那件事,就只有斐家了。
果不其然,斐溯嗯一声关掉手机:“还是之前那点儿烂事。”
两人相对着无言了一会。
直到斐溯打开微信的名片递到纪洄面前。
斐溯以前被管控得很严,大部分时间都在被强行拖着承受与拔高,除了上学,他和纪洄的唯一一个联系方式是背下来的纪洄的手机号码。
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收到那个号码发来的短信。
就像现在这样。
纪洄扫了码,点开最新的对话框,在系统消息的下面发了个表情包出去。
是互联网上可爱小孩的点头卖萌图。
斐溯回了个句号:“我俩面对面,也要在手机上聊天?”
“这不是某些人一直皱着个眉头盯手机,看都不看我一眼。”纪洄用手机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朝斐溯眨眨眼,结果斐溯立马偏过头,真的不看他了。
纪洄:“?”
斐溯又转回头:“没有。”
纪洄眯着眼睛看他:“你就有。”
斐溯没跟他玩这种幼稚的重复对话游戏,看着纪洄又做了摸颈侧的动作,他也开始觉得热:“热就进去吹空调。”
纪洄放下手:“站一会比躺着容易困。”
“因为这里没有人二重奏。”
听了斐溯淡淡的声音,纪洄笑出声,意识到声音有点大,他将一只手搭上斐溯的肩膀,闷声笑了好一会。
两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袭江,一直看到阁楼的灯光暗下去大半。
纪洄一直都知道江心洲不是彻夜长明,却是第一次在灯光暗下去之后涌上了困意。
他们在昏暗的夜色里同时看向对方,对彼此说了一句晚安。
早上照例是在骂声和歌声中清醒过来,不过今天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除了搞卫生的,其他人都要做早操,所以大家的动作比平时快了很多。
寝室长朱益拿着扫把拍拍手吸引蔫巴的几个人的注意力,声音试图与红歌一争高下:“搞卫生,俩人一组,自己组队。”
纪洄从洗漱台里咬着牙刷探头出来,含糊不清地开口:“我和斐溯一组,今天我俩搞。”他被牙膏沫辣到,呛了一下,“我俩搞卫生。”
早就洗漱好坐在空床上看手机的斐溯毫无异议地嗯了一声,看着列表里半夜多出来的一个叫作“文最帅(6)”的微信群陷入了沉默。
“那朱益也就是我本人和汤文昌一组明天搞,黄鹤廖科一组后天搞,行吧?”
朱益其实就是等着纪洄主动带斐溯,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俩很熟,也看得出来纪洄很照顾斐溯,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又介绍了一遍四个人,生怕昨晚上简短的自我介绍没什么用处。
其余人自然没意见。
朱益又想起一件事:“纪洄,你拉了斐溯进咱们宿舍群没有?”
“拉了,我都已经申请好友了。”廖科从厕所拿着手机出来,“你们都慢我一步。”
斐溯这边马上噔噔噔地弹出三个好友申请,通过后看着四个人如出一辙的卖萌表情包,他明白了纪洄的表情包是从哪里来的。
黄鹤看着群里的红包,坐在另外一张空床上嘤了一声:“那这红包怎么办,等会下午就过期了,我真的好想领啊。”
廖科也瞅了一眼,嘿嘿笑一声:“谁能想到我溯哥转过来直接拿下第二了呢。”
朱益回眸一个笑得很猥琐:“不说溯哥,某对情侣还同分第三呢。缘分,绝对是缘分。”
汤文昌推了推眼镜:“能不能别扯我和梓桐,先说说钱怎么办。”
纪洄昨晚上吹了风,虽然只睡了三个小时,但是质量很不错,一觉起来头成了鸡窝,在里间洗完头出来就听见几个人在聊这个话题,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次就算了,下次加上斐溯一起,他有钱,坑他的。”
已经接过扫把在扫地的斐溯依旧是嗯一声,嗯完四个人莫名开始笑,带着另外两个人也笑了起来。
纪洄和斐溯一致觉得这宿舍不应该叫“文最帅”,应该叫“笑点低”。
歌声结束,宿管和广播都催促着学生赶紧出宿舍做早操,四人搭着肩膀往楼下篮球场挤着走,剩下专心拖地的斐溯和蹲在门后面躲着玩手机的纪洄。
“抬脚。”斐溯低头看着纪洄已经干了大半的头发和头顶,看上去很好摸,但是他拿着扫把,有点脏,不能摸。
纪洄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纪洄。”
纪洄又挪了一小步,因为已经到床边上了。
“小几。”
纪洄猛地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斐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眯了一下眼睛:“谁让你叫我小名了非下文。”
抬完头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不是很雅观,平视着的时候就对准人家的裆部。
特别是斐溯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开口说话,纪洄下意识地用极快的速度窜起来,抛下一句“不准叫”就从斐溯手上抢过拖把,迅速地扒拉起来,试图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和尴尬。
等他扒拉完,斐溯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已经提着垃圾转身准备出门了。
吃完早饭,两个人并肩走在去教室的路上,纪洄继续给他科普各种“知识”,告诉了他很多,什么宿舍的红包赌约啦,班上唯一的一对小情侣的八卦啊,还吐槽了学校的各种迷惑操作。
反正不管说什么都是为了掩饰不正常的心跳。
要不是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纪洄简直都要怀疑他心脏病又犯了。
斐溯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话,偶尔发出几句适当的疑问,直到回到教室,都没有对纪洄说的那一句不准叫作出任何回应。
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两人一个在最前面一排一个在最后,隔着中间几排座位,斐溯发呆一般盯着纪洄的背影,无声地静默着,又开始对转学这个决定滋生出无尽的恶劣。
他实在是贪得无厌。
连他自己都快要看不懂自己。
“下节课讲评试卷,睡着的都醒醒神,站起来走两圈。”语文早读课才结束,英语老师王雨就站在了教室门口,那声音让大半昏昏欲睡的学生们都清醒了片刻,没多久又趴了下去。
王雨拉着裘微云往教室外走,用非常温柔的语气低声说:“我给你带了早饭,快去吃。你们就是仗着裘老师脾气好,早读课个个都睡觉。”
后面一句又高声地变回凶巴巴的英语老师,趴下去的学生们换了个方向继续趴。
“王老师,我也饿。”朱益贱兮兮地举着手打报告提出诉求,“我也想吃早饭。”
跟他隔着右手走道的许庭花合上书本笑着说:“王老师是专门买给裘老师的,小朱你凑什么热闹,非要当电灯泡呀。”
朱益也笑,带着班上同学开始善意地起哄,自从暑假知道两位老师结婚将近十年之后,他们班每次语文早读看到王老师都要来这么一出。
至于为什么是语文早读,文创班的学子们觉得王老师就是故意在秀恩爱,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有多爱他老婆。
也亏得两位老师骨子里都是好脾气的人,从来不跟他们这些学生计较,还会顺着开玩笑。
王雨拍了一下西装裤的边,指着朱益和许庭花:“精神挺好的,今天的class presentation就你俩了,唱首英文歌。”
这下除了两个当事人,大家都在笑。
斐溯坐在最后一排,将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从小到大,纪洄待着的地方全部都是这样,爱笑爱闹,跟一锅甜粥一样,看起来热乎,喝下去熨帖。
除了他自己。
自诩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老鼠溯在角落又独自阴暗了一会。
直到桌上啪地一下放下一堆A4纸那样大的活页本,他才抬起头看着本子的主人。
纪洄低头看着他的表情,眯了眯眼,带着那两颗有时候看起来有些妖艳的痣也动了一下。
斐溯的眸光也跟着闪动了一下。
“大早上怎么一脸死灰啊文上非,快笑起来,你不最擅长这个了吗?诶,是不是昨晚上睡太晚,下次还是别熬夜了吧。”纪洄随口说着,手指敲了一下活页本的封面,扣出一声脆响,“我的笔记,你就重点看数学和地理,帮你赶进度。”
“我没事。”斐溯回答得非常简洁,脸上挂着非常温和的笑脸。
纪洄在心里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表面上也翻了个不明显的,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话,却又有点无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心虚。
小苦瓜。纪洄在心里同情了一番斐溯。
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斐溯眼皮跳了一下。
(小剧场)
扫完二维码。
纪洄(看着斐溯的微信头像和名字皱着脸):你这走非主流道路啊文上非?全黑头像,昵称一个点?
斐溯(飞快地换了个头像和昵称):不管用什么都要被他们说,懒得改。
纪洄一边心疼这小可怜一边点进去准备改备注,一看这人头像改成了全白,昵称成了文上非,他停了手。
纪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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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都睡不着。